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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田埂上的记忆 ...

  •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因为心里惦念着一个人。醒着的时候,我还记得做的梦。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金黄的油菜花铺满田野,我坐在田埂上看书,暖风吹拂着我细细的刘海、长长的马尾、粉嫩的面颊。在教学楼二楼初中三年级的走廊上,一个穿着墨绿色夹克衫的男孩静静地倚着围栏,一群男生在旁边推推嚷嚷。当我蓦地抬起头,无意间看见了他的双眸,在两秒间的互相凝眸后,我们尴尬地移开了彼此的视线。但就是这短短的两秒,似乎是将彼此烙进了心底最深处。
      我不忍心从这美丽而陶醉的凝眸中醒来。但还是醒了。那个时候,阴冷的深圳还被蒙着夜的黑。
      我挑了一件深蓝色的毛呢外套,衬驼色羊毛背心裙,匆匆出了门。早晨的深圳已经下过一场大雨,路上积着深深浅浅的水沟。从家里到公司,要坐上几站路的地铁。在地铁里,有多少男女演绎着“向左走向右走”的故事?而我,离这些故事、这些角色已经越来越远。
      想着昨天还未回复的短信,我从咖啡色的单肩包里拿出手机,很想再看看昨天和李威的聊天记录,可已经被我删了。我突然有些迫不及待想告诉他我的□□。我似乎没有理由不告诉他。
      接下来的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下午,就在我快放弃等待的时候,有加好友信息响起。那时,我正在会议室开会。
      李威终于出现了。他的昵称是“蓝色森林”。
      从初中毕业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年。这十五年间,我和他没能呆在一个城市,也没能在某个地方遇见。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那次短得不能再短的回眸。那是初中毕业那年暑假,父亲骑着那辆与我同龄的永久牌自行车,从镇上到乡下去,经过一段山路的时候,有一辆自行车从对面骑过来,骑车的是李威的同桌余文,后面坐着李威。我们擦身而过,然后不约而同地几乎同时回头。但父亲很快就载着我走远了,幽幽的山脉挡住了我们彼此的视线。我只能看着柠檬色的裙摆被风吹起。
      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那好像还是梦,因为我并不确定看到的就是他。
      如今,我们又再遇了。隔了十五年。
      “你有去凤凰,是吗?”他问我。
      “嗯。去凤凰一定要住江边的吊脚楼,晚上泛舟沱江很有感觉。”我说。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和谁一起。”还没等李威回复,我继续打出一行字。
      “那你觉得和谁一起好呢?”他追问。
      “不告诉你!”
      答案似乎已经在我们心里。
      “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他说。
      “是的,甚至快模糊了。你觉得呢?”我记忆里的还是十四岁的他。虽然,今天在他的□□空间里看到了几张他近期的照片,也在慢慢把他与那个穿着墨绿色夹克衫的他联系起来,但现在的他在我心中仍然很模糊。
      “我还时常想起,特别是不开心不如意的时候,感觉很好。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日记本吗?”李威问。
      我不由得有点心酸。
      “当然记得。现在还在吗?”
      “还在。不过保存得不是很好,有些泛黄了。”
      “泛黄才有岁月的痕迹。我现在都已经记不清那本日记本是怎样的。不过我很清晰地记得我在里面写了几个大大的‘I MISS YOU’。”我说。
      十五年来,我从来没有与李威一起回忆过这段往事。这是第一次。
      “除了这三个字,还有很多字呢。”他说。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我到底写了些什么。
      “你送过毛线给我吗?”李威问。
      “我不记得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是谁送的。”
      “你也够糊涂的啊,谁送的你都不记得。”我试探地问,“或者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
      “天地良心,我只喜欢你好不好,而且很执着的。当然不排除有暗恋者。”他开玩笑。
      看到他这么说,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从初中毕业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五年,他还从来没有直接说过“喜欢我”这三个字。
      “或许吧。我记得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别人也有你的照片,我当时很不开心。心想,你为什么要把你的照片给我之外的女孩。”
      “不可能吧,我印象中没有哦。”
      “不管有没有,事实就是我看到你的照片在别人那里,怎么拿来的我不知道。”我霸道地回复。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李威小心翼翼地问。
      “不可以。”我飞速回复,斩钉截铁,简直霸道得可以。
      “无中生有,告你诽谤。”
      “既然照片不是你给的,那我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我想问一下,你当时喜欢我什么啊?”李威突然问我。
      十四岁的我,那时喜欢他什么呢?他的问题让已经很久不谈爱和爱情的我突然失语了。昨天和今天,我的心和我的生活,犹如一把搁置很久的古琴,沾满厚厚尘埃,不经意间李威轻轻拨动了其中一根,余音不绝。我很庆幸自己还能有心动的感觉,在三十岁已为人妻人母的时候。这是很久没有的感觉。
      “我喜欢你那种样子。也不知道到底喜欢什么,反正就是喜欢。”
      “呵呵,可能是因为我善良吧。我还记得你从家里带菜给我吃,可惜被寝室的人哄抢光了。”
      那一年,李威读初中三年级,他和很多同学一样住校,一星期回家两次。因为他爸爸赌博欠了债常年不在家,他和哥哥只靠母亲种棉花维持生活。
      “我总记得你穿一件墨绿色的夹克衫,我特别喜欢。我不知道我那时为什么会这样。我还记得我偷偷带饮料给你。我爸妈都不知道。”我回复。那时的我住在镇上,爸妈开一家百货店,离学校很近。
      “你看过《平凡的世界》吗?在物质缺乏的年代,我觉得我们就像那里面的两个角色,一个贫穷一个富有。我还记得你给过钱我呢。”
      “啊!这个我好像真不记得了。看来我是个败家子。”我打趣说。
      “唉,我越来越后悔了,怎么当初就不抓住你这个富二代呢。”
      “后悔了吧!你看,我一会给你送菜,一会给你送饮料,甚至还给你送钱,原来那时都是我在追求你呀!看来我还是一个思想比较前卫的女生!”我俏皮地回复他。
      “这样说不公平,我也很喜欢你呀,双方都有互动,说真的,我当时真的很喜欢你。”
      “那你又为什么喜欢我?”我问他。
      “你哪方面我都喜欢。第一,我觉得你很漂亮,很有气质;第二,我觉得你成绩很好;第三,是现在想到的,你是富二代。”
      以前都听人说喜欢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原以为李威也会和我一样,什么原因都给不出,喜欢就是喜欢,没想到他一下子给了这么多理由。我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开心。失望是有一点,因为原来他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具备了那么多条件的我。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喜欢。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追忆往事。我和他似乎一起回到了江西北边那个宁静的乡村,在那座被村庄和农田环绕的学校,挤在那间五六十个人的教室……
      可是往事总是经不起回忆。
      我觉得自己突然失语了。我和李威可以一起回忆的往事并不多。从毕业到现在,虽然我们曾经在某个时间段写过信、通过电话,但今天才是第一次没有任何顾虑地一起追忆往事,第一次聊到那么多的细节,第一次问一直想问对方却从来都没来得及问的问题。我真的觉得很奇怪,十五年了,为什么今天才是第一次,为什么第一次是在我们都已经有了家庭之后。这十五年,我们都去干嘛了?或许造化弄人吧。
      “我们现在把所有的往事都回忆了一遍,以后就没有什么可以回忆的了。”我感受到了淡淡的无奈,心情突然间跌落到低谷。
      “小雅,其实我一直都想要谢谢你。那一段时光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真的感觉很好。我时常还会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许不是现在的结果。”
      他是在向我表白吗?看到他的这些话,我很意外。在我的记忆里,除了通信之外,他还没有真正向我表白过。我一阵满足,但同时又为他担心。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是不是他的婚姻不如意,他的老婆对他不好?
      “我曾经梦见你,都是你那时的样子。每次梦醒后的那一刹那,我都有很强烈的欲望和冲动想联系你,告诉你‘我梦见了你’。但是当照进房间的光线越来越亮,当太阳慢慢升起,我想告诉你的冲动也渐渐消失。因为白天会让我变得清醒。因为梦境过后是现实生活。因为我知道一切梦境都会过去,虽然新的梦境还会再来。我想,或许现在这样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因为没有什么能影响并敲碎我们对初恋最美好的记忆。”
      “或许是吧。”他似乎很无奈。深深叹息。
      “我还记得那个扎着马尾的黄毛丫头,记得第一次听见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念出你的名字和你的作文。”他告诉我。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们是把彼此都储存在了一个只属于记忆的空间。”我说。
      为什么十五年了,直到今天我们才真正敞开彼此的心扉?没有任何保留的。
      我接受现在,因为我害怕自己逃不脱张爱玲笔下“红玫瑰”或“白玫瑰”的命运。我不想变成他“衣服上粘的一粒饭黏子”,也不想成为“墙上的一抹蚊子血”。至少现在,我仍然是他的“床前明月光”,或者他“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所以,我们还是少联系比较好。就像以前那样,几年都没有彼此的消息,当消失一段时间之后再出现,这样才有更多回忆与思念的空间。美好的事物也是因此诞生的。你觉得是不是这样?” 我说。
      “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他回复我。
      “我看到你□□空间里有一段词,我很喜欢。当时我就想,虽然那一切都发生在曾经很小的时候,但是现在看来那曾经是没有错的,也从来没有错。”
      他在空间里写道:

      “夜半,不能寐,愁思满腹。三十年弹指一挥,却历尽磨难。惜少年得志亦枉然,俱往矣,回首已难堪。叹如今,浮尘盖世,觅梨园之所终不得。哀不幸,终日郁郁寡欢。遂续年少之志,立世扬名。然世间已无前世之伯乐,终碌碌,难为之。呜呼,一介庸人,蜉蝣寄于世,情何堪,难守梨花白!”

      当我看到这首词的时候,被深深打动。我在想,一直以来,包括现在,我也没有白喜欢他。
      我坚信,现在的他依然是我曾经喜欢的他。因为这就是我想象中长大后的他——愁思满腹,充满壮志,决不碌碌无为。一个没有任何理想抱负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词,而一个没有才情的人同样写不出这样的词。初中的时候,他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每次考试,他第一,而我都排在第二。但我从来都不会有想超过他的想法,我甘愿位于其后,也习惯位于其后。
      “‘虽然那一切都发生在曾经很小的时候,但是现在看来那曾经是没有错的,也从来没有错。’我很喜欢你的这句话。”他回复。
      从前的那个十四岁的男孩,我喜欢他曾经没有错、现在没有错、将来没有错、从来都没有错。
      整个下午我和他聊得太多。同事们都陆陆续续下班了。孙琳玲走到我身边,一边揉我的肩膀,一边催我:“小雅,还不下班!我们先撤了噢。”
      我跟她点头说快了。
      “你还在上海吗?”我问李威。
      “在。”他继续问,“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不要告诉我你是□□的噢。”我开玩笑。
      没等他回复,我很认真地继续敲出几行字:“其实你做什么并不重要,你就是你。只是我知道你很辛苦,你签名上写的都是‘身心俱疲’。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十四岁那年,我喜欢的那个男孩,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更别谈牵手。在后来的十几年中,我们各自漂在各自的城市,时而联系上了,时而又断了。我知道如今的他已经身为人父。如今的他也已身心疲惫。但我却不能为他做什么,不能改变自己,也不能改变他。
      “有你这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说。
      整个下午,我都没有心思工作。我没有想到,我和他会在追忆过去的聊天中触动了那根本不该拨动的积满厚厚尘埃的琴弦。一开始,我以为我和他只是问问好,聊聊天,回忆回忆过去。可我却发现,今天的我和他还依然依恋着过去。而让我觉得更可怕的是,我们居然还奢望现在和将来。我试探地问。
      窗外,天已经很黑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我。那个清丽的身影还坐在电脑前,看着“蓝色森林”的头像发呆。高楼鳞次栉比的深圳在斑斓灯火的闪耀中,似乎比在阴沉的白天还要透亮。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也是一座孤独的城市。心是孤独的。
      想着女儿在家等我,我不得不和他说再见。
      在这个被思念侵蚀的黑夜里,我对他的想念像停不下的小雨一样淅淅沥沥。在还没有回到家之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想念他,琢磨他的话,想象他的面容,甚至是不敢去想的依偎和亲吻。回到现实,才发现那个人是触摸不到的飘渺虚无,是千里之外的遥远和不可及。
      寂静的潮湿的阴冷的夜,合着我强烈的思念。现在的他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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