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109、第 109 章

　　时间在一天天缓慢流逝，转眼便是腊八，京中各家各户打扫屋舍置办年货，过年的热闹喜庆气息越发浓郁起来。做百姓有做百姓的好，不管朝廷如何风云变幻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即便身处天子脚下，那皇权顶端的是是非非终究离眼前的柴米油盐太过遥不可及。

　　沈悸安前几日收到林飞霜的来信，算起来林飞霜回翠微门也有快两个月了，师父闭关恐怕正月过后才会出关了，沈悸安本来想着年前回翠微门看望师父，这样一来倒是免了。

　　易尚自从被何夕打断了两条肋骨送回翠微门之后，便被师父罚在思过崖幽禁一年，翠微门中繁杂事务以往由易尚主持处理，近年来易尚行事颇为狠厉严苛，一众师兄妹慑于大师兄的威严虽有不满也敢怒不敢言，此番易尚勾结周文卓加害同门罪行昭著，师兄妹们满以为掌门衣钵自然会落到素来深受师父和众人喜爱的沈悸安身上。

　　可是沈悸安却没有这样的打算，一来她的身份敏感，即便夏朝尚武之风盛行，可是名门望族的女眷长处江湖终会有所非议，更何况她日后嫁与何夕，远拓侯府的世子妃怎能时常待在翠微门？

　　二来，正是由于她的出身，沈悸安早已厌倦了谋算与操持，江湖虽然没有政治权利倾轧，但各大门派之间又何尝不需要周旋计算？不仅如此，门下众人的武功修行人品德行哪一样是让人不操心的？

　　沈悸安想起她和何夕相识不久时，她答应何夕假结婚的时候脑海中想要的生活：她喜欢读书，喜欢读到烟花三月下扬州便真的仗剑策马而去，喜欢读到夜泊东吴万里船便真的披上大氅去看雪，她也喜欢清醒的看冷静的想，不愿意与傻瓜对话不愿意人云亦云，她喜欢自己牢牢把握的感觉，一如她手里的剑，每一招每一式每一拳每一脚，付出多少汗水有幸得了多少天资都是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诗酒年华，青春放歌，不拘本性！

　　沈悸安想到这儿不由微微一笑，多得何夕不是“雄心壮志野心勃勃”的男儿，否则若是嫁了去，没有夫君陪同出游，一个女子特立独行总是要被人言语的。

　　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何夕在秋猎场上编织的花环，想到这儿忍不住“噗呲”一笑，心里轻叹道：你呀，人家个个都忙着争功邀宠，你倒是忙着不务正业，怕是巴不得黏着人游山玩水才好呢~

　　“哟——看来心情不错嘛！”

　　一道俏丽的声线从远处墙头传来，沈悸安一怔，便看见一个身姿曼妙飒爽的影子从墙头飞掠过来。

　　时隔多日不见，林飞霜整个人清减了一圈，腮帮子上一层薄薄的肉，眼窝有些凹陷，衬托着白皙的脸颊，这一圈清减倒让她五官显得更加立体夺目。

　　沈悸安抿着唇似笑非笑地打量了林飞霜半晌，正是年轻气盛英姿勃发的年纪，林飞霜两只乌黑清澈的眼眸灼灼发亮，沈悸安点点头心道，这鬼灵精倒是长开了几分。

　　许是在沈悸安打量的目光下觉得有些难为情，林飞霜有些不满道：“哎，你还没回答我呢，什么事心情这么好啊？一个人都乐得笑出来？”

　　沈悸安抿唇斜睨了她一眼，嗔道：“我倒是问你，你这才走多久就找不到大门了？一个二个就这么喜欢翻墙？真不知道是什么怪德行！”

　　林飞霜哈哈两声大笑，促狭道：“人家只翻了一次，就把翻墙这种怪德行屎盆子扣我头上？再说了我这才翻一次，人家世子可是——”

　　“行了，你来京城干什么的？”沈悸安脸上一红，林飞霜看着她暗含警告的眼神只好忍住继续开玩笑的念头，一脸正色道：

　　“三天前易尚从思过崖逃出来了，并且打昏了藏书阁守门的弟子偷了师父的秘籍和羽微剑。”

　　“易尚？”沈悸安一时惊愕不已，睁大眼睛望着林飞霜说不出话来。

　　林飞霜继续道：“原本师父打算废掉他的武功，可是念在他被何夕打成了重伤就想等他伤好再废，谁知这混蛋一直装着一副伤重未愈的样子，此番定是知道师父已经入关才趁机逃出来！”

　　沈悸安左眼皮跳了几跳，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她问林飞霜道：“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吗？偷走的秘籍是什么知道吗？”

　　林飞霜咬牙恨道：“那晚三师兄生日大家都聚在一起喝醉了，等到发现异常的时候易尚早已不知踪迹，翠微门中武功最好的就咱们三个，藏书阁里的武功心法都是咱们学过的，我怀疑他可能偷走了师父还未炼成的剑法手札，只是师父的羽微剑，怎能落到他这样的人手里！”

　　沈悸安冷冷道：“他此番一去定然是下定了决心背叛师门了，易尚原本心胸狭窄嫉妒扭曲，只怕他一朝得以卷土重来，首当其冲就是报复咱们了。”

　　林飞霜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立即赶来京城，生怕你有什么危险，敌在暗我在明，寻常的侍卫定然是拦不住他的，若是一个出其不意难保不会栽在他手上。”

　　沈悸安心里感动，拉过林飞霜的手往屋里走：“我们进去再说。”

　　待关上门，沈悸安接着道：“易尚之前认定我是将死之人曾在我面前原形毕露，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嫉妒早已让他心境扭曲，他心中野心勃勃向往权势地位，他帮周文卓杀我就是因为周家许给了他以后做武将的声名赫赫，飞霜，我想去探一探周府。”

　　“不行！”林飞霜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们沈家两袖清风就是拿朝廷俸禄，周府可是财大气粗自然侍卫的人数和武功都远远超过你们沈家的，据我所知周府的侍卫中不乏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你去周府若是有个闪失，周文卓还能放过你？”

　　“那你若有闪失，他就能放过你了？”

　　沈悸安回想起周文卓用下三滥的毒计陷害何夕和林飞霜的情景，若不是宁远消息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而眼下宁远在京中的处境也特别艰难，若是林飞霜落到周文卓手里，新仇旧恨一并算后果不寒而栗。

　　林飞霜被噎得哑口无言，但仍旧坚决不同意沈悸安以身犯险，两人争执不下，沈悸安叹了口气道：

　　“飞霜，我待在府里就算易尚和周文卓想寻我麻烦也没那么大能耐，我担心的是何夕，最近京中局势变化莫测，昭亲王和周家搅动风云，易尚和周文卓都是狠戾嫉恨至极的人，即便何夕远在北境也难保疯狗不会咬到人，我是为了何夕去犯险，她是我的心上人我义无反顾，你又何必淌这一趟浑水？”

　　林飞霜一时有些词穷，咬咬牙道：“反正，反正我不管，你是我姐姐，我也义无反顾！”

　　沈悸安眼眶微红，将林飞霜拉过来抱住，轻声叹气道：“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傻呢。”

　　林飞霜将下巴搁在沈悸安肩膀上，这个世界上她曾抱过两个人，沈悸安的怀抱和宁远一样温暖柔软，却又那般截然不同。

　　她父母去世的早，从记事起便已被师父收留在翠微门了，师父慈爱却和弟子们不会过分亲近，唯有沈悸安与她携手相伴一起练功一起玩耍，沈悸安会将所有好吃的糕饼所有好看的衣服都分给她，甚至连读书习字都是沈悸安教给她的，在林飞霜的心里，沈悸安早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亲人的怀抱永远是最踏实最安全最让人想要一生守护的，而另一个怀抱却是截然相反，永远是让她最患得患失最忐忑最心潮澎湃也最辗转反侧，却偏生求不得又忘不了，她这几日快马加鞭赶来京城，起初是因为担心沈悸安，可在马背上那三天，脑中却是一遍又一遍回荡着关于宁远的点点滴滴。

　　到了晚间，沈悸安携林飞霜与父亲一道用膳，她们二人姐妹情深，沈清河早已将林飞霜当成了小女儿看待，因此很多事倒不会避讳。

　　沈清河从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对于朝中的事若是沈悸安感兴趣问起，父女俩也是相互探讨推敲，所以沈悸安自小便对政事多有了解。

　　知女莫如父，女儿对世子的挂念沈清河又如何不知，是以每日晚膳间沈清河总会把朝中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所知消息说与沈悸安听，这时沈清河正沉声道：

　　“周府数次派家人往坤宁宫，说家中主母病重甚是挂念周柏慕，望周柏慕能归家探望。”

　　沈悸安暗暗看了看林飞霜，却见她面色不改，反倒问道：“伯父，那宁远公主放人了吗？”

　　沈清河听了林飞霜这话微微一怔，一瞬间倒也释然，京中近日到处都是宁远和周柏慕的流言蜚语，林飞霜这样问也很自然，沈清河答道：

　　“今日下朝宁远公主便亲自送周柏慕回了周府。”

　　林飞霜心里一痛，亲自？她贵为公主，如今众口铄金她居然毫不避嫌亲自送周柏慕回去，定然是很看重很看重的了。是了，柏慕姐姐那样绝世的人，才能消受她的深情吧。

　　可是，送回周府？

　　耳边响起沈悸安轻微而笃定的声音：“只怕，周姑娘回了周府再难有出府之日了吧。”

　　沈清河点点头面色沉静地分析道：“是啊，谁不知周家向来不待见这个庶出的小女，听说周柏慕的生母便是周家主母当年排挤逼迫之下抑郁早亡的，病重之说只怕无稽之谈，只不过找个任何人都反驳不得的理由将昭亲王的软肋从宁远手里夺过来吧。”

　　周柏慕和景昭早有婚约的事林飞霜自然知道，她味同嚼蜡地扒着碗里的饭，不由思索着，昭亲王的软肋是周柏慕，那宁远的软肋是什么？

　　如果是柏慕姐姐，为什么她要将她送到敌人的手上？

　　林飞霜忍不住回想起宁远曾对她说过的话，她有那样一双睥睨天下盛气凌人的凤眸，却那样怜爱而疼惜地望着自己，仿佛三春最暖最柔的水全部在她眼里泛着慑人波光，宁远曾对她喟然轻叹：

　　霜儿，你不应该在京城，你不应该牵扯进这些阴谋角逐的漩涡中，霜儿，你是林间最自由漂亮的鸟，就该自由洒脱随心所欲的飞翔。

　　霜儿，你不该在我的身边。

　　耳边沈清河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林飞霜闻言握住瓷碗的手微微震了震，便是沈清河叹道：

　　“皇权争斗局势风云变幻，只怕是宁远，如今不得不妥协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勤快，你们快鼓励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