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苏尚景

63、有苏旅馆闲谈事（三）

　　雨花君子侧头问道：“元朗的道长，现在可怎么办？”

　　风铃蹙眉道：“能怎么办，总不可能一直跟着我。”

　　雨花君子微叹道：“我也知道，只不过你就放任他在外流浪？”

　　风铃沉吟片刻，正色道：“元朗，我不太清楚东方世家出了什么事，但有些事情逃不掉，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那家主之位是你的你就给我坐稳了，还有你父母的事，你倘若想去讨公道回来，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活下去。”

　　元朗不答。

　　风铃起身道：“元朗你认真回答我，你想活下去吗？”

　　记得之前元朗破阵时说自己也没想着活着，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真正想法。元朗听了风铃的话，苦笑道：“我不知道啊，道长。我真的不知道。”

　　风铃蹙眉道：“什么不知道，难道你还要死不活？想活不活？”

　　元朗真是笑了，道：“我不知道啊道长，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想活着，是我的心告诉我的，我不想活着，是我的脑子告诉我的。我也是个贪心鬼，想好好活下去，想好好看看这个美丽的世间，但很多东西告诉我我没办法做到。我也是个胆小鬼，因为我很弱，因为我什么也不懂，我害怕死。”

　　元朗一股脑的全说出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风铃也能理解，但也不允许元朗这般自甘平凡。风铃拿起矮桌上的纸丢过去，道：“哭什么，丑的很。”

　　元朗委屈道：“道长，你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我已经很可怜了，哪怕就是同情你也赏赐一点不好吗？”

　　风铃嫌弃道：“同情只有弱者才需要，有很多人和你也一样在经历困难，如果你连这点困难都走不过去，你还能妄想活下去，甚至干大事？”

　　元朗苦笑道：“所以我也没想着活下去啊。”

　　风铃啧一声，暗道这孩子怎么老是怎么想。道：“如果连活着都不知道，那我看你是真的没救了。”

　　元朗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觉着，好像我想活下去，也没有人来救我吧。”

　　雨花君子无奈道：“你还小，怎能如此平淡无奇？况且，需要别人来救你时，首先你的要给别人一个证明？”

　　元朗不解道：“什么证明？”

　　风铃道：“如果是别人，这个证明会是活下去，但如果是你……哼，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我也不奢求你能独自活下去。你只需要有一个证明便可，那就是要有一颗活下去的心。”

　　雨花君子点头道：“对，元朗，这个东西，你现在恰巧没有。”

　　风铃接过道：“而我要的就是这个证明。”

　　元朗蹙眉，不知道再想什么，沉吟许久道：“即使我有这个心，也没有愿意听我去证明的那个人……”

　　风铃：“……”

　　雨花君子：“……”

　　雨花君子和风铃面面相觑，风铃脸上露出破裂的表情，他紧紧地握着拳头，额前爆出青筋。风铃闭了眼，咬牙道：“东方元朗……我真想撬开你脑子看看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元朗有些不解，道：“什么？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雨花君子笑着摇头，起身回到自己的软垫上坐好，倒上一杯茶道：“元朗，你家道长不明摆着要帮你吗？”

　　元朗睁大眼睛，惊道：“帮……帮我？道长！真的吗？你真的打算帮我夺回家主之位？！”

　　风铃侧头道：“看你可怜。”

　　元朗倏地站起来，跳下床榻扒着风铃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道长是个好人！”

　　风铃挑眉道：“我可不是好人，只是看在你是个弱者的份上赏赐你点儿同情罢了。”

　　元朗偷笑道：“是是是，道长不是好人，道长是这个世间最坏的人了。”

　　元朗故意说着反话，风铃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三人聊着聊着就到晚上了。

　　到了夜间，元朗趴在床榻上睡着了，雨花君子点了一盏灯火放在矮桌上。拿着一把小刀雕刻着白萝卜，虽然雨花君子被面具遮住，但风铃也想的出来他此刻有多么认真。

　　雨花君子把白萝卜翻来覆去，左雕右刻，像是要雕出一朵花来。风铃也睡不着，随意拿起一根胡萝卜胡乱雕刻，完全没个基础实力。雨花君子微抬头一看，随即笑道：“你放过那根胡萝卜吧，它已经很惨了。”

　　风铃微挑眉，摆着手上惨不忍睹的胡萝卜，再看看雨花君子手中雕出的一只小动物，实在相差甚远。风铃笑着把胡萝卜丢在一边，拿了一根白色的白萝卜给雨花君子，道：“你雕刻的好看，给我雕个兔子出来。”

　　雨花君子把手中的小狼形状的白萝卜放在一边，拿起风铃给的认真雕起来。风铃一手拿过小狼形状的白萝卜，仔细翻看，不用说，这个一定是送给朗明月的。风铃扯了扯嘴角，道：“你还挺在乎朗明月的？”

　　雨花君子笑道：“救命之恩无以回报，除了做点儿这些精巧的小东西送他，我也找不出来其他的东西偿还他。”

　　风铃道：“我看你就送他泥巴他也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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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花君子笑笑不答，把手中的白萝卜翻了一个面来雕刻。时间流逝，灯火也暗了下来，风铃下楼找老板拿了新的油灯上来，便听见楼下的一只小狐妖说道：“哎呀，今天是多少号啊？明天是不是该我休假？”

　　另一只小狐妖道：“今个儿六月二十四，明天二十五，是我休假！”

　　那只小狐妖哭喊道：“不要啊，我不做了，我好想休假啊！”

　　那两只小狐妖嚷嚷着要休假，而风铃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今日六月二十四，好像是雨花君子的……生辰。风铃把油灯拿好，回了厢房，推开房门便道：“今日是你生辰对吗？为何不告诉我？”

　　雨花君子很是认真在雕刻白萝卜，听了风铃的话也是一愣，片刻后道：“生辰这种东西我早就不在意了，你无需在意。”

　　风铃自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坐下放好油灯，照得整个房间明亮起来，雨花君子道：“太亮了，明月和元朗在睡觉呢。”雨花君子说着就拿起一旁的小木棍挑拨了油灯灯芯，使得灯火暗了下来。

　　风铃微叹道：“既然是生辰，就必须在意，你这下不告诉我，我差点忘了。”

　　雨花君子毫不在意，道：“忘了就忘了吧，我自己也快忘了。”

　　风铃道：“不行。”

　　雨花君子停了手上的动作，无奈道：“行吧，估计也就只有你记得了。”

　　风铃笑道：“你家老大会忘记？”

　　雨花君子道：“我和老大一样，都不在意生辰这个东西。”

　　风铃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你们真是一点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像我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但我也挺在意的。反而你们有生辰的，却一点不在意，你说这像什么话？”

　　雨花君子也点头道：“或许就是拥有过，所以才会不在意，反而你们没有拥有过的人，提起这个反而会在意一些。”

　　也的确，风铃也为风精，从出世到有了灵性，再到他可以化人形，他都一直不知晓自己是谁？该去哪儿？叫什么？是男是女？年岁生辰这种东西更是不会有。只不过，有很多人问过他生辰一事，自然自己的回答从来就是不知。所以才会比较在意生辰这种事。

　　风铃笑道：“不管怎样，生辰就是生辰，即使你不在意了，贺礼还是要送到的。”

　　雨花君子来了兴趣，笑道：“那你打算送我什么？但首先说明，除了贵重物品其他的我不会收。”

　　风铃低笑，撩起自己左手腕儿处的护腕儿，而左手的手腕儿上戴着一条铃铛手链。风铃把铃铛手链取下来，递给了雨花君子。道：“这次出来没带什么东西，就送你这个好了。虽然不值钱，但对我来说很贵重。”

　　言下之意，就是想让雨花君子收下。雨花君子微微一征，讪笑道：“你确定要送这个当我的贺礼？”

　　风铃一脸自然，把铃铛手链塞在雨花君子手里，道：“就一个贺礼，也不太贵重，收着就行。”

　　雨花君子抖着手拿起，苦涩道：“你确定？这不是你最宝贵的双铃铛吗？你……莫不是生病了？”

　　风铃侧头道：“送你就收下好了，这只是贺礼。”

　　雨花君子把铃铛手链拿近一看，又看了看风铃，沉吟片刻，道：“我就当帮你保管好了。”风铃蹙眉道：“是送你的，什么保管。”

　　雨花君子笑道：“是是是，送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雨花君子把铃铛手链收进了衣袖里。风铃也暗自舒了一口气，暗中摸了摸自己右手手腕儿上的铃铛手链，面上微微泛红。这铃铛手链本是一对，左手一条，右手一条，眼下乘机把铃铛手链送出去，倒是让风铃起了一种情侣手链的羞怯感。

　　风铃瞥了一眼雨花君子，见他拿起白萝卜开始雕刻也没在意了，风铃也就松开了右手的铃铛手链。想起今日黄昏之时，本来的告白被元朗坏了好事，眼下朗明月和元朗都睡下了。安静之时，风铃内心的小九九又升起来。

　　沉默许久，风铃正要开口说话时，雨花君子却比风铃早一步道：“我见你对那元朗很是上心啊？”

　　风铃微一愣，道：“没什么上心的，就是闲着没事做才帮他。”

　　雨花君子笑道：“是吗？如果你帮助彼周争夺宫主之位，我倒是能理解你是为了彼乐，毕竟彼周是彼乐的孙子，你也不好不管。只不过，这元朗，你是为了什么呢？”

　　风铃挑眉道：“可怜他而且。”

　　雨花君子继续雕刻着手上的白萝卜，任道：“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你去帮助他们啊？”

　　风铃笑道：“罢了，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雨花君子停下了手中的活，正色道：“邪曲，别怪我没提醒你。身为神仙作为地官，职责之外的最好不要插手世事，强行改变，这世事有因有果，插手干扰，只会招来厄运。”

　　风铃挑眉道：“你不也插手朗明月的事？”

　　雨花君子道：“这不一样，我已了无牵挂，不在乎招来厄运。但你呢？”

　　了无牵挂吗？

　　风铃思量道：“你是因为了无牵挂，而我因为实力强大而不怕，我不信以我的福德战胜不了厄运。”

　　雨花君子叹道：“实力强固然重要，但实力越强，便越会招来强力的厄运，你的实力和厄运是成正比的，你不可掉以轻心。”

　　风铃点头道：“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雨花君子见劝阻不了风铃，也只得无奈继续手中的活儿。风铃想起雨花君子方才说的了无牵挂，实在是让风铃心有异样。难道在雨花君子心里，没有谁可以成为他的牵挂？

　　风铃忍不住道：“你说你已了无牵挂，难道你……老大也不在乎了？”

　　风铃本想说自己，但也还是拐了个弯说向老大，雨花君子悠悠道：“以老大的实力，你觉着还需要我去牵挂？”

　　也是，那位老大，可不需要雨花君子为他牵挂。风铃又道：“那……朗明月呢？你不是要带他去升仙封神，立殿点星吗？这也不算你的牵挂？”

　　雨花君子侧头道：“明月不需要我的辅佐，他有这个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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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铃沉吟许久，为自己捏了一把汗，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对你说一句话……”

　　雨花君子笑道：“你不会想问我你是不是我的牵挂吧？”

　　虽然风铃没想着问这个问题，但风铃也的确想知道答案，风铃只是点了点头。雨花君子又停下手中的活，思量片刻后道：“按你的实力，也用不着我牵挂吧？”

　　风铃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的能力。只不过，风铃道：“所以呢？，我如果不是你的牵挂，谁是你的牵挂？”

　　“我说了，我已了无牵挂。”雨花君子说着话，没由来的沉了声音，雨花君子沉吟片刻，道：“即使有，那他也不在这世上了……。”

　　风铃自然知道雨花君子说的那个人是谁，听说那个人是雨花君子那个国家的一个将军，最后战死沙场，和雨花君子是很要好的兄弟。往事随风而逝，那位将军或许没从雨花君子心中逝去。风铃暗道必须拼一把，不去一试，他又怎知结果。

　　风铃抬起头，道：“严繁，我想对你说一件事……”

　　雨花君子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身子微微一抖。俨然，他没想到风铃会喊他的真名。而风铃之所以喊他的的真名，也是想让雨花君子看到他的认真。雨花君子的手忍不住颤抖，苦笑道：“你……想说什么？”

　　风铃暗自鼓励，道：“相处以来，虽然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但这还不够，我……很感谢你做我的朋友，我也感谢你救过我的命，感谢你不计前嫌的帮助过我，我想……”

　　“呐，你要的兔子，怎么样？”

　　风铃的话被截了过去，风铃一征，抬起头看向雨花君子手中的白萝卜，不，现在应该说是兔子。雪白的兔子很可爱，很漂亮。风铃笑道：“很，很漂亮。”

　　雨花君子摇头拿过兔子，道：“这就可以了吗？或许，给这兔子加一对翅膀会更好看吧？”

　　风铃道：“兔子本就没有翅膀，何来多加，若是多加不过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雨花君子道：“是吗？”

　　风铃低笑道：“这样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再多加什么了。”

　　雨花君子没有回答，把兔子交到风铃手中，微叹道：“我也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在多加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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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铃接过兔子，但在听了雨花君子说的话后，背脊忽的一麻，心里一凉。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明白了……

　　雨花君子话里的意思，他明白了……

　　朋友的关系，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在多加什么了。

　　他们的关系，不需要画蛇添足，不需要多此一举，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风铃摸着手中的兔子，也想到了。方才雨花君子会说什么了无牵挂，其实是告诉风铃他的意愿。可惜风铃任想一搏，任想拼一把，想去试探一下。

　　而雨花君子用兔子做比喻，也是想告诉风铃，即使风铃把话挑开了，也不能改变事实。他们的关系，就如这兔子一般，从来不会有翅膀这一说。

　　的确，风铃忘了，有些话，虽然说开了就好，但有些话，说出来关系就变味儿，情意也就变质了。所以，永远不要说出来的好，这样已经很好了……。

　　风铃忍住心里涌上来的失望，抬头笑道：“是啊，这兔子这样，已经很好了。”

　　雨花君子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雨花君子起身，走到矮桌的另一边躺下，道：“太晚了，你也早些睡吧。明日我也要带明月去狼族办事，你也要去千山雪峰，还是要多休息才好。”

　　风铃嗯了一声，把兔子放在了矮桌上就地躺下，今夜，他是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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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爱恋这种东西，遥不可及的无需再尝试，近在咫尺的务必抓牢。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