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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他突然有些懊恼。
      马车颠簸,他凭借着自己年幼的身体钻在座位底下,每一次换气都是那人身上传来的酸臭和——那种在码头的女人们的住所里经常存在的味道——令人作呕。
      不仅仅如此。
      他感到茫然的恐慌。
      他并不知道这辆马车会带着他到哪里——如果不是那个有花有树的透明的有着美丽大家伙的带条条的大房子?他又该怎么回去?
      他听见海的声音越来越细微——马车已经远离了码头,外面渐渐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那个坐在他上方的“绅士”在和谁交谈,凭着他少得可怜的对这种语言的认知,这里似乎是那些有钱的人居住的地方。
      马车突然停了——停的出乎意料的快。
      上次他被老瞎子领着走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从未想过码头的旁边,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就是一个有钱人居住的地方——二婆子似乎把这些地方叫做富人区。
      身体上方的座位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绅士”下了车。然后他闻到一股劣质的烟草的味道——像那些码头往来的水手身上带着的一样,似乎这些人都需要用烟草来麻醉什么似的,他听见马夫长舒一口气,放松了一下身体——马车发出一种晃动的声音。
      他听见马夫下了马车,然后走到了一边——
      就是现在。
      他溜下了马车,找到一个树丛蹲下来,等他终于有心情打量四周的一切的时候,他有些诧异。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黑黑的泛着冷光的柱子,就在他的旁边,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上面是一个会发光的球——它发出的光亮和他以往见过的光都不太一样——海平线那边的太阳光是灼热而明亮的,月亮的光是安静而温柔的,煤油灯的光泛着一种劣质的黑色,蜡烛的光带着的是朦胧而荒淫的橘色——这个不一样,是不会流动的,毫无瑕疵的白色——它冷冰冰的直射过来,像是将贫穷与财富隔开一样凛冽而苛刻。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碰。
      冰冷,像她房间那个盛着清水的盆子,光滑。
      他直起身,凑近了一些——虽然他还不及它的一般高。他注视着那个会发光的地方,眯着眼——是一个透明的罩子罩起来的,里面那个最亮的一点像是摄住了他的心魄——等他终于想起转开视线时,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斑斓而破碎的亮斑,夜色都显出一种炫目而虚幻的灿烂——
      这里是富人区。
      或者说,这里是禁止黄种人和黑种人入内的富人区——尽管他现在还不能理解人种之间像是划分阶级一般复杂的排斥与仇恨,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他能闻到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奢靡而甜腻的财富与艳丽,巨大的黄褐色砖石块与透明的薄薄一片的,构成恢宏而冰冷的富人区——当然,还有那些顶端锋利的泛着冷光的条条——老瞎子说这是栏杆,是那些富人们用来划分地盘的标志。
      太不一样了。
      他惊叹着,这里的夜晚与白天又是不一样的。房子里透出温暖而辉煌的光亮,这是白天所看不见的。
      这可能是那里出生的孩子的通病——在狭小而阴暗的格子房待久了,会不由自主的热爱极致的光和无限的宽广,像那片望不到边的海和触不到的日月,像眼前这片触手可及的华丽与辉煌。
      所幸他还没失去理智——他小心打量着四周,这样带着刺骨凉意的晚上,除了那些寻欢作乐的人,几乎不会有人在富人区的道路上游荡。绅士们总是以严肃的近乎刻薄的时间表来安排生活,这个时间点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应该出门的时间。
      刚好和码头的生活昼夜颠倒,就仿佛一个光鲜亮丽,一个腐烂流脓。
      他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这样干净的街道,没有随处乱扔的垃圾和报纸,没有那股四处弥漫着的古怪液体的味道——下流而令人作呕,也没有那些扯的嗷嗷叫的猪锣嗓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做梦一般飘荡了许久,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酸痛不已——遗憾的是,他没能找到那个开满红色鲜花和有这美丽大家伙的透明房子,以及那个让大家伙发出声音的小绅士。
      他晕着头往回走,鼻尖慢慢又充盈着海洋的味道。
      其实他不常离开码头这么远,因为从码头到外界的唯一一条路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残酷与暴虐——那一次他亲眼所见,让他发了两天的高烧,害了噩梦。
      若是让以后的他来讲述,这里会被他形容成一个畸形的瘤子,女人、金钱和权力在这里被占了个齐全,因此格外的声名狼藉——各种各样的人在这里匆忙路过,带来了蓬勃的叫嚣的欲望,却在匆忙间忘记了法律和宗教,他们带着真枪用□□谈判,把贫民窟的乞丐绑上船远航,还有——
      他们对于留着辫子的男人和裹小脚的女人,抱有极大的警惕和恶意——这些黄种人慢慢的从远东爬上大不列颠的海岸,以一种坚定而缓慢的速度占领了码头与城市。
      一切的罪恶因好奇而起。
      所以说好奇有时候是残酷的。
      就好像那个死在这条路上的挑虾儿。死在哪棵树上来着?
      他的罪状是莫名其妙的,包括他的辫子,他的沉默,他吃海里的鱼虾,以及他的皮肤。没人知道当时挑虾儿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温良而沉默的被人一刀刀结束了生命,听老瞎子说,挑虾儿死的时候,黄色的门牙正对着海,辫子在树上被打成一个残忍的死结。
      不可解。
      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褂子,加快了步伐。
      海风呼啸,海声涛涛,今晚有难得一见的圆月。
      当他能够顺着风闻到那股恶心而糜烂的味道时,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没有去找老瞎子,而是在她屋子外的那棵树驻足,三两下爬上了树俯瞰着这里。
      透过没关上的窗,他看见她的桌上点起了香,薰出一种朦胧的细丝,把两人之间的起伏纠缠模糊成一团破碎的色块——快结束了。
      他这么想着,那位“绅士”发出尖刻的嘶叫,从她身上起来。
      他穿上了衣服,带上了帽子,挂着魇足而贪婪的笑,离开。
      而她还躺在那张破旧泛黄的竹床上,底下红色的旧褥子乱成一团。她静静的平复自己,身体随着呼吸的动作而起伏流转——这是极不堪却又极美丽的画面,以红色做底,一半乌黑,一半肉色,残疾的足趾是脆弱敏感的根梢,两个苍蝇吸吮的肿块成熟而圆浑。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叫做款待。
      她横躺在竹床上,用自己的□□,款待天下。
      他不敢再看下去,手忙脚乱的跳下树,树被弄的一阵扑簌,她透过开着的窗子看了过来。
      他近乎慌乱的躲开了脸,呆呆的站在窗前。
      她扯扯嘴角,只是喃喃了一声,然后缓慢的撑起身体——满是红色与白色的,狼狈而优雅。
      她庆幸盆里的水还算清澈,打湿了帕子细致的擦拭起来,咬下嘴唇的时候尝不到蜜的滋味儿了。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没去找老瞎子?”
      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没去。”
      驴唇不对马嘴。
      她捡起那件绣了千斤丝线的大袄子,拍干净上面的尘土,穿上。
      他看见她蹬上绣花鞋,扯好长短不一的裙摆,迈着踉跄而婀娜的步子,一步,两步,到了。
      他听见她这样叫他,语气是莫名的无助和忧伤:“怀适,怎么没去找老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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