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伏魔联盟》琅琊无玦

9、第九幕

　　程鹭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谢长流正在医院削平果，锋利的水果刀瞬间割破他的皮肤，红色的血液从伤口缓缓流出，液体温热而饱满。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被染红的果肉，用力地、缓慢地咬下一块，周身聚集的灵力如同旋涡一般翻涌，最终汇聚在他昏暗的眸子里。

　　程鹭怎么可能死呢？别开玩笑了。程鹭是他们这一代人中脑子最好使的，比起谨慎小心的他，谢长流往往更担心没头没脑的萧北不知哪一天会横死街头。

　　可现在萧北还活得好好的，程鹭居然死了？

　　视线被不知名液体遮住了大半，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一滴泪清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程鹭的尸体在魔都郊区被发现，一间化学工厂成了他的陪葬，与他一同死去的，还有一个被他死死抱住、身体扭曲的人。一场大火烧得天边映霞，烧得两人面目全非，尸体都没剩下多少。

　　那天程鹭独自前往8.10剖腹案的现场前，曾给谢长流发了条短信，说要是他今天找到线索，明天请谢长流再去一趟看看有没有邪祟作祟，谢长流自然欣然应允。却不成想，这一去就再无音讯。

　　谢长流顺着地址来到现场，凭着远超萧北的灵力感知，他第一时间发现了程鹭留下的舌尖血——人的阳气汇聚于舌尖，顺着舌尖血，资深的风水师或天师能追踪到本人——把程鹭逼得要用这种方式留下印记，可见他的情况很不好。

　　谢长流别的方面都挺垃圾，唯独风水和追踪一道，还算不错，当即顺着残余的一点点阳气，摸到了魔都东面的郊区。但再深入，这点阳气就像被浓重的屏障隔离了一样，别说他感知不到，就连他自己的灵力也渗透不进去了，他当即报了警，在等待警察过来的时间里，自己一人闷头一间厂房一间厂房地找，明明是天气明朗的夏末，可静静伫立的一排排厂房却透着阴森的凉意，彻底断绝了他找到程鹭的可能，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在他的感知下，似乎有像蛇一样冰冷幽暗的东西将他笼罩在内，亦或者，将程鹭笼罩在内，总之，他感知不到半点程鹭的阳气。

　　远方警笛声响起，悠长绵远，他抬手想要呼唤。

　　“轰隆——”

　　身后突然掀起迅猛的热浪，他还没搜到的下一间厂房猛地炸开了熊熊焰火，近距离的爆炸使他一瞬间失去了视力，接着是知觉，周围的厂房接连坍塌，碎裂的钢筋混凝土四处飞溅，冲天的血色伴随着残肢和水泥，如同沙尘暴一般汹涌，瑰丽又残忍的颜色灼烧着他，猩红漫天。

　　——你知道吗，那时程鹭就在你身后的那间厂房里，浑身绑着已开始倒计时的炸X弹，他看到了你，明明可以挣脱，但为了不让凶手伤害你，他没有出声，而是选择和凶手同归于尽。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一只烧焦的手臂，对，是程鹭的。

　　谢长流在医院清醒后，崇拜程鹭的小警员、看好程鹭的警司、以及与程鹭交好的警察，都用或严肃或嘲讽的语气向他讲述了事实。

　　程鹭被潜伏在被害人家中的凶手打晕带走，他的推理没有问题，凶手是孕妇（8.10剖腹案女主人）的前男友，一个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自视甚高。两人当初分手就是因为前男友出轨，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眼见她过得如此滋润，竟心生不满，想上门与她“叙叙旧”。也许他本来没想杀了她，也许她对以往的美好还有所怀恋，不然她也不会拿出心爱的杯具招待他——但或许两人的交谈中涉及了某些让凶手暴怒的话题，总之，他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专业手法，“解剖”了前女友。

　　在凶手家楼下的垃圾桶里，警察找到了被他带走的两只瓷杯，经过化验，里面含有米索前列醇——一种中期引产药物，显然，他最初的目的是让前女友流产。

　　不得不说这个凶手是个人才，他通过市面上流通的铅粉、硝石、硫磺等，制造出了炸X药，并用在了程鹭身上，或许他本意是通过羞辱警察来得到满足，但他漏算了一点：程鹭作为谢长流的朋友而濒死爆发出的力量。他的尸体扭曲弯折，极力想摆脱程鹭，却被程鹭铁钳一般的手臂牢牢箍住，硬生生将这个魔鬼一同拖进地狱。

　　至此，8.10剖腹案宣布告破，社会对公检法施加的压力骤然小了很多，毕竟程鹭的事迹太过悲壮，一个悲情英雄总是能唤起人们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一时间网上到处都是“程鹭一路走好”“缅怀程鹭”的声音，所有人都选择性忘记了自己曾对包括程鹭在内的公检法人员恶语相向、怒斥无能——

　　民众就是如此健忘。

　　程鹭的葬礼举办时，已经快到九月份了，天气转凉，早至的秋风扫清落叶，裹挟着丝丝凉意侵蚀整个华夏。程鹭几乎可以算尸骨无存，勉强用现场的残骸拼起了他的遗体，火化后接受一茬又一茬人来人往的哭泣和敬仰，而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媒体将他渲染成一个伟大光明正义的警察典范，铺天盖地的宣传导致他的葬礼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面有长枪短炮的媒体，外面有才认识程鹭不到一个月却情绪激动想展现自己敬意的民众。

　　上天似乎与他们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就在他葬礼举办的同一时间，8.7灭门案告破。

　　凶手是那家女主人，她患有相当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曾私底下找过心理医生，那个医生本来拿了钱不应暴露病人的隐私，但当他从电视上看到这一诡异的事件时，他立刻明白了，经过几天的心里斗争，他选择将此公开于世。

　　只有身为妻子的女主人，才有可能如此轻易地杀死男主人。

　　如果程鹭还活着，他一定会觉察出其中漏洞还多如牛毛。比如，凶器菜刀上的手印。

　　正常人握刀，都是手掌向下握住刀柄，那么一定会在刀柄上留下四指的指纹，而大拇指却不一定会留下印记，这也是一开始警方直接排除了女主人的原因——刀柄上属于她的指纹是两指重叠、三指扭曲向后，这个动作正常人是做不出来的，除非用刀者手指都向后折断、手腕翻折。所以，女主人到底是怎样用刀的呢？

　　再比如，那家小女孩为什么会跳楼自杀。

　　但程鹭已经死了，这两起案件太过恶劣，如果不尽快解决会使民众不安的情绪越发高涨，于是，身后有一个庞然大物的公检法，选择了“两案告破”。那个自杀的女孩儿，也被归结为“遭受巨大打击而轻生”。

　　至少表面是这样。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恭贺华夏又破两件大案，而谢长流却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心脏。

　　因为他想起来了。
　　住院半个月之后，与他的视力一并逐渐恢复的，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

　　他手忙脚乱地给萧北发了条短信。

　　——“我见过程鹭的断臂，他手里捏着一块布料，对，黑色的。”

　　※

　　与此同时，京城。

　　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对着镜子整理衣着，镜中的他长相爽朗阳光，黑边眼镜下是一对狭长的眼睛，连头发丝儿都一丝不苟，不算特别帅，但让人看了就会心生好感。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这一笑让他多了分痞气，但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儒雅非凡，灿烂的眸子里仿佛永远含着温柔。

　　今天他总算干完了京城的活儿，可以回魔都见程鹭了。这俩月接的是个大买卖，连手机都没时间看，想必回去后程鹭肯定得狠宰他一顿。
　　宁默然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宁默然，接电话。”
　　“宁默然，接电话。”

　　程鹭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骤然响起，他为了多听几遍程鹭的声音，刻意等了几秒才接，那边很快传来萧北支支吾吾的嗓音，“宁默然，你还在京城吗？”

　　“在，怎么了？”宁默然笑着理了理领子，将领带松开，眼中蕴着微微的温热，“是想本天师了吗？没关系，我给你带了京城这边好吃的小玩意儿，等我回魔都见了阿鹭，就去杭城找你。”

　　萧北的嗓子都快烧干了，“别！你先别急着回来，给我带支迪西的口红和粉底，京城的专柜比较放心……”

　　“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注重打扮了。而且杭城什么没有啊，你自己买去吧。”他轻笑一声，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他登机的时刻了，思乡心切，他边走边与她道别，“行了，我上飞机了，回见。”

　　“宁默然！程鹭他……”
　　“嘟——嘟——嘟——”

　　宁默然把电话挂了。

　　萧北颓然坐下，眼前是眼睛赤红同样崩溃的谢长流。她看了看手机，司南一小时给她发四五条短信，这会儿已经攒了五十多条，但她全点了忽略，脑子胀痛得厉害。

　　她知道程鹭的死讯比谢长流晚上几天，但比起还蒙在鼓里的宁默然，还算消息灵通。得知此事的当晚，地府颜娘娘就给她来了电话，第一句话问她程鹭的阳寿还没完怎么就到地府来了，第二句话是，他的灵魂有缺失，到地府时已经记不清任何事了。

　　一般情况下，人死后会很快淡忘生前的一切（有极大冤屈者则会忘却仇恨之外的事情，一心只想着杀人和复仇，也就成了所谓的“厉鬼”），但灵魂不受死亡时的破坏，应当是完整透明的。那些对历史和世界有极大影响力的人物，知名度广的譬如孔夫子，活着时有教无类，去世后成为圣灵，从春秋战国一路看到了新华夏建国，现在还乐呵呵地每天偷看年轻的国学家；知名度差一点的如郑遇春，则从明朝“活”到了清末，亲眼见证了清朝的覆灭、完成夙愿后，他的灵魂就撑不住了，被黑白无常拘了投胎去，现在估计都转世好几轮了。

　　而像程鹭这样自带灵力的，死后应该会记得自己生前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死因，所以地府的颜娘娘得知他横死的第一时间，就亲自找他来对话，却发现他的灵魂竟然残缺！

　　萧北眼眶都红了，“娘娘你确定没有搞错吗？程鹭、程鹭他的灵魂……”

　　颜娘娘的沉默告诉了她答案。

　　程鹭的横死绝不是巧合。

　　如果程鹭只是死亡，他们虽然叹息以后再也见不到程鹭了，却也不会多难受，毕竟大家都知道，颜娘娘一定会让他下辈子投个荣华富贵的好胎；但灵魂残缺，却说明他死后有人强行剥离了他的部分灵体，这无异于将一个活人生生撕开，遭受的痛苦难以想象！结合程鹭手中死死攥着的黑色布料，她不难联想到，他之所以豁出命去抱住凶手，不仅是为了保护谢长流，更重要的，他想保留最后的证据，他想无声地说出最后的话！

　　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似乎有一张庞大而缜密的黑网，上次是针对司南，这次把枪头瞄准了程鹭。那张“黑网”一定熟知灵异神鬼界，他为了让程鹭永远沉默，不惜破坏他的灵魂，这已经是得遭天谴的大罪了，但如今是末法时代，神仙们的神力所剩无几，天道的能量更多的分散在他们这些修行者身上。

　　灰色的天空似乎压在了她身上，萧北感到一阵窒息，喉头烧得火辣辣的疼，谢长流赶紧递上水，却被她的眼神吓了一大跳。

　　萧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她的眼睛冰冷而凶狠，像一头猛兽露出了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