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万物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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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绵延千里，皑皑白雪上并排留下两道相似的脚印。
其中一道走得更快更远，脚印的主人身着纯白狩衣，露出一小段白玉似的皮肤，若不是那头深紫色的长发与围在脖颈处的同色薄纱被衣，他几乎像整个人融进雪景当中。
在一棵雪白的枯树下站定，少年转身朝另一个人招手。雾凇上飘下几朵晶莹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头顶。
另一个人穿着山洞里临时找来的黑色短袖短裤，神态自若地行走于冰天雪地之间。
走到少年的面前，人偶眼尖地发现对方头顶那些快要融化的雪花，有些不虞地皱眉：
“为什么不戴草帽？”
“不想戴嘛。”
少年兴致勃勃地回答他，毫不在意发梢被雪水打湿，他用左手轻轻抚摸树干上的霜花，转头对面前的人柔声说道，“刚才远远看见这棵树……感觉‘它’好像很孤独。”
幼稚，人偶心想，雪山的景色十年如一日永恒不变，像自己一样待上数十天便只感觉索然无味。
但他没有露出不耐的表情，另一个人牵起他的手，没接触树干的右手柔软而温暖。
——似乎诞生那日，人偶牵着他走向篝火的举动留下了牢固的第一印象，哪怕后来自己已经不再主动这样做，对方也会自然而然地在同行时牵上他。
……自己什么时候默许这种事的？
“那你想要我戴吗？”
“随便你。”
人偶凉凉道，却也没有挣脱手中的热度。
少年闻言摘下他头顶的草帽，往自己头上一戴，“听‘你’的话，不要不开心。”
谁不开心了。
人偶目光凉飕飕地瞥他一眼，“还不走？”
两人再次踏上下山的路，眼前是看不见尽头的纯白雪原，戴着草帽的少年乖乖地跟在他身旁，丝毫没有怀疑对方是否会欺骗自己。他们的脚下根本看不清道路，不如说是全凭人偶的经验行走。
后者曾经踏遍整座雪山，为了寻找最适合那个“茧”孵化的地点，寒流以山顶附近的那根长钉为圆点向周围辐射。山洞内的物资即将耗尽，虽然那人的体质似乎有别于凡胎，但毕竟不是人偶，他们最好在入夜前赶到山脚。
太阳在头顶生成一片巨大而耀眼的光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折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芒。
眼前一片光斑乱闪，少年眯起眼，左手压低帽檐，但从地面反射的刺目白光仍让他的双眼不自觉流出眼泪。于是他索性换了只手，用左手牵着人偶的左手，放慢脚步走在他的身后。
被当成遮挡物的人偶：“……”
他的脚步一顿，两人身高一致，理论上还真的能够挡住身前的阳光，但哪怕走在身后，只要睁眼看路就一定会——
少年比他慢一步停住，帽檐轻轻磕在人偶转过去的额上。草帽被顶得微微抬起，和他长了同一张脸的人原本闭着眼，因为刚撞到人所以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眼中泪光闪烁，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看到自己的脸露出那个被背叛的倾奇者才有的表情，人偶一时间心情复杂。
回想起过去为数不多几次流泪的经历，无论哪一个都实在令人感到不快……最终他抿起嘴，抬起另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擦掉了碍眼的泪痕。
途中对方想要睁开眼，被他轻呵制止，“闭上眼。”
擦完泪又替人压低帽檐，人偶索性转回头眼不见为净，默许了对方跟在自己身后，总之早点离开这片雪地就行了。
道路的尽头很快便出现了一副苍白巨大的骸骨，像一座座高耸而弯曲的白塔，突兀地立在山壁与雪地之上。
人偶步伐不变，这本就是他上山时曾经探索过的地点之一，再往前一段路就该到达与草原接壤的河边了。
他远远就听到了一阵沉重而缓慢的心跳声，仿佛是整座雪山在呼唤。
左手紧了紧，跟在身后的人出声询问，“我们经过什么了吗？”
人偶顿了顿，回答。
“一条死去的龙。”
魔龙杜林。
当年的坎瑞亚战争给各国都带来重创，哪怕人偶是在战后才被雷神造出，也曾在与人们生活的几年内听闻了许多事迹，其中就包含堕落的“黄金”炼金术士与她创造出的漆黑魔兽。
他们行走在龙骨之间，此地距离山顶的长钉已十分遥远，数十年过去，原本庞大的尸首如今只剩下一副被霜雪覆盖的骨架——但是，曾经进入那个血红洞窟的人偶知道：那个不断传来咚咚咚的心跳声的东西，正是魔龙的心脏。
咚。
咚咚……
随着他们距离那颗心脏越来越近，身穿狩衣的少年也听到了清晰的心跳声，因为闭着眼，那声音仿佛就贴着耳边传来。
咚——
有一刻，二者的心跳声几乎重叠在一起。
过于响亮的心跳声掩盖了另一道陌生的呼吸声，等走近才发现一个学者打扮的男人站在一块发着红光的石头面前，正俯身观察着什么。
人偶的脚步猛地停住，同时将少年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
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从沉思中抬头望过来。
“你们是？”
男人率先打破沉默。因着雪山寂静无人，声音清楚地传来。他收好手中的笔记本，抬脚往两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里很危险，你们来雪山干什么？”
“站在那里。”
人偶往前一步，语气冰冷地警告道。明明看起来是名容貌昳丽的少年，身上却透着绝非善类的危险性。
男人闻言停住脚步，识相地退回原地，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但他还是好脾气地向他们解释，“你们误会了，我是探险队的学者——如果你们需要帮助，我的同伴们就在不远处，可以带你们离开这里。”
“不需要。”
见他们毫不领情，学者耸了耸肩，往靠近洞窟的洞口挪了几步，目送人偶拉着另一个少年离开。
“等你们到达蒙德城后，有需要可以去冒险家协会。”男人的声音从背后远远传来。
等到视野中彻底看不见两名少年的身影后，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且饶有兴趣，“没想到，离开稻妻的人偶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更有趣的是，这个人看起来和当年踏鞴砂的“倾奇者”几乎一模一样。
真希望不久后还能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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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名学者出声询问时就睁开眼，只是一直没有作声的少年在经过河边时终于忍不住问道：“‘冒险家协会’是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人偶以外的人。
他还以为世界上的人都长得一样——毕竟诞生以来唯一接触的对象同自己就像一对不分彼此的双生子，哪怕一万个人站在他们面前都挑不出错来，只能感叹造物主的奇妙与完美。
但刚刚遇到的那个人：无论是脸、声音、还是体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与他们相同，少年远远观察这名学者，就像是在打量一个与自己不同的物种一般。
“一个组织。”
人偶并不希望他对其他人类升起太多的兴趣，没有过多解释。
两人沿着河畔走了一段距离，直到人偶的耳边不再听到魔龙的心跳声。
脚下是已褪去雪色的绿地，以面前清澈见底的河流为界，河对岸依旧是绵绵雪山，仍有冷空气不断从山上袭来，却已不会对人体产生太多影响。
少年得到回答，倒也没再追问，他被眼前蜿蜒的河流与青翠的树木吸引了注意力。
这里没有孤独地立于雪中的枯树、没有巨大的龙骨，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
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白色、黑色与堇色以外的颜色。
“水”原来不止是雪融化后从指缝漏掉的那一点，而是可以变为一条宽阔的、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河流；“水”落到地里原来不会消失，还可以装进那么多的——
少年眨眨眼，舍不得从游弋的鱼群身上收回目光，轻轻询问身边的人：“这些是什么？”
还可以装进那么多的“鱼”。
经过的每一棵树，路过的每一朵花，他喊不出具体的名字，只是纯然好奇地去看、去感受、去记忆，像一块海绵不知疲倦地吸收着洪涌而来的信息。
他目不暇接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我想记录这些，鱼、树、花、河流……”
自诞生后他只见过人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凭借本能学习着对方教给他的一切知识。
在那座白色的雪山上，人偶就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全部理解。
如今，他真正来到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人偶仍是一切的起点，他却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渴望，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们脚下的这块大陆。
这份渴望与诞生后得知对方“给予自己生命”时如出一辙，当时的他本能地说出自己属于对方，就好像迷失的羊渴望找到自己的羊群，急需通过一段密不可分的关系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但他从来不是脆弱而无辜的羊羔，他是一株生机勃勃的树苗，扎根于人偶提供的安全湿润的土壤上，在这个象征自由的国家向头顶的天空探出枝叶。
去探索这个世界和自己存在的意义，去了解人偶诞生的地方和他过去的经历。
人偶不再等同于整个世界，却是他的全部欲.望的原点。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万物生（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