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11 ...


  •   二人想到各自的心事,均各怃然,韦一笑沉吟道:“‘医仙’胡青牛,‘毒仙’王难姑,他二人是本教教众,你说他们死于紫衫龙王手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朱九真心想这倒不必隐瞒,遂将张无忌讲给自己听的种种,拣扼要处同他说了,末了道:“胡青牛先生说,他认出黛绮丝的口音,要她重返明教,才肯下手给她和银叶先生医治,金花婆婆不肯。”这一节胡青牛其实并未跟张无忌说过,是她记起后面灵蛇岛的剧情,根据黛绮丝的自述杜撰而来。

      韦一笑皱起眉头,残杀本教兄弟,乃是教中重罪,但眼下强敌来袭,多一个帮手便多一份力,紫衫龙王若肯出手共御外敌,有何罪愆大可事后再究。当即问道:“龙王现在哪里?可有联络之法?”朱九真道:“我知道的就这么一点儿,还是听别人说的,你问我,不如问那小姑娘殷离。”

      她内伤着实不轻,说了这半天话,胸臆间气血翻涌,咳嗽起来。突然后腰“命门”,丹田“关元”,二处要穴冷冰冰地各贴上了一只手掌,吓得浑身一抖,韦一笑阴恻恻地道:“我这内力一吐,你这丫头纵然不死,也成了废人。”见朱九真初时大有畏惧之色,随即微微苦笑,合上双目,道:“你怕不怕?”朱九真道:“有点怕,所以你别将我震成废人,杀了我就是。”

      韦一笑道:“好罢,我这就将你震成废人。”掌心真气涌出,源源不绝注入。朱九真大惊,因着穿越前那神秘空间之故,她不那么怕死,但若成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废人,再苦苦捱上好几年,那可糟糕之至,忧急交杂,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只觉身子悬空,移动得甚是迅速,四周黄沙一片片掠过,那是给轻功绝顶之人抱着前行。

      她试着运转内力,穴道分明未解,那潜伏体内的阴寒内力已散得七七八八,四肢经脉完好,丹田中一片温煦,伤势竟也好了几分。只听一人笑道:“新鲜出炉的废人醒啦,滋味如何?”朱九真哼了一声,心里已然明白,暗道你身为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看年纪也有四十岁开外,脾性偏这般稀奇古怪,明明是帮人,也要先吓人一吓,唯恐别人恨你太浅。

      韦一笑听她不答,问道:“你身上冷么?”他运气施展轻功时吐字说话,一如平常。朱九真仍不答,韦一笑又问了一遍,蓦地将她身子连转三圈,向前抛了出去,朱九真猝不及防,惊叫一声。韦一笑如一缕轻烟般掠至,伸手将她接住,长笑声中,发足急奔。

      朱九真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按下脾气,向他道:“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有大事要忙,放我去罢。我也决不向六派透露你的行踪。”韦一笑笑道:“我还道你学会了一门高明功夫,不动手不动脚,自己便能点自己的哑穴。”朱九真气道:“谁跟你说笑话?你不杀我,就快放了我。”

      韦一笑道:“你不是说不得的朋友么?咱们马上就去见他,旧友重逢,岂不皆大欢喜?”朱九真暗暗叫苦,心知一旦到了说不得面前,谎言立马拆穿,且无从解释,恐还要被当作居心叵测之辈,说道:“你们明教中人聚会,我去干什么?”韦一笑笑道:“你虽不是明教中人,今后未必不是。”朱九真心中一跳,道:“我对贵教并无偏见,但家严家慈曾叮嘱不可结交魔道妖人,本来结交也就结交了,交朋友哪顾上那许多……”韦一笑拊掌大笑,赞道:“说得妙,交朋友哪顾上那许多!只要意气相投,何人不可与交?”

      朱九真续道:“……但是身入明教,那也太伤父母之情,爹爹妈妈只怕会不认我。”韦一笑道:“嗯,这倒不可不虑,改日我前去敝庄,劝他们一劝,也就是了。”朱九真心下戒惧,道:“你识得我爹爹妈妈?”韦一笑道:“使得好一手一阳指,又是姓朱,除却‘惊天一笔’朱长龄之家,何人能养出这样既聪明美丽,功夫又青胜于蓝的女儿?雪岭双姝,盛名原是无虚。”

      朱九真听他称赞自己美貌,意似真诚,不喜反忧,暗暗担心这人会起甚么歹念。原著于青翼蝠王着墨不少,可多在描画其当世无双的轻功,其人性情人品只略窥一斑,未见全豹。

      韦一笑见她脸色有异,说道:“你怕我到你们家作客,对令尊令堂不利,是不是?”朱九真点了点头。韦一笑笑道:“要蝠王不与你家为难,那也不难,你乖乖地听我话,我保你后顾无忧。”

      朱九真沉默片时,冷冷道:“我平生最瞧不起的,乃是仗着自己身有武功,恃强凌弱,遇到敌手不是正面对付,反去以对方父母妻儿为要挟。我原以为明教中人行事再如何古怪狠辣,至少当得起‘光明磊落’四字,看来大错特错。”

      韦一笑不再说话,朱九真从下窥探,见他灰扑扑的脸上闪过一抹青色,微微害怕,也闭上了嘴。韦一笑手中抱着一人,奔走了五六顿饭时辰,脚下仍是风驰电掣,不减分毫,近处沙丘连绵,波纹如画,远方奇峰巍峨,白雪皑皑,都在视野纷掠而过。

      忽见左前方数道灰影闪动,韦一笑身形连晃,变向数次,转眼已赶在头里,朱九真方始看清是一小群似驴似马的动物,比驴子肩背高阔些,又不及马儿高大,那是昆仑山特有的一类野驴群。韦一笑一臂抱着朱九真,伸掌在一头较小的野驴颈上一拍,野驴四蹄一软,打了个趔趄,忽而寒光一闪,驴头为剑锋斩断,滚落尘埃,驴身犹在向前飞奔,冲出数丈方才倒下。

      韦一笑笑道:“妙极,送上门来的热血,现炒现卖。”轻轻将朱九真放在地下,就着野驴颈部血如井喷的断口,一气饱饮,直喝了数十口方罢。朱九真闭目不去看这血腥场景,耳听韦一笑道:“俗语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肉乃是难得的美味,天色晚了,朱姑娘,咱们就吃几块驴肉罢?”朱九真道:“你吃你的,不必管我。”

      韦一笑道:“那可不成,饶你是仙人下凡,一天不吃饭,也要没力气。你不吃得饱饱的,尽快养好伤,怎有力气逃走?”朱九真心想这话也不错,韦一笑将她放在一块大石后靠坐,从怀中摸出几块油纸包的羊肉,递给她道:“你先吃着。”说着取火刀火石打火,又生起一个火堆,去那死了的野驴身上割取腿肉。

      朱九真闻着驴血的腥气,秀眉紧蹙,待剥开油纸,一阵羊肉的膻气直冲入鼻,再也忍受不住,哇地吐了出来。她一日一夜未有干粮下肚,腹中空空,吐不多时,连黄水也呕了出来,间杂着瘀血斑块。伸手触到水囊,拿起来胡乱饮了几口水,呕意稍止,腹内犹自搜肠炽胃、倒海翻江地闹腾过几番。

      她一抬头,见韦一笑站在三尺之外,手中提着半条血淋淋的驴腿,脸上大有关切之色,哑声道:“快拿走。”一指他手中驴腿。韦一笑如梦初醒,愣了一愣,一闪身退到远处。朱九真挖些沙子将腌臜污物埋上,心想两人包袱都在张无忌处,自己日前随着昆仑派饮食,身上别无干粮,羊肉倒是不可轻弃,忍着恶心将羊肉重行包起,用手巾紧紧裹住,放入怀内。

      她此时心情极恶,背倚大石,合眼略作休憩,竟身不由己睡去,一觉醒来,觉身下地面暖烘烘地。大漠中昼夜温差极大,入夜寒冷入骨,如何这般温暖?睁眼未见所靠的大石,一惊坐起,所幸全身衣衫仍穿得好好的。她用手摸索,地面铺着一条毛毯,其下沙土透着热意,这附近又无地热之源,那定是有人将火堆移开之故了。

      朱九真心中一片迷惘,环顾身周,见不远处升起一堆新火,韦一笑躺在地下,呼呼大睡。她起身朝相反方向走了几步,韦一笑突然翻了个身,鼾声大作,她再迈出两步,身后鼾声更响,朱九真苦笑停步,心知难以独自一人逃走,再说即便让她一人上路,她也认不得方位,非迷失在沙漠中不可。

      当下转身坐回原处,夜空中一轮明月为云遮去,撒天箕斗,星光粲然。朱九真想起绝谷中有时与张无忌并肩卧躺,细数天上星辰,自己教他诵念“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等句,两人说起牛郎织女的故事。张无忌叹道:“牛郎、织女和他们的两个孩儿,每年七月七日才得重会一次,很是可怜。”朱九真笑道:“凡人只有百岁,他们每年重会一次,却有千千万万个七月七日,谁更幸运,那也难说得很。”

      张无忌缓缓摇头,道:“如果是我,宁可陪在心爱的人身边,一天也不离开,活过这短短百年。”朱九真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世上情缘也有命定的,有人有幸得了‘朝朝暮暮’,便有人分隔两地,还有生死相隔,两颗心却在一起。只要心中不忘了彼此,距离,次元,生死,那又有什么可怕?”张无忌不懂她说“次元”的含义,隐隐不愿她再说下去,朱九真又道:“不过忘不忘,也不是很要紧。只要在一起时是真心,全心全意待对方好,也就够了。”

      张无忌道:“可是倘若全心全意爱了一个人,又怎么能忘?”

      韦一笑微睁一眼,昏暗中偷瞧她的背影,忽见她背影重重一颤,机伶伶打个寒战,连火光照下的人影都一阵摇晃。她拉起毯子边角,环住了自己。

      次日天明赶路,朱九真半途发起烧来,又呕吐了三四回。她强忍恶心闭目调息,守住一线清明,韦一笑以内力助她温养伤势,她昏昏沉沉,只不出声,韦一笑却也沉默许多,不再有一句没一句和她说笑。朱九真只觉他似乎常低头瞧着自己,但每回睁眼,他总是望着广漠与青天相接之处,并不与她目光相接。

      及至午后,前方遥遥现出一片危崖叠嶂,山势延绵,云带束腰,峰顶全是积雪,距离愈近,愈见其雄奇峭峻。韦一笑撕下半幅衣袖,蒙在朱九真眼上,朱九真不明他用意,索性反抗无用,也不理会。韦一笑低声道:“我要带你去一个隐秘之极的所在,你想活得性命,便不要摘下蒙眼的布条。若有人问你,除非我允许,你也不要说话。”

      朱九真疑上心头,暗想:“他搞什么名堂?”突然福至心灵,说道:“你要带我上光明顶去?”韦一笑不答,骤然疾驰而前,荒沙风烟,倏忽而过,朱九真只道他已快到极致,居然还能再快,也不由叹服。韦一笑奔出十余里,脚步略缓,继而越走越高,不断向上,似是依山而攀,这样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忽然犹如腾云驾雾,二人一同飞起,接着一顿,紧跟着又有浮空之感,已是给他带着高高跃起,又一纵落地。

      朱九真感到自己身子被放下,似被毛毯紧紧围住,靠在他背上。韦一笑用带子将她缚紧,笑道:“你怕不怕?”

      朱九真道:“我怕甚么?蝠王要是失足摔死,偌大一个明教,大伙儿光上山下山就死完啦。”

      韦一笑哈哈大笑,带着她纵跃而起。朱九真嘴上不怕,事到临头,一颗心忽上忽下,随着他跳跃忽高忽低,她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嘴,有甚不雅之物迎风洒下,祸及二人。但感疾风凛冽,寒意越来越重,料想到了山上极高极险处,忽听前面传来一声清啸,有人叫道:“是韦兄到了吗?”

      韦一笑足不停步,扬声道:“铁冠道兄,五散人到齐了么?”那人铁冠道人张中道:“我和冷面先生、彭和尚到了,说不得和周颠尚且未到。”此时东面山峰铮铮飘下几声琴响,韦一笑撮唇作啸,那边琴声铮地一振,示意听到。韦一笑道:“昆仑、崆峒、华山从东北方来,我有急事在身,先上光明顶一步,五散人随后跟来便是。”铁冠道人奇道:“甚么急事?喂……你……背上……是……何人……”韦一笑的轻功实在太快,这么一问一答,他已纵出老远,背后问话断续在山谷间荡起回音。

      韦一笑又行了一日一夜,第二日在山腹隧道中赶路,朱九真支持不住,大半路程均在昏睡,有时但感真气流入,或有人将清水凑到唇边,便清醒片刻。韦一笑见她病势有增无减,情知这般急行,山气又极是阴寒,反添病症,但若不将她带到此地,光明顶左近漠无人烟,便有些许牧民聚居,亦无处请医问药。朱九真通体冷热交加,寒战不已,自知情形十分凶险,强提精神,不时与韦一笑扯几句话。

      这一回醒来,迷迷糊糊中听韦一笑问道:“那时你中了一掌,我又吸你的血,你为何要叫我说,杀你的是什么少林派的圆真和尚?”朱九真道:“甚么?”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哭道:“别吸我血,别吸……呜呜……血里都是细菌……”韦一笑低声道:“我再不吸你血,你别哭啦。”朱九真神智略复,听他把问题重复一遍,叹道:“我……我不能死在明教中人手里,会坏大事的。”

      韦一笑道:“什么大事?”朱九真有心要多说些话,又怕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踟蹰道:“有一个人,他心肠向来极好,别人哪怕……哪怕想害他,他也不会去报仇,可如果我死了,他……他说不定真要杀人报仇,还会恨极了明教……”韦一笑道:“因此你怕他给人杀了,是不是?”

      朱九真道:“不,他本事很高强,你们杀不了他的。他是天下武功最高、心肠却最软的人,杀或不杀,都会让他心中难过。”语气里自然而然流露出柔情,又道:“你瞧不起他,很多人应该都瞧不起,仇……仇都不报,算什么人?他其实也不是不会报仇……他杀过人的……”韦一笑听她话语渐乱,默不作声。朱九真缓了口气,道:“他这辈子很多事,败也是这个仁字,成……也是这个仁字,我不敢,不敢叫他改了性子。”

      幽居深谷的那五年多中,她千百次地想过,要不要潜移默化,软硬兼施引导影响,叫张无忌今后救人多个心眼,多爱惜些自身,像原著拼死受三掌以及重伤之下坚持同明教共存亡,这类惊险能免则免。但每次想了又想,张无忌半生祸福相依,固因仁心太重而几度遇险,偏偏又因仁心太重,几次绝处逢生,这其间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差错,万一真害他的命运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自己万万承担不起。再者以张无忌之秉性,朱九真或可以柔情束缚其意志,令他做些违背本性之事,但夫妇之间,要其中一个始终屈己从人,委曲求全,不免自私霸道太过,她自问做不出来。

      这些心事她从未向人吐露过,此时高烧不退,心神激荡下,竟对一个男子一桩一件说了出来。韦一笑听她颠倒错漏、乱上加乱地说了半天,说道:“好啦,你睡上一会儿,咱们很快就到。”朱九真道:“不,我要说!我以前觉得,这样的人……真是大傻瓜,要么便是圣人,可人间哪有真正的圣人?我很早前听过一个故事,说两个家族结了世仇,互相杀了几十辈子,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两个家族,每一辈人都有亲人给对方杀了,仇深似海,一代比一代难化解。你说,他们的父母、妻子、丈夫、儿女给人杀了,他们血债血偿,是不是天经地义?”

      韦一笑点头道:“亲仇不报,枉自为人!……你歇一歇罢。”

      朱九真道:“我也是这么想,叫我放下,我可做不到。可我遇见他之后,我就想,只有他这样的人,才有可能给这根绵延千百年的血腥链条,画一个终点……这很不公平,别人以血还血,我却要还以宽恕,非常不公平……可真的唯有宽恕,圣人一样的仁心,才能做到这种奇迹。这种人,我只知道两个。”

      她想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但双臂都被裹在毯子中,挣了几下挣不出来,自己还甚是不解,接着道:“一个是他,一个是少林寺的空见神僧……”韦一笑道:“空见神僧?”朱九真道:“是啊,这位高僧骗人一十三拳,打死了他自己。”也不管他知不知道,将谢逊与空见的往事简要说了说,最后说道:“那位神僧临死之前,对金毛狮王说‘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起老衲’……于是今后,有许多人因着金毛狮王的一念之仁,想起了空见神僧,终于留得性命。”韦一笑道:“原来如此。你累了,睡一会儿罢。”

      朱九真道:“你道我为什么怕死在你手里?我……我可以死在恶人手下……”韦一笑叹道:“原先不懂,现在或许懂了。”

      朱九真低声道:“空见神僧留给谢狮王一念之仁,我不能留给他一念之恶……我……我只是怕他今后救人之际,有时会想起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苏文piao文爽文,不是每个世界都有双向感情线,但一定有桃花(当然也不会太多),就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