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万物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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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花节如期而至。
蒙德城内四处都装点着鲜花，道路两旁摆着五颜六色的景观花箱，屋檐之间垂下花藤，露天的桌子上放着插花的瓷瓶，空气中满是馥郁的花香。
几朵随风而来的蒲公英钻入人偶的斗笠底下，被他皱眉挥开。
半小时前，米尔德丽德拨开聚在摊位前忙活的人们，扬声喊住路过的两位冒险家。
她今天穿着浅绿带花边的连衣裙，一头微卷的金发编成长辫，用一条碎花发带盘在脑后，一朵洁白的塞西莉娅花插饰在发髻间。
“美酒集市下午就会正式对外开放，虽然不如秋收时的归风佳酿节来的种类繁多，但也非常值得前来品尝哦。”
她指了指身后忙碌的人们与大大小小各个摊位，许是意识到刚刚在路上贸然喊住他们的行为并不妥当，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两眼不自觉地转向地面，“——总之，来到蒙德不试试闻名提瓦特的美酒佳酿就枉虚此行了，十分欢迎你们下午来集市游玩。”
说着，她重新温柔坚定地看向两位异国来的少年。没有过多打扰，少女为两人细心地介绍了蒙德城内的几处节日活动地点，就同他们告别回到伙伴们身边。
进入城内，两人没有选择人来人往的城市主路，而是挑着建筑背面的小路往广场走去。
经过猫尾酒馆的后门时，一只端坐在酒桶上的猫咪跳到地面，好奇地凑近离它更近的人偶，小心翼翼地嗅闻着路过的他们。
另一个人偷偷瞄了几眼，忍不住蹲下身来，试探地伸出一只手。
“喵！”
灰白的猫咪凌厉地惨叫一声，炸起一身背毛跑走了。
少年：“……”
“为什么呢？”
他语气不解，面上也显露出真实的困惑，从半蹲的背影上可以看出浓浓的失落，“野外遇到的生物警惕心强可以理解，连城内生活的动物也这么怕我吗……”
但他们长得难道不是完全一样吗？
“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
相比之下莫名更受小动物欢迎，但对此毫不在乎的人偶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哪怕再像人类，他归根结底仍是人偶。对敏锐的动物而言，说不定更容易分清他们的区别。
另一个人却像是完全没听见这话般，伸手捞起一缕深紫色的长发，小声嘀咕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人偶的耳中：
“试试剪短发再瞄一下眼影呢？或者换一下衣服……”
“……”
笨蛋吗？
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的人偶抬脚往前走去。
人群从西风大教堂涌入广场，诗人在水池边弹奏风琴，情侣们在歌声中与风共舞，几名修女遥望着巍峨的教堂，向庇护此地的风神喃喃祈祷。
人偶只是远远瞥了一眼便无趣地收回目光，他站在石廊投下的阴影里，乍一看仿佛是另一个人存在于黑暗中的影子。
后者仰头望着高大的风神雕像，拿出本子和笔，记录下蒙德的风花节与今日的所见所闻。
若是一页页往前翻，就会发现他的字迹前后出现极大的变化：第一页仿佛还是个刚学会如何握笔的孩童，歪歪扭扭的字体像一只只蝌蚪，但从中间的某一页起忽然就变得干净利落起来，和人偶的笔迹一模一样。
没在广场停留太久，他们就沿原路返回。路过猫尾酒馆时人偶直接走到里侧，将少年悄悄投来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大抵是死了心，后者轻声叹气，主动牵起他的手往城外走去。
美酒集市就办在果酒湖与清泉镇的两道交叉口，除了酒水也提供烧烤炸串等蒙德特色小吃。
等他们到来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各个摊位附近，尚未走近就闻到一股奇妙浓郁的酒香，人群高声吆喝着，喧哗声、交谈声、笑闹声，几乎瞬间将两人淹没。
不喜欢这类场合的人偶紧皱眉头，像喜静的猫被忽然丢进闹市，浑身上下写满抗拒，却不知为何仍是按兵不动地待着。
一串丸子忽然被举到眼前。
少年口中叼着一串，举着的右手拿着另一串，人偶盯了他好几秒，终于伸手拿过那串丸子。
他们很快便走到集市的中心，最大的几个摊位上摆着十数个酒桶。
旁边就是米尔德丽德的摊位，她正帮忙认识的人售卖酒水饮料，见到两人后惊喜地过来打招呼。
“——两位冒险家先生！”
她显然对摊位上售卖的酒水种类十分熟悉，见白衣的少年望着那些酒桶，便热情地为他们介绍：“这里有蒲公英酒和苹果酒，口味清甜，适合头一回喝酒的人尝试；另一边是度数更高的酒类，口感更为醇厚，记得告诉摊主你们是‘米尔德丽德的朋友’，可以偷偷拜托他制作调酒哦。”
蒙德的少女俏皮地对他们眨了眨眼。
身后的摊位上有人招呼她回去帮忙，米尔德丽德忙回头应了一声。
“我就在旁边帮忙啦，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喊我！祝你们在美酒集市玩得开心。”
“谢谢你，米尔德丽德小姐。”白衣的少年柔声应道。
他转头望向身旁的人，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盯着自己的堇色眼眸。人偶意外地什么也没有说，反而是抬了抬下巴，问，“不是想试试吗？”
少年闻言有些惊讶，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他不确定地看对方一眼，又瞥了一眼摊位上五花八门的酒水，语气迟疑中带着一点欣喜，“——那我试一下。”
见人偶没有拒绝似是默认，他索性不想太多，拉着前者往那边走去。
出于好奇，一开始他只挑了最热门的苹果酒，果真度数不高，尝起来更像是发酵的果汁。在小心地喝了一口后他便放下心来，很是爽口地一口气喝完，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轻松愉悦的感觉。
人偶这时才将杯中的酒水喝了不到一半，“试试其他的？”
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新点的蒲公英酒入口微甘，咽下去时却有一股草药的清香，和果酒的口味有些差别。两杯酒下肚，少年却感觉还好，就像他对冷热的感受都慢常人半拍那样，酒精对他的影响也来得极慢。
——慢到，他又兴致勃勃地尝试了两杯其他口味的酒。
四种不同度数的酒喝下去，哪怕是个酒鬼也该有反应了。等到他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头昏脑胀的时候，眼前的景象都似乎出现了重影。
人偶终于放下酒杯。他陪着也喝了不少，但对他而言喝酒和喝水没什么区别，故而此刻头脑异常清醒，站起身就将人单手拽走。
米尔德丽德在背后喊住了他们：“哎？是喝醉了吗？可以喝点橘子泡的水解酒。”
并没有理会，黑衣的少年拉着另一个人离去。
他们没有往南走，而是一路向西。几天前少年一时兴起提议前往奔狼领寻找狐狸，所以他们将一些不方便随身携带的物品藏在了附近的树林里。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人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平时话多又精力旺盛的人此刻安安静静地被他牵着，像是回到刚诞生时还没有掌握语言的时光。
“……唔。”
走了一段路，身后的人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人偶的脚步一顿，在原地站立片刻，似在沉思。
而后他转过身，开口：
“你是谁？”
长发的少年茫茫然地望着他，眼神湿润且懵懂，眼尾无需描红也因着酒精的缘故潮红一片，看得人偶心烦意乱，对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有些失去耐心。
“你还记得那只白猫吗？”他问。
提到“猫”，少年终于有了些反应，只见他环顾四周，像在寻找那只见了他就跑的猫咪。
“猫……在哪儿？为什么要跑……”
“我说的是稻妻——”
人偶立即打断他的嘟哝，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深埋于心底的惧怕与焦虑浮出水面，令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几分狠戾。
“‘稻妻’，”对方懵懂地望着他，似乎十分费劲地从记忆深处挖掘出这个词所对应的信息，“南海的岛国……你想要去吗？”
他没去过。
事实如闪电般当头劈下，又如稻妻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人偶本就没有温度，这一刻他却感觉自己的血液都结了冰。离开雪山以来他借口翻阅过那本笔记，又仔细观察过那人和他人相处时的一举一动，确实找不出半点那只白猫的影子。
但他仍是不死心，怀抱着一点希望追问，“你记不记得璃月港。”
往前逼近一步，人偶的语气几乎透着威胁，“——回答我！”
少年注视他的眼睛，表情愈发茫然，一时间难以转动混沌的大脑去处理接踵而至的信息。他只有从雪山醒来后的记忆，对人偶说出的每一个词汇都感到陌生，他应该知道这些事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自己会一点相关的印象都没有？
许是已经从他的脸上得到想要的答案，人偶后退几步，垂下的手握紧又骤然松开。一时间，希望落空的不甘、对愚弄世人的命运的愤恨、对无能的自己的嫌恶，复杂又强烈的情感令他想要立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从他口中传来一声轻笑，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显得有点疯狂。
“我早该想到……没有那么多奇迹。”哪怕存在奇迹，也不会属于自己。
人偶收了笑，重新看向那人的眼神十分冷漠，一如他看所有人类那般。
那颗“茧”和它所孵化出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与死去的白猫无关了。那短暂的与它有关的记忆，从今往后便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记得。
察觉到人偶的情绪变化，少年拉住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对方冰冷的眼神如同一把匕首捅入他的心脏，剜出他的血肉，幻觉无法带来真实的疼痛，却令他生出莫名的委屈与惊惶，一时间竟压过了朦胧的醉意。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变化，酒精的作用下，他只剩本能，或许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有眼泪不断从那张如玉的脸庞上滑落。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我惹你生气了吗？
他轻声地、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但这一次却无人回答他，手里的衣袖被抽走，林间寂静无声，转眼只剩下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万物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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