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88、风吹铃响

　　朝廷内外准备了很久的秋猎终于来临了，今年加上南楚和南蒙抵京，京中各路势力暗流涌动，一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终于摆在明面上了。

　　天子祭祀，取旭日东升之地，出京城往东第一座山名曰九渠山，因山上有流渠九条，暗合九五之尊之意，是以自有夏以来，秋猎场便设在九渠山。九渠山离京一百里车行不到两个时辰，如此便利之地也成了皇室贵族闲暇猎玩的首选之地。

　　是日寅时不到，天色仍未见亮，整齐肃穆的御林军便已护拥着天子及一众皇室车辇出宫往九渠山而去，宫外京城中参加秋猎的各家府邸宅院也是早早车马仆从齐备整装待发。

　　城东府邸都是望族世家，每姓占地颇广，长公主府最为尊贵坐落城东北部，其余世族坐落偏南，长公主府与沈府的车队一前一后走至城东分叉口相继驶上京城大街，何夕趁着天色未明，恰有北风吹来周围侍从的火把骤然变暗的时候悄悄往后遛。

　　沈悸安听到马车小窗边轻轻叩击的声音，掀开帘子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笑意，轻声道：“你干嘛？今日秋猎多少人看着，你可不准捣乱！”

　　何夕低声道：“我哪敢捣乱？我今日还带着林飞霜呢！”

　　沈悸安有些明知故问道：“那你不好好跟着长公主府的队列跑到这儿来干嘛？”

　　“来看你呀～”何夕嘻嘻一笑，两个人缱绻对视脸上都是春风般的笑意，何夕抿了下唇，从怀里拿出一串精致物什递给沈悸安道：

　　“我之前寻了匠人造了这玩意儿，那日咱们去相国寺回来的时候我便把它取回来了，想着今日给你刚好用上。”

　　沈悸安接在手中一看，天青色丝绦精致编制的同心结下串着一枚白玉铃铛，铃铛芯子下是一串天青色流苏，沈悸安拎着一阵轻晃便响起白玉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

　　沈悸安看着铃铛微微笑着也没有说什么，何夕一手巴在小窗边，将下巴凑过来接着道：

　　“待会儿到了猎场上咱们就要分开了，到处都是车马挤在一处，女眷观礼的地方又都是扎成一堆，我便是想瞧一瞧你都瞧不见，你坐车的时候就把这个铃铛挂在车盖檐角，风吹到铃铛的流苏这个风铃就会响，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你待会儿观礼的时候进了哪间礼室，你就在外面挂着这个铃铛，我也知道你在哪里了。”

　　沈悸安看何夕一本正经的样子，声音柔柔得像水一样落在人心里便捧不起来似的：“秋猎就一天而已，你也用得着这样挖空心思？”

　　何夕听到她嘴里软绵绵地嗔怪，再看她的眼里却是化不开的娇媚欢喜，不由忘情道：

　　“就是用得着！悸安，我一天都舍不得看不到你，恨不得马上就和你成亲天天都看着你一刻都不和你分开！”

　　“啊——你咬我干什么？”何夕一阵委屈的低呼。

　　“谁让你贫嘴了？！大清早就说浑话！”

　　“我哪里有贫嘴？夫君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即便是夫人每次听到肉麻的情话就害羞要掐要咬，夫君也要把你娶回家天天给你说各种又肉麻又——啊，疼～”

　　沈悸安看着扮无辜可怜的何夕早已习惯并不像当初傻傻地去哄了，任由她卖乖地眨着小鹿般的大眼睛，她渐渐平复脸色，有些认真道：

　　“你可给我注意了，这次秋猎南蒙公主也要参加，你给我绕远一点，不过听说蒙古的姑娘都喜欢威武粗犷的糙汉子，像你这种娘炮应该也入不得别人的眼。”

　　何夕满脸得意的笑：“原来夫人怕我被别人看上了，你放心好了，我保证把你的夫君保护得好好的！”

　　两人还想再说几句，前面燕飞打了个唿哨何夕只得匆匆躲着亮光又遛回去了，车轮滚动在平整的青石大街上嘎吱作响，偶有寒风吹过，沈府的车队里便响起几声清脆悦耳的铃声。

　　繁缛冗长的祭天仪式过后，祭天台一侧敲响悠远雄浑的钟声，司天监宣读接下来秋猎比赛的五队人马和竞赛规则之后，五队参猎的人员便依次燃香祷祝再叩拜皇帝，等待皇帝一声令下便可冲入猎场争抢猎物。

　　参猎的人员共有五队，每队一名首领，最多可带三名猎手，景昭带三名侍卫一队，景沁作为另一队首领，宁远带威震天下的两大护法一起参猎，南楚皇子及侍卫一队，夏继姿作为长公主这一支参猎，带了燕飞王力还有乔装改扮后的林飞霜。

　　还有一队由先帝在时所亲封的两大武将之后组成一队，以此代表夏朝武将参猎，这一队便有些尴尬了，尴尬其一是相较于前面四队，这一队参猎的意义真的就是重在参与了，尴尬其二在于如今周沈两家闹成这般境况却要在秋猎场上凑在一起。

　　好在周重泰并没有让周文卓参猎，却是不安好心地推举仅有十四岁的沈府独子沈惟安领队，沈惟安身量未足但在同龄孩子中已是高挑出众了，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却是一派沉稳坚毅的神色，此刻率领三名武将刚好站在何夕旁边，何夕悄悄给他眨了下眼睛以示鼓励，沈惟安对准姐夫回以一个沉稳的微笑很是少年老成，倒让何夕心里觉得这家伙别有一番可爱。

　　只有五队人马可以进入猎场深处，其余参猎人员在外场狩猎，五队人马腰间分别系不同颜色丝带，每人限量领一张弓一篓箭，箭尾羽毛印染的颜色与腰间丝带相同用以区分各自射中的猎物。

　　秋猎本不许女子参猎，但宁远以军功受封，参猎自然理所应当，她虽然让弟弟作首领，可是很显然众人依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恐怕也就除了沈惟安这一队之外，景昭，钟离艮，何夕还有林飞霜大家各怀心思都在不约而同地悄悄注意着宁远。

　　宁远站在景沁之后，一身按她身形特制的银色轻甲下是玄色武士长袍，脚上是及膝的鹿皮军靴，腰间随意系上的黑色丝带被银甲衬着颇有英气，她乌发高束于顶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白皙的脖颈，从何夕站的角度望去只看到一个线条清晰精致的侧面，何夕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明明该是温柔清丽的，却带着凛然骄傲的王者气势，时至今日再见宁远已和初见时的心境大不相同，但也不能完全古井无波。

　　皇帝逡视半晌，挥手示下，霎时鼓声大震直惊得九渠山猎场深处鸟雀惊飞，五队人马往猎场深处冲去。

　　秋猎赛时两个时辰，参猎的人员进入猎场后，其余人等便暂时回到猎场外观礼台休息。皇帝与皇后妃嫔以及长公主等几位近臣居于观礼台正中，彼此闲聊，偶尔进食一些点心茶水，秋猎这日从寅时不到便起身舟车劳顿，人人都有些乏累。

　　观礼台居左依次是皇后，雪淑妃及有品级的妃嫔单独休息的礼室，观礼台居右依次是景昭景沁的礼室，紧接着应是钟离艮，南蒙公主，沈悸安，周府嫡长女周文微等望族女眷。

　　祭天台与观礼台之间是一方舞台，此刻台上丝竹阵阵，经雪淑妃调教而成的众蒙古女子身子曼妙舞姿袅娜，沈悸安透过礼室前轻薄的白纱观赏着舞台上惊艳四座的舞蹈，听着白纱外的礼室廊柱下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风铃声，正觉得很是悠然闲适早起之后的乏累总算得以片刻纾解，却不料背后的礼室外传来一道尖细的男子说话声音。

　　沈悸安眉头微蹙，望着进门来的青莲道：“什么事？”

　　青莲有些生气道：“小姐猜门外是谁？就是那天相国寺外惹人厌的南楚皇子，你猜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他还有个同他一道来京的妹妹，朝廷只给了他一间礼室他觉得不妥，他找上了内务司太监想让咱们挪一挪，把这间礼室让出来，小姐，这不是分明死皮赖脸——”

　　“行了，你去外面回内务司我们挪就是了。”

　　青莲道：“那我们挪到哪里去呢？”

　　“我们听从内务司的安排就好了。”

　　沈悸安话音刚落，礼室外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你可猜到我是谁？”

　　沈悸安对这个哑谜没有一丝兴趣，淡淡道：“南楚钟离离公主，请进吧。”

　　钟离离手捧一只金色手炉，上面雕绘着孔雀蓝的鸟兽图腾恰是精巧夺目，她甫一进来室内便萦绕着一股浓郁却不过分的异香，改换回女装之后俏丽妩媚的脸上笑得明艳动人，青莲看着她心里一惊，原来那日那个瘦削白皙的男子竟然是她女扮男装，可再看沈悸安与钟离离二人，好像彼此都对这件事一点儿都不在意。

　　只见钟离离红唇轻启，温润如水地解释道：“沈小姐莫要误会，阿离可不是来与沈小姐争一席礼室的，只是阿离顽皮，贵国内务司也是方才知道阿离真实身份，阿离本想与长兄一室即可，可贵国乃礼仪大国，贵国内务司极力盛情安排这才只有冒昧了沈小姐。”

　　沈悸安微微一笑道：“南楚是客，况且您是公主之尊，理应如此，公主请。”

　　沈悸安扬手将钟离离请进室内矮桌前，钟离离优雅款款地走至案前，回眸笑道：“如此便多谢沈小姐了。”

　　沈悸安回以恰到好处的浅笑，眼神落到钟离离身后，白纱外廊柱下的天青色流苏正在轻风里微微晃动。

　　钟离离看着沈悸安道：“刚刚听贵国内务司的太监说，按礼沈小姐的礼室就在阿离旁边，没想到这么巧，阿离这次可以和沈小姐说有缘了吧？”

　　沈悸安微笑点头，不置可否，领着青莲往隔壁去了。

　　青莲有些气愤地小声道：“小姐，我怎么就觉得南楚的人一个个那么讨厌呢，真是的，谁要和他们有缘啊！”

　　沈悸安脸色清冷，钟离离所说的有缘，不过是那日相国寺外钟离艮也曾这么说的时候，她没有给钟离艮台阶下反而抢白了他一顿吧，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爱护自家兄长，倒是记仇得很！

　　钟离离看着沈悸安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狡黠又妩媚的笑，转过身望向白纱外那串风铃，心里戏谑道：你以为南楚长皇子会为了你这般处心积虑？本宫不过只想要间礼室歇息一下，也值得你想这么多？还是你们夏朝现在每个人都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