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不若素》九舍

15、原本殊途

　　江淮梅雨，又一潮湿的雨季，密密匝匝的雨水扑天盖地地浸透了整个世界。放学铃已经响过很久了，倪冰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林初还在奋笔疾书中，只听背后“咔”的一声，陆铭叙合上了笔盖，捅了捅林初的后背问道：“倪冰呢？怎么还不来？已经十点半了。”
　　“她…….不清楚。或许是班上有事吧。”女孩子本身都是细腻而敏感的物种。林初贪恋于陆铭叙独处的时光，亦是不愿有第三个人与她分享，即使，这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陆铭叙略略思忖，随即说：“我去四楼看看，你在楼下等我们。”
　　“等等。”林初咬住下唇，“我陪你。”
　　寂静的走廊中就连脚步声都步步清晰，四楼的教室大都熄了灯，寒气上涌，林初后怕不觉地拽住了陆铭叙的校服袖，“太晚了，她大概是回家了，我们也快走吧。好不好好不好。”
　　雨声淅沥。陆铭叙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林初禁不住赧颜，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她也没再说话，怔怔地看着他一格一格打开走廊里的电灯，寻找张望着教室中的身影。一长段沉默。林初觉得心突然变成一根琴弦，被拨动着，颤动无休。
　　直至走廊尽头，他们才听到极其微弱的抽泣声，淹没在密集的雨点声中，若有若无。“倪冰！”陆铭叙低声呼喊，一个箭步冲到走廊拐角的楼梯口处。果不其然，倪冰紧紧地抱着双臂将头深埋在膝盖中，不停地抽噎着，像是被遗落的小动物。
　　陆铭叙呼吸一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再也不忍上前一步。印象中，倪冰是爱笑的，眉眼弯弯，潋滟着朝晖芳华的神采。可如今的她，心有戚戚，悲怮到了极点。陆铭叙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胸口相抵，心脏同样的触动着。他轻缓的拍着倪冰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给予着点滴的慰藉。
　　林初匪夷，眼中的神采渐渐暗去。她悄然无息地矗立在他们身后，难过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细雨湿流光，彼时，天空却没有一丝星光。

　　两个女孩的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酵变质的？林初不知，倪冰亦然。她们原本殊途，不过机缘巧合下，短暂交织。当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彼此却将背道而驰。
　　大雨过后，恍然梦一场。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提雨夜发生的事，一如既往的在一起嬉笑玩耍。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一张纸的薄度，揉皱了，即使再弄平，却也不是平滑如新的那张纸。
　　陆铭叙极其喜欢篮球，常常舍掉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在球场上酣战几局才回教室。班主任也斟酌着提醒他不要一味贪玩，虽说陆铭叙应和说听老师话，可照旧是我行我素。老师见他成绩名在前列索性也不管，任由他翘课打球。他是聪明人，在应试教育的圈子里游刃有余，如鱼饮水般惬意自在。不仅是羡煞旁人，更确切的说是发挥到了极致。
　　“喂！美女！帮忙捡下球呗！”
　　路过球场的倪冰正在神游四方，猛不丁地被突然飞过来的篮球吓了一大跳。正待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篮球场上有人遥遥地又重复了一遍。“喂！美女！帮忙捡下球呗！”
　　遥遥相望，少年的眉眼不甚清晰，脸上仿若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即使是在众多人的簇拥下，他依旧是那么的明亮又显眼。倪冰一时晃神，顿时想起了诗经里的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倪冰没有过多的经大脑思考，下意识地一脚把球踢了回去。直到周围开始有人起哄嚷嚷道：“好球。”她才恍然如初，窘迫到想要躲开。把篮球当足球踢的，也就她那么蠢到家。正当倪冰想要转身离开时，陆铭叙从身后追来，带着狡黠地笑，“看不出来呀，倪球霸。久仰久仰。”
　　倪冰斜斜地扫了他一眼：“一般一般，世界第三而已。”
　　“呦呵，你倒是够谦虚的。”
　　“去你的，别耍贫了。”倪冰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轻捶陆铭叙的肩膀。“怎么，你不继续打球啦”
　　他还是没能按耐住得意的神情，眉飞色舞地道：“来看球看球。”
　　陆铭叙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倪冰笑，眼睛一瞬不瞬，瞳仁只有一个倪冰。她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好看的容色。陆铭叙忍了又忍，还是敛下一肚子的疑问。说罢便拽住倪冰回到了球场。
　　回到半场，陆铭叙一队死守防线。档拆、掩护、策应、反跑。他无疑是球场上最受人瞩目的焦点，但却没有凌驾在球队之上，和队友配合的天衣无缝。迅疾利落的转身，急停运球，清脆的擦网声，篮球被拨入网中。他的同伴们纷纷撞胸击掌，庆祝胜利。就连坐在场外的倪冰，都觉得荷尔蒙飙升热血沸腾起来。
　　那么近，那么远。她从来都没觉得，此时离他那么近过。倪冰才发觉陆铭叙和以前不同了。在她轻易忽略的地方，他迅速的成长，迅速的蜕变，举手投足之间始终是坦荡如砥。
　　“小靓妹，你是铭叙的朋友？”正当倪冰沉浸在赛事的进行时，忽然有人在她的耳边打了一声响指，笑呵呵地坐在了她身边。
　　“我叫耿波，篮球队的。”男生的眉目清清朗朗，带着笑意：“你是几班的？”
　　倪冰一时语塞，嚅喏半天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是十六班的。”
　　一班和十六班的距离，是一楼和四楼的高度，是普通班和重点班的鸿沟。倪冰跨不过去。她曾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那条鸿沟是她的心结。那巨大的冷冰冰的差距，横跨在她和林初、和陆铭叙之间。难以跨越。
　　耿波比倪冰大一届。他极为善谈，能说会道又不冷场，耍贫玩笑话逗得倪冰捧腹大笑。引得场上的陆铭叙频频侧目，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下场，强行地挤进了两人中间。
　　“喂喂喂，你小子。”
　　“我我我，我什么。”陆铭叙横眉冷对耿波，“我累了，下局你打。”
　　“你!”
　　“你你你，就是你。废话少说。”说罢，陆铭叙顺势推了耿波一把，把他推到了场上。
　　“小兔崽子。” 耿波一时气短，被他呛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狐假虎威地挥了挥拳，大摇大摆的走到场中央，朝着倪冰挤眉弄眼。
　　陆铭叙见怪不怪，却惹得倪冰眉开眼笑。他低声嘟囔着：“真是受不了。”别扭地偏过头，便拉着倪冰出了球场。
　　倪冰兀自纳罕，被陆铭叙拽着一路小跑：“不看完再走？”
　　“那有什么好看的。”
　　一来二去，倪冰和耿波竟熟悉起来。两人一见倾盖，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在他的盛情邀请之下，倪冰成了篮球队的常客。队里的男生都知道了这个娇俏小姑娘，关系和耿波极好。他们亦是时不时的打趣两人之间的关系。“耿波，你那小师妹今儿怎么没来”
　　“呵！你到是惦记上了。”耿波也不恼，笑眯眯地任由别人愈描愈黑。
　　陆铭叙不言不语，暗地里却气得郁结。他不言不语的拾起背包，跨上自行车准备就走。
　　“铭叙，诶！等等。” 耿波起身迈开大步，三两下跟上他。
　　耿波一只手插在口袋中，一只手扶着单车，漫不经心地和陆铭叙说：“陆大学霸，我挺喜欢这妞儿的。她如果不是你小女朋友的话，我表白了啊。”
　　“随你。”
　　“表白或被表白并不重要。”陆铭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少顷，带着无休止的疲惫。
　　“可怕的是，结局不是谈了一次恋爱，而是少了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