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87、潦河平原之争

　　昭旭宫上书房内灯火通明，往日这里总是十数人甚至更多，可今日却只得周重泰、方太师、苏平京三人。

　　景昭素日与周重泰亲厚，有要紧事几乎首先与周重泰商议，可是方太师毕竟是自小授业恩师，虽是有些固执迂腐但对他也是披肝沥胆，苏平京却是接管大学士院以来迅速博得他信任的得力臂膀，听闻之前与宁远政见颇多不和，苏平京为人有股书生清高之气，遇到景昭算是千里马遇到伯乐，是以今晚这般紧要的商议，景昭便只留了这三人在书房中。

　　方太师捋着白须语重心长道：“大皇子，南蒙公主已经提前抵京了，据说宁远公主已经与使臣会过面，南蒙公主与雪淑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已入宫见过雪淑妃并在嬴华宫至少停留了半日，宁远与雪淑妃向来走得近，想必也已经见过安拉海别，不知大皇子有何打算？”

　　景昭忿然道：“使臣尚未正式面圣，宁远竟然先行接见，眼里还有父皇和王法吗？”
　　方太师无奈道：“大皇子，现在咱们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呀。”

　　景昭对方太师脸上又流露出来的类似于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异常厌烦，苏平京拱手圆场道：

　　“大皇子为人正直坦荡，定然是不知宁远阴谋之深手段之狡诈，不过我们好歹也已经打听到了，现在商量对策也不迟。”

　　景昭对苏平京点了点头，对于他对宁远的评价觉得很有道理，方太师向苏平京道：“那依苏大学士的意思，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苏平京向方太师躬身拱手道：“学生年轻，只因些微小才承蒙大皇子不弃，但却不敢在方太师面前班门弄斧，方太师与周尚书跟随大皇子多年，对朝中事务熟谙于心，学生想方太师既然已经知晓宁远的动作，应该早有应对之策，学生愿洗耳恭听。”

　　这席话说得滴水不漏，方太师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他眼神有些复杂地望了眼周重泰，向景昭道：“老臣觉得，大皇子可以争取和南蒙联姻？”

　　“什么？！”景昭不可思议地望着方太师，待看到老师苍老的脸上认真的表情时心里蹭地一下蹿上来一股怒火。

　　“老师，您在开什么玩笑，我与柏慕早已定下婚约，你现在让我去向那个南蒙公主求婚？”

　　方太师脸色沉静声音平缓道：“大皇子将来是一国之君，岂会只有一位妃嫔？况且大皇子至今未被封王，如果能得到潦河平原这块肥肉，封王便都是小事了，皇上立储之意便会明朗很多。”

　　“老师您——”景昭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很是难看。

　　周重泰终于有些迟缓但坚定地开口道：“大皇子，臣也觉得方太师说得有理。”

　　景昭觉得有些讽刺，周重泰与方太师平素倒互相不怎么喜欢对方，没想到这件事却如此默契！

　　周重泰继续道：“大皇子对小女情深意笃，臣自然是感动不已，但大皇子不同于寻常男子怎可受限于儿女私情？”

　　景昭急道：“舅舅，你可知我若娶南蒙公主，若嫁妆真是潦河平原以南，那必然安拉海别是正妃，柏慕只能作侧妃？”

　　周重泰脸上纹丝不动，更像是劝慰景昭道：“大皇子以后对柏慕多加宠爱便是，女人的地位从来都是丈夫给的，大皇子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若是担心柏慕心里过不去，臣自然会给她讲明白这其中道理。”

　　听到连周重泰对待周柏慕都是这般无关轻重的态度，景昭转身背过去，英俊的脸上一片惨白，他的心里一阵刺痛，就像无数颗针在扎着自己的指尖。

　　他心里冷哼一声，忍不住想到原来柏慕在她父亲心中也不过如此，他身为男子都能体会到正室与侧室的千差万别，他爱周柏慕，所以他绝对不要周柏慕重蹈他母亲的覆辙，那些年沈皇后在时他们母子是怎样被冷落的他一辈子都记得，即便他的母亲现在已经是周皇后，那又怎样呢？

　　柏慕，原来你在这些人心中不过如此，原来你这些年果然没有得到应有的爱，现在他们又要剥夺我对你的爱了么？

　　自从在周府看到周柏慕抚琴的那一刻起，他便觉得那一定是上天赐给他的仙子，他理应用一生去守护，那时他便在心里暗自发誓，他一定要好好对她，他将只有她一个女人，他要他以后的孩子都是她所生，他要他的孩子再也不会想着如何才能得到父亲的爱，因为他的孩子一定会是一母同胞骨肉连心。

　　景昭脸色冰冷，他转头望着苏平京，有些悲凉道：“苏卿，你也是这么认为么？”
　　苏平京默然不语。

　　景昭悲哀地笑笑，继续听着三人商议详细事宜。

　　夜已经深了，景昭枯坐在案前，蓦然抬头发现苏平京并没有随周重泰和方太师离去，有些无力地问道：“苏卿为何还不走？我有些累了，没什么要紧事明日再说吧。”

　　苏平京却慢慢走过来，脸上有些悲戚动容道：“大皇子对周小姐一片深情，平京心里怎会不知？所以，平京给大皇子想了个法子，虽不是什么良方，但大皇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听平京说说看。”

　　景昭急道：“平京快讲！我就说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苏平京有些为难道：“大皇子可曾想过，即便娶了南蒙公主您依旧可以独宠周小姐，并且大不了，您不让她留下子嗣便可。”

　　景昭眉头紧蹙，苏平京说得可轻巧，若是娶了怎有不圆房的道理？景昭至今未近女色就是担心万一不巧就留下个子嗣，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苏平京笑道：“大皇子多虑了，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后宫断人子嗣的秘术，虽然周小姐暂时不能为正，但至少她有子嗣地位就会非同寻常，假以时日再行扶正也不是没有机会。”

　　景昭眉头渐渐舒展，终于有一丝笑意，苏平京继续道：“周小姐若是知道大皇子身负江山社稷，今日却如此为她谋划考虑，定会感动不已，如此看来，平京觉得不管怎样都是桩好买卖，只可惜宁远即便与雪淑妃走得近，她终归不是皇子娶不到南蒙公主，而景沁毕竟还小，若大皇子与南蒙联姻，不管皇上何时立储，朝中半数武将是我们的人朝外有南蒙联手，大皇子均可立于不败之地，只不过——”

　　苏平京眼神有些闪烁道：“只不过要委屈大皇子不可过于冷淡南蒙公主，毕竟南蒙是咱们的盟友，不过只要大皇子尽快得势，那时天下都是大皇子的，又何须管与宁远的三年之约？您就可以早日迎娶周小姐，再也不必忍受那些诽谤周小姐的流言蜚语。”

　　景昭听到苏平京最后那句话，脸上怒气大盛，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一掌拍在桌案上，气道：
　　“我就不知道宁远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将柏慕留在坤宁宫中！可我问柏慕，她又说与宁远只是以琴相交的挚友，可我就是觉得宁远对柏慕别有用心！”

　　景昭心中堵着一团火，可是又不能恣意宣泄，总觉得一旦出口似乎又影响了柏慕的声誉，他想着那些传进他耳朵里的流言蜚语，宁远对周柏慕如何的亲昵亲近，周柏慕白天为宁远抚琴晚上长宿芙蓉殿，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说不出的愤怒和狂躁，心里一万个后悔当初用延缓三年的婚期与宁远交换了大学士院，只有转念安慰自己等立储之后再娶柏慕更风光也好。

　　苏平京道：“大皇子又不是不知，周小姐是飘逸绝尘月宫仙子般心思纯净的人，但宁远却是心思狡诈城府手段了得的人，周小姐难免被蒙骗吃亏，大皇子今日便也知道了，同是望族之女，沈小姐与周小姐可谓是云泥之别，幸好周小姐有大皇子这般痴心爱护！”

　　苏平京这一席话说得正中景昭下怀，景昭起身拍了拍苏平京肩膀，感慨道：

　　“平京到底是风雅君子，能够明白世间情为何物，不像那些人心里眼里仅剩下权力江山，殊不知如果失去自己最想守护的东西，即使得到了一切又有何意义？”

　　苏平京躬身感动道：“大皇子真乃性情中人，想不到我苏平京在殿前大学士院领职以来被宁远处处刁难，现在终于遇到明主！我苏平京愿肝脑涂地辅佐大皇子！”

　　景昭托住他作揖的双手，真挚笑道：“你我虽是君臣，但实属朋友，以后别这样见外！”

　　苏平京看到景昭脸上发自真心的信赖笑容，将眼神落向地面没有去看那双赤诚的眼睛，这句话在慈安殿曾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过。

　　苏平京再次抬眼，试探着道：“大皇子觉得是否先修书一封给周小姐一些宽慰妥当些？”
　　景昭蹙眉恨恨道：“我自然是想的，但是总怕送去的信会被宁远先拆了看过，甚至根本柏慕见不到我的信，宁远真是可恨！总有一天看我怎么收拾她！”

　　苏平京微笑宽慰道：“大皇子不必动怒，您韬光养晦这么久这一天不会太远了！如果您信得过的话，平京倒是可以帮大皇子将信送到，平京之前虽说入不得宁远的眼，但毕竟接触不算少，她身边也不是铜墙铁壁滴水不漏，平京自然是晓得那么一两个人可以干这差事的，只不过跟着宁远的人胃口向来大得很，多给点好处就行了。”

　　景昭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整日里装得多为国为民样的，身边连条狗都吃肉不吐骨头，那这件事就交给平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