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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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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这下弄巧成拙了!
逃出来的那一夜极惨烈,战火烧红了半边的天,当时苏眉翎执意要去找哥哥,最后是白妈妈牺牲了自己才和墨玉把她驾上马,送了出来。
两个姑娘身上是不可能来及携带任何财物的。所幸,还有一身布料还算不错的衣袍。
皇榜通缉的画像只有她与哥哥两人,墨玉在此之前,已在路上已把男袍卖给一农妇,换来一套布裙和几文钱。
因两人同行,若是扮作夫妇,后面住店打尖自然比两个女子来的方便,也不易引起怀疑,所以,墨玉是女装,可苏眉翎却仍旧是一身男子的装扮。
而此刻,她已然是首当其冲要被搜身的人。
若是临阵退缩,未免显得太过突兀,继而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可若不退,能蒙混过关是最好,一旦被发现,下场并不会比前者好到哪去。
苏眉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如生根般扎在地上。
此时的她已无暇顾忌男女大防的礼教,从小长在军中,为出行方便,她早早就开始做男装打扮,平时身上配的坠饰钱袋也无一不是男款。
加之数十年打马林涧的生活,使得她的小女儿情态并不昭显,一言以蔽之,若只就这么看上去,她顶多会被划为那类生得白嫩俊俏了些的男子,至于性别,姑且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可若上手搜身,那就得另说了。
已到及笄年纪的女子,胸脯前玲珑的凹凸起伏,即便是一层又一层的束胸,只怕也难遮掩娇软的触感。
所以,是‘找死’还是‘等死’?
春寒料峭的清晨,苏眉翎额上沁出了一层汗,牲畜与车马也要检查,但马匹离她并不远,墨玉是女装,过关很容易,她不必担心。
已经走到这里,离进城门也仅剩两三步了,她与墨玉逃出来的时候,骑的都是日行千里的战马,只要她够快,完全可以在这些士兵措手不及的时候冲进城门,一旦进城,她易了装,再想找到她就难了。
但这样冒险,无疑是在‘找死’。
“发什么呆呢?给老子快点!”
苏眉翎正想着,前方负责搜身的士兵已不耐烦的朝她喝来。
男女很快的分成两队,后方的百姓拥簇着往前挤,生怕再出什么岔子进不了城。
苏眉翎就这样被一步一步被赶到最前方,一士兵斜睨了她一眼,估摸是跟画像对不上,便朝身旁甩了下头,示意另一个士兵来搜身。
苏眉翎绷紧了身子,尽可能的放缓呼吸,此时,马匹已检查过,离她只有寸许的距离,她一伸手就能够到缰绳。
守门的将士忽然这么大阵仗,必定事出有因,倘若等发现她是女身,还带着一匹漠北的战马,一旦要拘,那时再跑就来不及了。
搜身士兵带着粗茧的手很快落到了肩上,苏眉翎深呼了口气,慢慢抬起手臂,做配合状,实则,她有一只手,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缰绳。
墨玉站的那队均是妇孺,比对过画像,放行的很快,没机会说话,她只能递个眼神,而墨玉也正焦急的朝她这边望过来。
搜身的士兵低下了头,机会,稍纵即逝。
苏眉翎屏住了呼吸,大约只需再多一瞬,在士兵的手继续向她肩下游移之前,她有足够的把握牵住缰绳。
战马性子烈,为免殃及无辜,她甚至已经目测好了驾马的路线,却就在这时,城内迎面奔出一波人马,叫她刚触碰到缰绳手,又被迫离开了。
看来势,应是城内的官员。
“快,快,快,列队。”
守城门的将士高呼了一声,所有正在搜查的将士一皆放下手中的活,秉剑立到了城门两侧。
若直到此刻,苏眉翎与那些还在排队的百姓仍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那么接下来,城内纵马而来的一髭须武将高声令道:“跪!”
所有将士和匆忙赶来的官员整齐划一的拜倒,该叫苏眉翎意识到,为何守门的将士从先前懒洋洋的搜查,到阵仗列得如此之大。
再者,从武将的着装来看,军衔不低,连他也跟着行礼,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即将迎接的人物,来头不小!
“来了,来了!”
有人小声低呼,城门之下,百姓骚动的回望。
比预估的时辰来的更快,这时候想要再乘马逃离,已经不可能了,苏眉翎不动声色的退了半步,同时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马蹄声如闷雷滚,这样的声音,一听就是极精健的马匹,来者的驾骑恐怕不输她见过的任何一匹战马。
原本潮涌般的喧嚷忽然安静了下来,苏眉翎不由自主的回头,也朝城外望去。
记忆中,那日与洛城百姓度过的无数个清晨没什么区别。
城外林间雾浓,早春的空气裹挟着冬末的湿冷,阳光还未来及散下,丈外的距离水雾朦胧。
眨眼间,迎着日出的方向,半空的雾气开始激烈的涌动,伴随越来越清晰的声浪,像有一只玄色的锐矢,正势不可挡的破阵而来。
苏眉翎早已与城外的百姓一同跪倒,直到马蹄在几步外停下,她才悄悄抬眼朝上望去。
为首的男子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逆着光,隐约一个轩昂的轮廓,看不清容貌。一身极简约的常服,更是叫人辨不出身份。
但不知怎么的,看他放马而来的英姿,苏眉翎只觉得有些人的风华矜贵是与生俱来的,与穿什么无关。
他座下马匹,纯色的马毛油黑发亮,马鬓随风贲张,这样的一匹坐骑,恐怕不输她父亲的,那人的身份便可想而知了。
苏眉翎心下一动,立刻改变了主意。
袖口里藏着一对红瑚耳坠,是前些日子,她及笄礼时,哥哥神神秘秘送给她的礼物。
浅银色的串链,焠自北地最高岭的精矿,底端坠着胭脂一样的瑚珠,采自南境最深的海湖。
银色淡雅,朱色妩媚,饰在耳珠,很是好看,苏眉翎没想到她哥哥这样粗枝大叶的人,会寻来这样精致的东西。
虽没什么机会佩戴,但那是她收到第一样女儿家的礼物,她很是喜欢,一直收在身上。
这会要用,心里尤有些不舍,毕竟哥哥生死未卜,这可能是他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可眼下,她也委实寻不到其他可以派上用场的了,若错过这个机会,她恐怕再难脱身。
城内来迎的官员与将士欲依次行礼,好像又被马上的人扬手止住了,百十人的城门内外一时格外安静。
略去了繁文缛节,很快,苏眉翎顺着地面看见了一双墨色绣云纹的靴子。
“诸位免礼!”
男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语调温淡,却隐隐透着一股万夫莫当的气势。
苏眉翎握紧了手心,百姓跟着将士纷纷起身,就在这混乱间,一颗红瑚珠,自暗处神不知鬼不觉的飞了出来。
目标是那匹为首黑骑的马腹,苏眉翎原本是想刺激自己的战马发狂,好趁乱逃脱,她是马的主人,马一旦发起癫来,她追上去控制是理所当然,一旦成功上马,那她还能再调回头来继续接受搜身?
她临时起意只因那匹为首的黑骑比一般的战马性子更烈,左右是要借马的遁离开,场面当然越失控越好。
城门下,一声高亢的马嘶猛然震耳。
黑骑腹部受创后一跃而起,昂首挣脱了一士兵刚接过手的缰绳,由着本能狂乱的踢跃。
飞扬的鬓毛,彪健的蹄肘,无不昭示着那是一匹极凶悍的马,这般力度踩踏下来,非死即残。
原本安静瞻仰军威的百姓也因此起了骚乱,人群如避洪水猛兽,或往城外跑,或捞上自己的商货朝着城内挤,顷刻肃清的城门下,只余着一片嘈杂的尖叫,“不好了,不好了,快躲开啊!”
因着黑骑主人的身份,没人敢上兵器,几个身形骁健的将士刚侥幸躲过,黑骑已越过人群朝着城内冲去。
场面已足够混乱了,若不是还想捡回那红瑚珠,苏眉翎大约也早就乘机溜了。但祸既然是她一手引起的,总不好就这么走了,更何况,那马跟通了灵性似的非要来找她算账,她就是想走,怕也跑不过它。
苏眉翎回头掠了一眼,上一刻还人声惶乱的城门内外,百姓皆作鸟兽散,只余一匹黑骑呼啸着朝自己滚来。
她站定,略略退后几步,不再跑了。
衣摆凌空蹁跹,当她下意识的像无数次林间纵马,轻盈而又熟稔的跃上马背时,方才有些后悔,因为,这匹癫狂的马,绝非她想象的一般。
缰绳策起,黑骑一跃头,猛的扎进城门,一声激昂的嘶叫猛贯在洛城飞檐楼阁之上。
良驹烈马便是这般,不光迅捷似电,更是那四蹄惊风处,旋起的力度之猛,足已催裂马下人的肝胆。
而苏眉翎座下这一只则更甚之,但见它嗥过处,街两道无一完整的摊架便知,此马,万里无一。
这叫打小见惯了漠北战马的人也由衷的惊叹,只是她来不及分心,黑马前蹄已狂放的张腾,势如海燕顶风翱翔。
若是寻常烈马,眼下已算是彪悍到极限了,可黑骑这般陡峭且极富耐力的跃势,俨然还在 ‘半山腰’,这叫并不熟悉它脾性的人,一时也有些惊慌。
缰绳已收无可收,若此时被甩下,那何止是碎肝裂胆?
但这些,还不是首当其冲的。
向来只知骑虎难下,而打小善骑射的人此刻着实有些难言。
衣袂飘飘似清风流云,想必在洛城的姑娘家看来,马上的男子俊美又潇洒,只可惜在这戏台似的繁华中央,苏眉翎已离倒挂金钩不远了。
四仰八叉的摔死和从容优雅的摔死还是有区别的。
苏眉翎恨不得把牙咬碎时,明显感到身子开始下滑,而几乎就在下一刻,支撑来的力度极快,且稳。
一只坚实的臂膀将她环住,身子被包进一副宽阔的胸膛,随之贴来的是起伏的呼吸,急促,却不失醇稳,一下绵长过一下,轻轻笼在耳后。
来者明显是匆匆追赶而来。
“云骓!”
且不说能唤出马名,光是能在这般情形下跃上马背,苏眉翎没怀疑过身后就是马的主人。
缰绳收放游刃有余,且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正稳稳的将她揽住,以至于四蹄落地的瞬间,两人就这么无间隙的依偎着。
风中依稀起浮的玄色衣纹,映着阳光在眼角蹁跹,苏眉翎回头看见男子的第一眼,就在这一时空旷了的洛城街道上,安静的只有他两人一马。
所谓仪表瑰杰,神采英拔,当如是也!
脑中略过芸芸诗文对于男子的溢美之词,苏眉翎只想到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