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香》黎十七

1、星星

　　十月的太阳，傍晚热气澎湃。栗辰北沿着墙根的一小片影子溜达，看见对面的小卖部人山人海的盛况，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一个停顿，百米冲刺到了小卖部巨大的冰柜旁，手起钱落，半瓶汽水已经灌下去了。
　　汗水印在了他的后背上，渗出一个心形，在身上曲曲折折地蜿蜒着，眯缝着眼，看细碎的橘黄色光斑，在翠绿的树叶缝隙里跳舞，街道两边的树都向中间伸出长长的枝丫，绿色的穹顶有着清凉的草木香，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回味着冰凉的汽水，傍晚的悠闲被一阵聒噪的自行车铃声打破，栗辰北受了一招如来神掌，有些趔趄，没等站稳就顺势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扬手扔了出去。“嘎嘎嘎”的怪笑戛然而止，“栗狗蛋我去你奶奶的！就你准头好，要不爹爹我身手矫健，早被你削破脑袋了！”公鸭一般的嗓子嚎着。
　　自行车在摇摇晃晃地维持平衡，栗辰北慢悠悠走过去，又在撅着的屁股上补了一脚，然后一个猛虎落地式，连人带车翻路边了。鸭子嗓的叫声更加凄厉了，在数落了一通狗蛋家祖宗后，挣扎着扑过来要报仇雪恨。眼看如来神掌和排山倒海分不出胜负了，两人只好暂时休战，整理了一下衣衫不整的形象，哥俩好地走着。
　　许亚是大岗镇小学的孩子王，生的虎背熊腰，有着变声期变本加厉的鸭子嗓，人称“鸭哥”，长了两突破口腔的大门牙，两条浓眉龙飞凤舞，和栗辰北是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栗辰北从小猴精猴精的，被鸭哥封为军师，长得很精神，剑眉星目，小麦色皮肤，精瘦的身体很有爆发力，可以说是大岗镇小学的颜扛了。
　　可两人浑起来简直天理难容。把李大哥家的花盆栽到刘奶奶家的小饼干头上，腊肠一样的小饼干吓得几天没拉屎。拿康老师的衣服偷塞到小周哥哥包里，说是定情信物。三岁两人就把尿撒在长得有些磕碜的王大狗家门口，说辟邪。越大坏心眼越多，天天变着法地玩。栗辰北他妈妈都打累了，鸭哥他爸倒是十分勤恳地一天一顿，结果鸭哥反人类的越打越壮。
　　到岔路口了，军师先撤，挥挥手正要走，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哎哎哎，晚上走着，别忘了啊。”鸭哥随即露出个贱兮兮的笑“那必须的，被我爸打死都来。”“哈哈哈，那赶巧了，我妈不在。”鸭哥将自己的后槽牙磨了磨，“哼”，傲娇地扭头走了。
　　晚上八点，刚热着吃完晚饭。栗狗蛋作为一个严守军师基本修养的好学生，早早在学校写完了作业，正在躺椅上晃着“消食”，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听见窗玻璃上传来间隔一长一短的三声敲击。一下蹦了起来，精神抖擞地穿鞋跑了出去。
　　看见楼拐角处一人正冲自己招手，他也冲了过去，一巴掌亲切的排山倒海作为见面礼。狗熊般的身躯却以鸭子般的灵敏一晃，顺利躲过，在花坛边笑出两颗得瑟的大白牙，“不错啊，真是动物界的扛把子！”狗蛋夸奖道。“嘁，你丫动个眉毛我就知道你放什么味道的屁。”鸭哥咬牙切齿地用右臂圈着他脖子，“友好”地抚摸他的狗头。军师机智地一脚碾过鸭哥右脚趾，窜了出去，指指自己脑袋，“给你自己做窝呢，这么卖力”，说完就撒丫子跑了，留鸭哥在温柔的夜风中表演“你是风儿我是沙”的缠缠绵绵琼瑶剧，一边追，一边用变了性的母鸭子嗓门喊“天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负心汉，狠心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嘤嘤嘤。”狗蛋一个没防备，笑破了功，停下了，受了招小拳拳后，有些喘地说“是，哈，是夫君对不起你们呐，等我休了公主，定给你一个名分！”说完还笑弯了眼，蕴着点点水光的双眸深情回望，鸭哥很入戏，一边用小拳拳锤他胸口，一边弯腰低头倚着狗蛋的肩，“嘤嘤嘤，夫君我好爱你哒。”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小广场，看见了稀稀拉拉的一堆祖国的花朵。歪瓜裂枣之中更衬得军师气度不凡，狗蛋乐呵呵走过去，鸭哥过去挥挥手，很有领导风范的一嗓子“同志们辛苦啦。”大家参差不齐地吼道“不辛苦！”鸭哥笑笑，开始一通“演讲”，从赵小宝怎么也端正不了的站姿扯到孟大桃奶奶家巨凶的一条大狼狗。看着小屁孩们闹哄哄地挤成一团，鸭哥在旁边端着架子宣布“孩儿们，父皇回来了！”然后在一顿鬼哭狼嚎中压压手，宣布“大岗镇小学嗜血暴风贪狼团秋季大会正式开始！”随即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大手一挥“冲啊”，伴着熊崽子的一嗓子尖叫，疯疯颠颠的一群智障儿童向后街冲去。
　　没冲出去半条街，就有孟大桃呼哧喘着停了下来，身上的肥肉波浪般抖着，哀哀叫着“要死了要死了，老身这脆骨头真是挺不住了。”然后还捏着嗓子山路十八弯地拐了个“哎哟。”大家笑骂着陆陆续续停了下来，有人还和大桃嬷嬷捏着嗓子互骂起来。
　　跑在最前面的栗辰北灌了一嗓子夜风，在大片昏黄的路灯和丝雾般的夜空下，兴奋地吼了一嗓子。跑他旁边的鸭哥也“嘎嘎嘎”个不停，豪爽地拍拍狗蛋军师的肩，“有咱才华横溢的军师演讲稿加成，我这水平都够去大唐帝国文字狱了啊！”栗辰北脸上还留有畅快的笑意，“哈，没错，”扭头憋笑着拍拍自家山大王。“本军师许诺你，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的状元都被你承包了！”扭身豪情万丈地扬手一指“大王可还满意，这都是你的江山呐！”鸭哥看着远方的小山包满意地笑了，两颗门牙在路灯下闪烁着称霸天下的邪恶光芒。
　　其实一群小屁孩能有什么大活动，要想打家劫舍也得练过啊，这些小身板，也就三三两两干些坏得冒酸水的事，一扎堆就乍眼了，只能是些人多力量大的活动，王家的枣啊，李家的苹果啊，二愣子家的山楂向日葵啊，都是他们的重点关照对象。这个镇在黄土与雪山接壤的高原，沟壑纵横，湟河流过，河两边是大片田地，镇上也没几栋楼，两边有小山包耸着。日子淳朴而富足，他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漫山遍野地疯长着。
　　这次目标是栗军师班上新转来的一个学生，白白净净的大城市的孩子，都一个月了还不咋搭理人，热情好客的军师搭了两次话都被闪了。刚好他爸在山脚经营一家果园，他听大人说这几天去外地了，就暗搓搓策划了这次行动。大家都准备齐全地带了空空的肚子和一小口袋响应号召。
　　往山边走，路越来越偏，基本没几个人了。路灯静静洒在荒无人烟的小路，黑黢黢的树从里好像随时都会有精怪现身，之前能大闹天宫的猴子猴孙，也静了不少，开始三三两两贴着走。
　　在这样的氛围下，平时最神神叨叨的高三壮讲起了鬼故事，不愿意听的骂了几句就走前面了，但更多的被吸引过来，刚讲到山里的夜叉走进村子里，寻找替死鬼时。胆子最小的李三栓尖声叫了起来，没个吸气的时间，他旁边的孟大桃也嚎出了杀猪的动静，然后所有孩子喊成一片，惊得群鸟乱飞，野狗狂吠。
　　“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啊”孟大桃用女高音问着，赵小宝也用快破音的喉咙回答“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刚，刚刚，刚一贼几把大的老鼠从，从我脚下蹿过去了啊！”李三栓抱着大桃嬷嬷不撒手，好像那堆肥肉是他今生最后的救赎。然后带着呼呼风声的一巴掌就扇尖叫栓天灵盖了，“我去你妈的。”鸭哥带着三分惊惧七分愤怒的一击，成功把恐怖源控制了。栗大狗蛋虽然没被吓破音，但也是虎躯一震，紧跟着第二招排山倒海就招呼上去。被吓破胆的三栓“小妹妹”受了内伤后，更加娇弱地靠着大桃嬷嬷，就差“嘤嘤嘤”了，配着他尖嘴猴腮的小白脸，视觉效果满分。
　　七拐八拐走了有大半小时，路灯已经不见了。来到黛青的山边，一大片树林，不高，有点点银色的叶子盛着月光，有清新的泥土和植物味道。栗军师示意大家先停下，留一人外面放哨，十分钟换班，剩下的人分头进。小崽们带着压抑的兴奋，个个摩拳擦掌。留高三壮放哨，在栗辰北第一个弯腰窜进去之后，大家都像暗夜中的老鼠消失在密层层的林子里。
　　脚下有很多紧抓土地的小草，侵占了部分幽绿的青苔。苹果树枝干低，需要半弯着腰，晃过一截树枝，看看周围的树，挑棵最顺眼的，抚着树干，像猴一样伸手爬了上去。踩到树尖的小树枝，练过轻功似的稳稳站着，挑了个最大最好闻的苹果，咔嚓咔嚓吃了起来。眯眼看着冰凉的月亮，身下的果园是波涛起伏的黑暗大海，自己是扬帆远航的海盗船船长。能看见远处住宅区点点暖黄的光，是月色浸泡着的萤火虫。
　　刚从树上窜下来，猫腰撑着树干转身，愣住了。
　　他看见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