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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   沈清河说完这句话,饭桌上三人各怀心思陷入良久的沉默,而空气一旦格外安静,便连细微的咀嚼声音都放大了数倍,食不知味的一餐饭不过片刻便草草结束。

      而御书房里陪侍在皇帝身边的宁远,滋味也并不好过。景崇患有咳疾已有七八年,最近这半年却愈发厉害,宁远手捧洁白绸巾躬身立于案前,刘太监忙不迭地替皇帝顺着后背,景崇一阵激烈的咳嗽将苍白的脸上生出两团不自然的红晕,他喘着气接过宁远手中的绸巾擦拭嘴角,随后将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

      这样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没有瞒过宁远的眼睛,那在景崇嘴角一拭而过的绸巾上分明染了一团殷红。

      “父皇——”

      宁远声音有些颤抖,她望着面前这个不复盛年的男人,蓦然有些说不清的酸楚,她低声又道:“父皇——”

      除此之外却不知说什么,咯血乃不祥病症,若是太医有方可治又何至于此?

      皇帝慈爱地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泛起温柔,他褪去了一贯恩威并重的气势,就像猝然老去的猛虎,越是柔顺可亲越发让人觉得心酸可怜。

      皇帝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这是双白皙细致却骨节纤长有力的手,多么适合杀伐决断啊,甚至这只手写出的字迹也是那般俊秀挺拔带着凛冽的气势,若是男子,定然早已是他的太子帮他批阅奏章。

      景崇收回思绪,幽幽地喘了口气安抚道:“别哭,爹爹还好得很呢~”

      宁远噙满水汽的眼眶却因皇帝这句柔声安慰反倒留下两行热泪,她伸出另一只手覆在皇帝的手上,哽咽道:“母后去世的时候,爹爹也叫孩儿别哭。”

      皇帝身后的刘太监心里一惊,宁远将皇上与去世的沈皇后相比,岂不是觉得皇帝也快要去世了么?实在是说话太不注意了!

      却见景崇愣了一下,仿佛时光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娇弱可爱的小澈儿哭得满脸泪水,眼里全是哀戚和惊惶,小小的孩童总是那么害怕父母离开自己。

      景崇更加握紧了宁远的手,越发怜爱哄慰道:“澈儿别哭,爹爹还好着呢。”

      宁远沙哑着嗓子,含泪又问:“父皇咯血多久了?”

      皇帝笑笑没有说话,刘太监抹着泪哽咽道:“皇上自从秋猎染了风寒回宫便咳得更厉害了,太医院连夜煎了药老奴便赶紧伺候皇上服下了,本来看着缓了一缓,哪知隔天昭亲王来给皇上请安,正说得好端端的,皇上突然就咳起来了还咳出血了,都是奴才伺候不周,奴才就该拼死也要让皇上先养好龙体的——”

      刘太监边说边哭,尖细的嗓音带着哭腔实在凄恻斐然,宁远道:“本宫还没出生时刘公公便一直照顾父皇,刘公公对父皇的忠心宫人皆知,就连本宫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及刘公公时时侍奉周全。”

      刘太监抹泪躬身道:“公主这样说可是折煞老奴了,您是金枝玉叶,您——”

      “好了好了,你这老骨头最近话是越来越多了!你先下去吧,朕和宁远公主说几句话儿。”

      皇帝有些嗔怒地看了一眼刘太监,后者便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宁远依旧低着头脸上挂满泪痕,可是方才刘公公那袭话却如同一记闷雷在她心里轰隆回响,刘太监伺君多年可不是会随便多嘴的人,原来父皇从秋猎后便已咯血,皇储未定,父皇为朝局稳定必然严禁病情泄露。

      而景昭居然早就知道了,宁远突然便明白了景昭为何动作如此迅疾猛烈,可是父皇若要瞒她,又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

      难道是因为临东半岛?这是要唱一出苦肉计给她看么?

      果不其然,景崇叹了口气慢慢道:“宁远,近来临东半岛屡有倭寇来犯,你有什么看法?”

      临东半岛名义上是一个半岛,实际上却如北境雍谷关、南境嘶风岭一样是夏朝第三重要的东海域边境,倭寇海盗觊觎夏朝沿海物产丰饶,常年滋扰寻衅,先前的临东驻将张定林镇守三年,保得东境沿海没有大风大浪,但倭寇小规模侵犯掠夺的事件却时有发生,前不久有不少朝臣和大学士弹劾张定林久居东境却无显著建树,是以皇帝最后便从了朝臣的参议将张定林从临东召回,择人重新赴任。

      哪料张定林还没到京,倭寇竟然猖獗如此,东海域沿线诸郡纷纷上奏告急,皇帝一时犯难,若是再遣张定林返回临东,这天子的颜面往哪里搁?

      宁远恭谨道:“事发突然,儿臣愚钝,还拿不出主意。”

      皇帝轻咳了一声,有些疲累道:“朕知你当初是主张不动张定林的,当时朝中弹劾张定林‘无功无过终无功’的时候,朕其实心里也有些犹豫,但夏朝历来便有‘守将不可久驻’的规定,朕便准了,只是这临东尚有十万精兵镇守,即便守将调遣变动,倭寇也不至于猖獗如斯啊。”

      宁远紧抿了下唇角,有些话有些事即使不愿也是不得不说不做的,比如现在,她只好顺着皇帝的话往下道:

      “眼下寒冬腊月正是倭国物资短缺的时候,守将如期更换原本理所当然,父皇又怎料得到倭寇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呢?为今之计,儿臣认为不如示之以强,一举重创倭寇整肃临东半岛,让其慑于我大夏之威再不敢来犯!”

      景崇轻轻一笑,捋着胡须道:“此言甚合朕意,宁远,这次你要多少兵?”

      宁远眼角一跳,沉声道:“父皇,昭亲王近来幽州镇匪有功深得民心,儿臣想若是昭亲王前赴临东,届时皇家天威浩荡将士上下一心,倭寇定然闻之胆怯。”

      景崇深深地望了一眼宁远:“你方才进来之前,朕刚得知昭亲王近日外出狩猎跌了一跤,怕是半月行走不便。”

      宁远脸上沉了沉,迅速扬起一抹惊讶和关切道:“是吗?那昭亲王伤得严重吗?儿臣待会儿便去看看。”

      景崇道:“难得你有仁爱之心,军情如火,就不必去看昭亲王了你的心意他定能明白,你回去好好想想战略部署吧,宁远啊,你的能力和威信朕心里清楚,此次临东之行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临东的重要程度与雍谷关和嘶风岭不遑相让,你就当为父皇分忧为大夏江山社稷尽力吧!”

      宁远躬身应道:“是。”

      景崇看着宁远仍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父女两人一时沉默了半晌,景崇忽然叹了口气,身为帝王他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是儿子和女儿心里想些什么他又岂会全然不知?

      景崇道:“你还有话对朕说吗?”

      宁远抬头对上那双有些苍老的眼睛,景崇的眼里含着怜惜却又是那般不容商榷的坚决,宁远涩然道:

      “沁儿自小由儿臣照拂管教,儿臣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他。”

      景崇点点头,淡淡道:“你说的是,少年心性不可疏于管教,你走之后,沁儿便进御书房跟在朕身边吧。”

      宁远眼眶一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父皇是懂她的爱她的,父皇难道也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艰难么?景昭指使同党让张定林调离临东,而后倭寇突然来犯,他早知道父皇病重定然是早就计算好了一切,如果她去了临东,景沁没有她的保护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刚刚话里的意思,分明便是向她保证景沁的安全,御书房皇帝身边,景昭再大的胆子也不管动手。

      宁远躬身,鼻子里涌出一股酸涩:“多谢父皇厚爱,儿臣此行定当不负父皇厚望,儿臣只愿父皇保重龙体!”

      宁远走后良久,景崇依旧坐在龙椅上凝视着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直到刘太监又进来续了一杯热茶,景崇才缓缓地垂下头,用指尖揩了下眼角。

      刘太监叹道:“皇上可是舍不得宁远殿下?”

      景崇颓然叹道:“自然是不舍,然而朕时日无多,罢了,罢了,记得提醒朕,宁远走的时候,朕要好好送送她。”

      刘太监默然点头,将绸巾递到皇帝手上,皇帝将绸巾覆在双眼之上,身子微微颤抖,御书房内陷入沉沉寂静,景崇听着殿门外依稀的北风呼啸声,不由怔怔的想,宫外恐怕风声更加凄厉吧,那一年宁远从武安门出发去北境的时候,也是风雪肆虐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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