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万物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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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少年倏地睁开眼，一阵短促却尖锐的疼痛搅动着他的脑浆。
——这是哪里？
入眼的木制屋顶如此陌生，鼻尖传来一阵酸涩的清香。一杯温热的橙皮水被放在床头。
“醒得好早，昨天醉的那样厉害，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吗？”
温柔又熟悉的女声从床边传来，少年坐起身望过去，反应了一会儿答非所问，“——他呢？”
他还没有完全回忆起来昨天傍晚发生的事，仿佛一面镜子被砸在地上，明明没有弄丢任何一片，但却没办法将时不时浮现几道残影的碎片们拼在一起，重新拼回原来的那块。
其中一片是两人在摊位喝酒、另一片是猫尾酒馆后门的猫咪……
“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另一位冒险家先生现在在哪里。”米尔德丽德用手指探了探水杯的温度，示意他可以先喝点水缓解不适，“昨晚猎人将你从树林带回清泉镇的时候，没有发现其他人。”
“树林”，他又找出了新的碎片，两人后来回到树林里……
少年拿起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一片混沌的大脑终于慢慢恢复了清明，断档的记忆与情感有序输入，上午他和人偶去蒙德城参与风花节，下午在美酒集市喝酒聊天，然后、然后——
如玉一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水杯，手背处显出淡色的筋络。
白猫、稻妻、璃月港……这些是什么？
垂落的长发恰好遮住了少年惊疑不定的神情，回忆中人偶的目光冷漠得令人心惊胆战，让他既委屈又慌乱，完全顾不上喝完这杯水了。
匆匆放下杯子，少年摸索着下床就想站起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趔趄一步，下意识伸手扶住手边的柜子。
“啪——”
玻璃碎裂声与小声的惊呼先后传来，少年眨了眨眼，感受到脚踝处被溅到的水。
“……”他眼中原本的惊慌与不安退去，变成真实的手足无措，“对不起、请交给我清理吧。”
两人手忙脚乱地扫去碎片、擦净水渍，待一切恢复如初后，少年礼貌地向女孩道谢，告诉她自己要去树林里寻找同伴，之后会再来登门拜访表达感谢。
“有猎人在附近看到过一身黑的少年吗？”临走前，他询问站在路口送行的少女。
对方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没关系，我先去那边找一找吧……谢谢你照顾我一晚上，米尔德丽德小姐。”
压下心中的焦急，少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挥挥手，转身朝西方的树林走去。
他和人偶存放物品的地点就在林间深处的一株苍柏附近，包裹原封不动，里头的东西也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可以确认昨晚分别后，人偶根本没有来过此处。
他会去哪里呢？
这里距离奔狼领已十分接近，少年心里的不安逐渐放大，回忆中人偶的一举一动在脑海里反复重演着，自诞生后对方对自己向来是忍让包容，从没有……从没有那样凶，也不会拿那种冰冷的眼神看他。
……要去找他。
然后问清楚白猫和璃月稻妻的事——还有为什么离开。
少年咬了咬唇，细心地将属于两人的包裹收好，放回原位。
他继续往西行来到奔狼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从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如今正值中午，明媚的阳光穿过树梢照亮林间的阴影，看起来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幽暗恐怖。
少年好似缺少这一份对环境中的危险的敏锐，说是勇敢也好、鲁莽也罢，他头也不回地进入了更幽深崎岖的地方。
拨开眼前愈发茂密的枝叶，他终于停住脚步，白皙指尖沾到几滴未干的血液，嗅觉慢一步提醒自己近处有血腥味。
眼前的几片叶子上残留着少许血迹，根据高度和面积判断，像是一只和犬类差不多大小的动物逃跑留下的。
不是他。
少年心下一定，犹豫了几秒，还是偏离了原有的方向，沿着血迹找去。
——如果十分钟内没找到那只受伤的动物，就继续往西的方向寻找人偶。
暗红的血滴在茂密的丛林里其实很难被注意到，尤其是在视线以下的位置，一不留神就容易看作是树叶投下的阴影。他只能凭运气和细心在林中搜索着，期冀能发现任一目标的踪迹。
半截箭羽卡在枝桠间，被少年摘下，手指一抹，羽毛上还残留有一滴湿润的血。
他学着人偶闭上眼捕捉周围微小的动静，但除了头顶树梢偶尔发出的沙沙声，什么也没听到。
……哎。
虽然早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外貌宛如双生子的两人实际上有着很大的差距，但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尤其是如今已经与另一个人分开的当下，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法忽视的担忧与恐惧愈发沉重地压在心头。
身穿白色狩衣的少年深吸一口气，重新振作起来，拨开眼前的树丛，面前终于不再是高低不平的林地，而是一大片及腰的高草丛，不远处立着两棵巨树。
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树前，那些血迹也断在这附近，约莫距离地面几尺的树干上有一个椭圆的树洞，少年俯身望去，看见一双发着绿光的兽瞳。
与一只兽类对视，他既没有如常人那般受到惊吓，也没有生出恐惧的情绪，反而心里面奇异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只狐狸竟然没有见到他就逃跑……啊，它受伤了。
“你还在流血。”少年瞟了一眼树洞里的血迹，柔声说道，“我的包裹里有一些草药……”
蜷缩的野兽纹丝不动，只是朝人类威胁地露出尖锐的獠牙，它的后腿血流不止，半截箭身穿透血肉插在腿上。
那道伤口早在逃跑时撕裂，如今看起来十分狰狞，放着不管也许会……美丽的少年担忧的目光落到伤处上，又望向那双荧绿的兽瞳，试探地放轻语气。
“我——”不是猎人。
尚未说完，一股危险的冷意凭空袭来，在皮肤瞬间绷紧战栗的同时，本不应在正午时分出现的霜花凝结在树干上。
“冷”。
诞生之日习得的词汇飞快划过脑海，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在异常出现的瞬间伸手探入突然结霜的树洞内，将里头的狐狸捞出，往旁边一躲。
下一秒，一根凭空出现的冰锥穿透树洞。
手上传来一阵疼痛，算不上尖锐，但难以忽视，少年匆匆低头看了一眼，褐红色的狐狸惊吓之中咬了他一口，大抵是逃跑时用尽了力气，已经没有更多的精力挣扎逃跑。
“——我不是猎人。”
终于道出未完的话，下一秒，露出的一截皮肤再次寒毛直立。轻轻的“噼啪”声就在身边响起，一只白色的、像是变异兔子般的魔物闪现在跟前。
被骨质面具后那双荧蓝的眼盯上，那只魔物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举起法杖。
仿佛被看不见的攻击锁定，半人高的冰柱从天而降，砸在白衣少年几秒前所站的位置。
手中没有任何武器，诞生至今也从未学过如何抵御魔物的少年抱着狐狸狼狈躲闪，第二根冰柱擦着他的手臂落下，尚未来得及调整姿势，新的攻击再次袭来。
“小心！”
陌生的男声打断了魔物的施法，一名金发戴着面具的人持剑对上敌人。
“没有神之眼的落单者遭遇深渊法师必死无疑，虽然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攻击你……但是快逃吧，回去找你的同伴们。”
背对着少年，忽然现身的金发男人说完，就攻向了那名深渊法师。
向来都是人偶拔刀解决路上的敌人，而自己被护在身后，第一次独自面对危险的少年垂下眼睫，发现自己目前除了按对方说的做不拖后腿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他张了张口，乖乖应道：“……好。”
逃跑吧。
要尽快给狐狸包扎伤口……还要快点找到那个人。
他定了定神，“谢谢你救了我——”
“救”是“给予生命”。但他的生命已经属于另一个人，无法再做出新的承诺。
“下次见面，请告诉我如何回报你的恩情。”
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来人，记住了他的样貌，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来处跑去。深渊法师似乎还想瞬移到少年的身边，被金发男人一剑拦下。
不知在丛林中奔跑了多久，眼前终于看见了那棵熟悉的苍柏，少年停下脚步，从树下取出包裹。
胸前的衣服被狐狸的血浸湿，洇出一块鲜红的血迹。许是意识到这名人类对自己没有恶意，又或是已经无力逃跑，红狐一路上都没有挣扎，哪怕少年的手放在那半截箭身上，它也只是微微动了动后腿。
少年在清泉镇见过猎手们在风花节使用的箭，没有箭簇，箭杆也比平时狩猎所用的更细。
一个呼吸间，断箭被飞快拔出，接着伤口处敷上了止血的草药，又被细细缠好绷带。
见狐狸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少年微微松了口气，想从包裹里找出几日前备好的肉干。
“Ya!”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似人类的声音。
动作一顿，长发的少年警惕地回头。
一个和之前遇到的“深渊法师”有些像，都戴着奇怪面具的生物站在身后。
是那个深渊法师召唤来的帮手吗？
轻轻托起狐狸，他小心地站起身，往树后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Kundala（抢劫）!”
魔物举起木棍朝这边埋头冲来，看样子并不会使用魔法——是近战攻击的类型吗？但是要保护好受伤的狐狸……
应该逃跑吗？
直线攻击被少年灵巧躲过，他撤退几步拉开距离，原以为这些家伙全都是冲着自己而来，但那个魔物却忽然停在原地，看不见面具之下的表情，根据脑袋转动的方向，像是在盯着树下的那个包裹。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魔物就兴奋地扒开包裹，他和人偶共同拥有的那些物品，被肆无忌惮地随意翻出，再七零八落地扔在地上。
正准备把它溜一圈引开的少年睁大双眼，诞生至今从未体会过的，“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燃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在这一刻，从未真正对战过魔物的少年不再考虑逃跑、受伤抑或是死亡，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打败它。
他尚且记得把狐狸藏进苍柏郁郁葱葱的树枝间，接着转身面对这个光明正大地抢夺他们的财物的丘丘人，紧握着拳头，凶狠地一拳打在魔物埋头乱翻的头颅上。
看似柔软的鬃毛下是坚硬的头骨，但少年却像是感受不到手指击中硬物时的疼痛般，趁着敌人专心致志翻找包裹时挨打的空隙，左手抓住面具上的凸起，行云流水地踢出右脚踹上它的身子。
若不是身上穿着白衣，也并未持刀，他的一招一式看着几乎是人偶对战时的原版。
丘丘人猝不及防挨了两下力道极大且迅捷的连击，晕头晕脑地和周围散落的锅碗瓢盆翻滚着摔在一起。眼前的少年明明赤手空拳，最开始看起来也一副柔弱犹豫的模样，这一拳一脚却比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还要凶狠，没等它挣扎着爬起身，对方就连着鬃毛抓住它的面具，又是狠狠的一拳揍到头上。
脑子嗡嗡响的打手丘丘人：“？？”
“Biadam（找死啊）!”
它怒吼一声，挥动木棍打中了人类的手臂。
被击中的地方很快浮现淤青，像雪地上的一块湿润的脚印，张牙舞爪地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少年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似没有痛觉的怪物一般，没有松开拎着魔物的手，对着它挨了两下的脑袋又是一拳。
倒在地上的丘丘人发出痛叫，凭借蛮力甩开了少年的手，飞快爬起身抓起木棍反击。
说是反击，实际不过是凭借蛮力毫无章法的一顿乱挥。
与之相比，少年的每一次攻击都是快准狠地朝着对方的弱点，在发现那个面具像是黏在脸上无法强行拔出后，他便果断放弃攻击此处，转头针对较为脆弱的手脚关节。
徒手攻击的少年颇有些一换一的疯狂，中途不可避免挨了几下，粗糙的木棍表面将皮肤划出几道刺眼的血痕，他却没有拉开距离，而是用左手挡住下一次攻击，反手握紧木棍的一端，抬脚踹中魔物持棍的手腕。
对方痛得哇哇大叫，下意识松了力气，于是木棍眨眼间落到人类的手上。
接下来就好办多了，他用木棍将那只魔物一击抡倒在地，按着那个面具将它打得乱嚎一些听不懂的求饶。直到后者的身体彻底停止挣扎，少年才垂下举着木棍的手，草帽早就不知丢到哪里，微微喘息片刻后，他拖着丘丘人的一只脚，将它拖至附近的一处水塘边。
要打败它。
清澈的池水不过脚踝深，长发的少年将丘丘人抛进水中，终于松开牢牢握在手中的木棍。他跪在水里，面对身体仍有起伏的魔物，左手抓住那个古怪的面具，右手掐着它的后颈，将它面朝池底按进水里。
手中的魔物在呛水后恢复了意识，但二者的力气都在之前的打斗中消耗殆尽，少年全凭着一股气将前者按在身下，不知过去多久，也许不到一分钟，手掌下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魔物的身体终于瘫软下来。
少年默不作声地保持原样，又等了一会儿，才缓缓从水中站起身。他的身体轻轻晃了晃，伤口沾了水，淡红的血液晕在湿透的衣物上，既沉重又冰凉的感觉令他手脚发软，几乎想要就这么躺倒在池塘边，不顾一切地睡上一觉。
……狐狸。在绵绵的痛感中，他恍然想到，接着又想起他和人偶被翻乱的包裹。
少年一步步走回那颗巨大的苍柏下，又跪在地上收拾好了一地的物品，等他整理好包裹，身下的那块土地已经被身上的水与血沾湿一块。
他拿起包裹回到树下，那双绿色的兽瞳早已睁开，正默默地盯着返回的人类。
“你杀了那个丘丘人？”一道人声从树梢传来，几乎像是一种奖赏般的幻觉，让他误以为是人偶回来了。
少年下意识抬起头寻找声源，然而附近并无他人，反应了几秒后，他才将目光投向树叶间露出的褐红色皮毛，与那双阴影中发着绿光的兽瞳对视。
不是他。
同最初发现未知的血迹时相比，此刻的他实在过于疲惫，所以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没有追问它为什么会说话，而是伸手拨开树叶，检查了一遍狐狸后腿上的绷带，已经不再流血了。
做完这些，少年背靠着苍柏的树干，怀里抱着那一袋并不值钱的东西，顺应身体深处的渴望，困倦地闭上眼。
“喂！你先别睡——”不属于人偶的，狐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林间的风轻轻拂在他的身上，带走了所有的伤痛。
……你在哪里呢？
你不想再见我了吗？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到熟悉的铃铛声在耳边响起，也许又是思念带来的幻觉。他想要睁眼寻找发出声响的东西，但最后却陷入更深的睡眠中。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万物生（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