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香》黎十七

2、赏月

　　夜晚总有种魔幻的魅力，仰望天空缀满了钻石，低头地上荡漾着水波纹，树林是张牙舞爪的怪兽，远山像只有轮廓的外星飞船，月亮眨着冷漠的眼。可是夜也太安静了，听不到怪兽的咆哮，听不到浪潮涌动。更像是精灵的家园，你在满地银辉里坐一会，就会有披着月华的使者来邀请你，穿过藤蔓缠绕的门廊，踏上宝石绽放的山坡，去朝拜他们的王，孕育在月里，星星为他跳舞，精灵们献上圣歌。是夜的盛宴。
　　他觉得是月亮里的精灵不小心掉下来了，迷茫而不真切，像飘渺到一阵青烟就可以吹走的梦。他急急地想抓住，“我操，嘶…”，忘了自己还猫着腰在树下，一抬头撞到了树枝，低头的时候一缕头发挂到树枝上，感觉都被扯秃了。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看星星在自己眼前跳圆圈舞。脑后的手感受到了一点冰凉的触碰，“你，没事吧。”
　　第一次听见他声音，居然还挺温柔，被撞的一半智商掉线后，跑偏地想。他索性一转身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眉头皱着，脑袋还是不太灵光，“你怎么在这啊？”“啊，我啊”像是被噎住了，试图唤回某人丢失的智商。“这我家果园。”
　　“我操”终于回到现实的狗蛋，一个激灵，身体前倾，眼睛睁得大大的，和蹲在身前微笑的少年对视着。想跑又觉得太怂，重点是这精灵一样的家伙看起来没什么攻击力。用自己稀少的脑浆思索了几秒，算了，又不是打不过。
　　又靠回树干，上下打量着他对面的果园主人，白色T恤，黑色大短裤，蹲在树下的阴影里，整个人透彻得像精灵，眼睛不大，微笑的时候弯弯的，大笑起来，怕是比月牙还要弯。皮肤太透了，刚刚就觉得他要和月色融为一体了，空空茫的表情看起来不在人间。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入迷了，少年皱皱眉，“你不会撞傻了吧？”
　　“去你，你，咳，不是！没事。”栗辰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硬把半截脏话憋回去了，对陌生人，尤其看起来柔弱无害的人，他总会克制一点。思维缜密的军师觉得还没破案，把问句“缜密”地加长，“那你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啊？”少年沉默着，抱着胳膊不说话，栗辰北都打算站起来走了，“你带你们的人回去吧，我爸爸挺不容易的。”
　　栗辰北半蹲着，没动“你爸在不？”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少年头顶的发旋，还有一点点白皙的脸，依旧沉默着摇摇头。“那你们果园还有其他人守夜吗，叫过来，”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
　　“不然怎么叫他们走啊？！说有个秀气的小哥哥来了我们快跑吗，李三栓都能把你撂倒了，做军师不止要英俊潇洒啊，脑壳是个好东西得勒，我亲爱的小哥哥哎！”看着他智障的样子，毒舌发作，一脸欠揍的惋惜。说完顺势从旁边钻了出去，呼吸到新鲜夜风的军师表示掉线的智商又回来了。
　　起了戏弄的念头，“哎，既然果园现在没人，那我才不回去，不如大家吃个爽喽。新同学请个客嘛”，促狭地眨眼，看他也从树影里退出来，拍拍裤子上的土，神色有些窘迫，微一顿，扬了扬手机“我已经给守夜人发短信了，谢谢。”略一停顿，他微皱眉头，“我也不是秀气的小哥哥。”
　　“我，我操，你大晚上出来玩带手机？！”思维“敏捷”的军师再度跑偏。“有用。”简略地解释还有友好的提醒“你现在不走，五分钟之后就会被发现的。”他表情依旧平静，还有礼貌的疏离。
　　“干！”失策的军师打了个唿哨，向园子外跑去，精灵个鬼，绝对是恶魔，老子就是个蠢农夫啊！等到路边，许亚兜着一衣服苹果，光着膀子，紧张地张望。李三栓还叼着半个梨，小眼睛地溜溜转着，有些惊恐。孟大桃还在呼哧呼哧地往外跑，兜里的山楂落了一路。
　　栗辰北正焦急地用气声喊着“快快，等会就有人来了。跟着鸭哥先走。”许亚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栗辰北站在路边看一个个披枝散叶的瘦猴从林子里冲出来，指挥快走。看到有个用西红柿给自己衣服上了色的，没忍住一掌后颈肉，“祭神呢？！小心你衣服明天长腿跑了！怕你妈削不死你是吧！”腹诽人家菜园里的都偷，丧良心的玩意儿。也有人猿泰山踢踏着树枝就过来了“哎，糟心，那眼睛是捡来的也不能那么戳啊，看着都疼。”
　　吐槽并不影响军师的速度，等人都出来了，跟着鸭哥跑出大半条街，才慢慢停下来。“怎，怎么，回，回事，啊。”大桃嬷嬷喘得嗓子都变粗了。“他爸回来了？你之前不是可靠线报这星期没人嘛，还等两天后行动呢，这次点太背了！都三栓那一嗓子晦气的！”鸭哥嘎声嘎气地数落着，顺手一掌透过躺枪三栓的小身板，震落了他胸口袋里一颗梨，再次“嘤嘤嘤”地找大桃嬷嬷求抚慰。
　　“我刚碰见林夜那小子了，逗了几句他居然把守夜的叫过来了，绝对就是个恶毒男二啊！”狗蛋军师痛心疾首。“你看见守夜的了还没事？！”鸭哥给他竖起了嘎嘎叫的大拇指，“万军丛中取敌人首级啊！牛逼了我的军师！”谦虚地一摆手“没，那小子诓…”矜持而含羞带怯的微笑骤然变形，“我操！”气的白眼仁和眉毛一步之遥，英明神武的狗蛋很绝望啊，就不该偷看二丫的小说，去你姥姥家三大姑爷的，都怪精灵！
　　“不会吧兄弟，被坑了，牛逼啊你。”鸭哥先是诧异，都没顾上惋惜自己的大红苹果，先嘎嘎笑上了。“英，英明一时啊！嘎！毁了，嘎嘎嘎嘎，栽城里人手上了！”鸭哥边笑边把军师背拍得山响，狗蛋气哼哼地瞪了一眼“一世！”论霸道军师的基本修养，再气都要保持逻辑严谨。
　　“那怎么办啊，回去吗，我还想吃山楂呢。”孟大桃忧心忡忡地说，浑身一百三十斤肉都在表示对山楂的渴望。“哎，算了算了，自认倒霉，他就说他打电话叫了，但我没真看见人。要真叫过来了，我们再回去就算自首了。”军师郁闷地摆摆手，脑子还算清楚。“成，我看大家多多少少都有收获，今晚也算锦衣夜行了，走着，班师回朝喽！”鸭哥乐呵呵拍拍手，土黄帝一样摇摇摆摆走了。
　　郁卒的军师落在队伍末尾，看嘻嘻哈哈的大家，一手从裤兜摸了个苹果啃着，北斗七星熠熠亮着，山林依旧是鬼魅的模样，可他脑海里总忍不住闪过那个皎洁的影子，像是长在月光里一样。看看时间…“我操，我表呢？！”祸不单行，军师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欲哭无泪。那个蓝色的塑料表他很喜欢，每次都要买一模一样的，这个买了没多久，出门前刚戴上。“哎哎，我倒回去看看，我表不见了，你们先回啊。”军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倒霉倒霉倒霉！“成，你小心点，都九点多了，小心别被哪个小狐狸勾走哦，嘎嘎嘎。”鸭哥坏笑着，其他人稀稀拉拉地一嗓子“欢送军师”“大爷您慢走”“人家洗白白等你哦，早点回来，啵”“嗝嗝嗝嗝嗝”。哭笑不得地挥挥手，又独自返回了。这帮狗崽子，嘴角舒缓地扬起。
　　晚上一个人走夜路，总有些发毛，好在今天心情好，还有心思冲旁边玉米地唠唠嗑，“大兄弟你们好啊，我现在有急事就不和你们玩了，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哟。”社交礼仪不能少，不能少。玉米地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礼貌的回应。好在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那片林子。远远看不见手电光，寂静得让刚刚的热闹像是梦一样。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沿原路溜了进去。
　　“您没事吧，”守夜人担忧地看看眼前的少年，这家的小少爷就是太乖了，和他们山里咋咋呼呼的野猴子不一样，总像瓷器一样安安静静的。“没，我看刚刚有个野猫窜过去了，没见过就很惊奇。这么晚还叫你过来，麻烦了。”客客气气的回答。一边感慨这刀枪不入的小孩居然也会觉得惊奇，一边不由叹气，天天晚上跑黑漆漆的果园报道，怎么都不走，他爸也不管，这有钱人的爱好就是独特。这小子也不像能被野猫吓着，估摸是遭贼了，自己以后可要再注意一点，毕竟拿人家工资。
　　“那受惊了你就早回，大晚上的也不安全，我就在那边小屋，有事你吱一声，随叫随到。”守夜人晃着手电回去了。看人走远了，林夜娴熟地晃上之前栗辰北爬过的树。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棵，长的很好看，很匀称，上面有几条枝干是他很喜欢的，可以踩上面站直，或者抱树干坐着，上下都是绿叶，还有果实的香甜。像是绿色的梦。在夜晚就更神奇了，是荡漾的湖水，拨开树枝仿佛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正出神地望着梢头的月亮，是果园里最大的苹果，嫩黄的月亮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应该会有很多甘甜的汁水，咬一口就是巨大的幸福。人生新体验的军师荡在树下，看着刚刚吓唬他的林夜同学，高冷地半张着嘴，面带微笑，好像在吃一个大桃子一样快乐。
　　再匪夷所思也要找到手表。“哎，你看见我手表了没，蓝的。”上面的人吓得一激灵，扭身望向声音来源，一阵天旋地转就滑了出去。瞬间惊恐地想抓住什么，紧闭着双眼不想被戳到。身体先于脑子的快速反应让栗辰北牢牢揽住了林夜的腰。一手吊着头顶的树枝，咬牙撑着，感受到支持点的林夜赶紧回身抱住了树干，稳稳踩在树枝上。一瞬间的亲密接触，温暖的布料和柔顺的发丝。“一男的怎么能这么香，还软。”从小风里来泥里去的狗蛋不能理解。
　　小心地坐下，单手抱着树干，从兜里掏出来一块蓝色的塑料表，“你的吧，我在树下捡的。”“哦”神游天外的狗蛋默默接过。城里小孩都这样吗，为什么他表妹就跟混世魔王一样。安安静静的小孩，忽然觉得有些稀罕，也不想走了，“你一个人干嘛，赏月吗？”搜肠刮肚找话题的军师。有点小沉默，尴尬地无地自容，内心吐槽自己千万次时“恩，”拍拍树干，仰着脸看荡在树枝间的那只“野猫”，“一起吗？请你吃苹果。”大概夜晚总有种蛊惑人的魔力，好像和别人聊天也不算太难。“好！”精灵就精灵，狗蛋乐呵呵地坐下。
　　栗辰北发誓，那天晚上的月亮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