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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亲眼所见悲伤恼(一) ...

  •   两人齐齐抬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金辰,他蹲在树上,听了全过程。

      风铃好笑又惊奇:“你什么时候来的?”

      金辰跳下来:“明灵星君上来时我就下来了,星君准许的。”他跳下来拍了拍衣袖,极快的步伐向陌路客人走去,陌路客人在听到金辰的声音那刻就浑身一震,像是浑身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金辰的身影越来越近,瞠目结舌,手指发颤。

      风铃在一旁看着,就在金辰快要靠近陌路客人时,那被定住的白衣人终于动了步伐,那转身的速度不可置信,如果不是金辰一仙君实力,他一把抓住陌路客人的手腕儿,强劲有力,气势如虹。

      陌路客人更是浑身一震,僵硬起来,连挣扎都不曾有,金辰严肃又认真道:“江先生,有些事,逃避起不了任何作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就算你今逃走了,我也会追下去,天涯海角,斗转星移,只要你没死,我就不会放弃。”他在气势上就压了陌路客人一截,似乎看上去他占了上风。

      陌路客人低眉垂首,轻纱斗笠遮住掩藏的面孔,看不清他的样貌,也没办法直观他的情绪。他就一动不动,眼看没事人一般被金辰拉住,也唯有金辰知道手掌的手腕儿是怎样的颤抖,怎么的紧张。

      金辰没有再追问,他也没有松手,两人皆是一动不动,像是给对方琢磨掂量的时间,风铃也为了能观看这场历史性的场景,他也一动未动笔直站立,寒冷呼啸,等着这三人中能有一个打破尴尬的沉局。

      良久,陌路客人终于将手腕儿转了半圈,把手轻轻挣脱出来,他并没有表现出极力逃脱和排斥的迹象,就闷沉沉的样子,让金辰稍微松懈下来,也马上放开了手。

      陌路客人把手收回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不动声色轻揉片刻,被遮挡在轻纱斗笠下的双眼从慌乱渐渐转为平常,缓缓抬起头的瞬间,以老练的速度将面色恢复从前的神情,戴上一个伪善者,该伪装的面具。

      “哼……”他就轻声一笑,直视金辰,微微歪头将眼神更是模糊化,问道:”星君是想问我沈府的灭门惨案?”

      语音语调和从前一样,像个老师一般轻柔的同时又冷清得要命,含着一星半点儿的嘲讽,缓缓从他嘴里吐出,这无所畏惧又毫不在意,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态度与表现,让人心生怒火,却无从说起,无处可发。

      金辰蹙眉,眉头隐隐约约地怒火烧上来,咬了咬嘴里的壁肉,似乎还不能够压制怒火,手指互相按压,甚至有指甲掐出痕迹的迹象,这才让金辰忍了下来,但面色却极其难看地回应着:“这不仅是我想问的,这也应该是江先生理所应当该给我的交代和解释。”

      陌路客人侧头一笑:“如星君所言,这的确该是给你的解释,对,就像你想的那般,沈府上下,灭门惨案,上到亲属贵主,下到家丁厨子,都死在了我手上。而原因嘛,就是星君曾经把我请回沈府后却置之不理不闻不问,让我饱受欺负折磨,甚至莫名招来杀身之祸,慌乱逃亡,慌不择路,在过年期间受冻挨饿,万千灯火没有一盏供我取暖的灯,这心生怨恨,怀恨在心,久而久之,压制不住,见他人安稳度日,心里扭曲下,就起了灭门的心思。”

      他说得轻巧,好似吃饭去哪儿玩一般,像是在聊天,字里行间却透露着他的怨恨和悲伤。这些,金辰在风铃这儿听了个大概,但在陌路客人这里亲耳听闻,就免不了设身处地得共情,心里才起的怒火消下去半点儿。

      金辰:“我父亲,你杀的?”

      陌路客人挑眉:“哦,我还忘了,这灭门还因为被栽赃陷害,毁誉杀身,就连……”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刻,半真半假笑出来:“府上有个点灯人,是一直替我在黑夜院子里点灯的孩子,相信我的为人处世,暗中助我逃离之时,因为我的害怕,害死了他,这件事我虽愧疚万分,但罪责,却在沈府身上。以及,误打误撞偶遇星君大人的兄长,得其救死扶伤,感激不尽,却担心引来杀身之祸,离开不久得知被沈府追杀的人迫害,用雪葬抹去了他原本安逸舒适的生活。”

      他话语虽挑着语音语调说话,却有意无意向金辰透露他的无辜和不该有的罪责。

      “种种迫害下,我悲愤填膺,学了点鬼术,几年后杀了回去,就这般,灭门惨案就这样发生了。”陌路客人扭了扭手腕儿,像是时刻准备着迎面而来的拳头,时刻提防。

      鬼术?

      风铃眯眼——这人,是真的狠,鬼术毁害身心,扰乱心神,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灰飞烟灭,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很难支撑下如此翻江倒海的鬼术反噬。而他却撑了过来,不仅没有灰飞烟灭,也没有走火入魔,他很是自然而然得就练就成功,像是天生的鬼才,不死不灭,有心之人,还保留着心底那份纯净美好。

      金辰:“江先生学富五车,没想到旁门左道也知其一二,平常书本的知识都丢一边儿去了,倒是把鬼术这种损身心的捡起来当宝。”

      那个曾经少年郎君意气风发,温文尔雅,相信自己的才学,相信自己的品行,可没想到还是败给了世态炎凉,被击垮的他,就像曾经自己说过的那样,他还经历太少,他还没成型,他还需要打磨雕刻,直至最后,才是最真实的他。

      可这打磨雕刻,却不只是生活上的温饱问题,也不是亲朋好友关系如何,更不是金钱难题,他的打磨,深入骨髓,几乎压垮了他的所有意志力,曾经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在悲惨求救时也没能救助他,反而从心,才能帮他脱离苦海,半途站起。

      陌路客人心里一笑:“曾经我问过沈大公子,如果我生活不易,怎样才能好好生活下去,他告诉我,换一种身份活下去。他表示,人存不易,无需勉强,无需约束,只要能活下去,那种身份都无所谓。”

      说完,他张开手低头扫寻自己一番:“所以,以陌路客人的身份活着我很是舒服,纵使再臭名远扬被传言凶神恶煞,对于名誉,我也没什么可求可念的,唯一想的,不过就是靠着这份邪念的身份,能好好活下去罢了。”

      金辰嗤笑:”是吗,我哥真是这种意思吗?照沈先生这么说,我哥曾经也生活不易,离家出走多年隐世埋名,那他为何没有像你这样,用邪念的身份为求一安生之地?”

      陌路客人眯眼,他表情越发黑沉,自然放下的拳头紧紧捏着竹竿,他一开始就想到金辰会拿沈微白说事,所以他才不肯与他见面做任何交代事务,但似乎心中还有一块儿干净的地方装着一些人,勉强自己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希望得到金辰的谅解,但事实却不如人意,金辰反而用沈微白开始质问起他来。

      他心里一气,竹竿开始咔嚓响,像是忍了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懂什么……你现在是想质问我不如沈大公子,开始做起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啪’地一声把竹竿摔在地上,把头上的斗笠也扯下来摔在地上,略微凌乱的头发,动容的面容显而易见的悲愤,双手颤抖握紧拳头,只差下一秒打上去。他这动作的确吓着了金辰,微微后仰几分,戒备起来。

      陌路客人眼里不加掩饰地悲愤终于全数释放,语气也凶狠起来:“沈二公子曾经位于高位,皇帝的心肝儿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不对你附炎趋势讨好请教,纵使已是过去,却比太多人过上奢望的日子,自然不知道平常百姓家庭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儿,虽我被你邀请而去,却从未在沈府正确对待,你的不闻不问,府中的欺压迫害,我过得又是什么日子!你又何尝知晓!”

      终于是压力太久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说出来,甚至没把一旁的风铃当会儿事,就这么自顾自,既泄愤,又似是委屈般全盘托出,眼眶渐红,染上露珠,由人见怜。

      或许就是这般冲动下,三人都没注意到摔在地上,微微染上灰尘的轻纱斗笠此刻散发着淡淡微光……

      而隔绝太久,一时半会儿似乎也说不完心里的苦念,似是哽咽难言,才慢慢说出:“我写信给你,写信传回南洲,都一一被拒,了无音讯,孤立无援,你何尝知晓。若不是那时常点灯的孩子明里暗里护着我,我怕早就没了全身,还省得后面牵扯他人,使我饱受愧疚,生生不得安生!星君大人如今已是天官仙君,千万信徒供奉信仰,金山银山挥手便来,手握翻江倒海的能力,自然也不会知道人世疾苦,还在深渊下挣扎的我们。”

      “星君一直都高枕无忧,人世疾苦,你纵使知道一星半点儿,可又曾体会一二。生活不易,冷暖自知,你又何尝体会,你怎么能站在最光明的地方对深渊下的人指指点点?!你怎么知道,努力活着,是我们最大的奢求。”

      他说完这话,风铃忽然心里一咯噔,忽的刺痛起来,似是火烧火燎,开始难受起来,生生叫人闷哼出声,回忆种种不堪,对陌路客人所说的一切,竟然能一一对应,脑海浮现出走马灯似的场景,叫人痛苦万分。

      风铃抚上胸口,低眉垂眼——陌路客人说得对,身处深渊的人,活着,就已经是最大奢求了。

      金辰被这一席话打得措手不及,还没转过弯思考他这话的意思,只生凭不安,心生愧疚。陌路客人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终于将心中未曾说的话说出来,他开始笑了,又似回到云淡风轻嘲讽笑意的他:“星君大人,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让我给出解释,那我方才就已经做出了解释,若是交代……”

      他嘴角一勾,红着眼回应:“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外之物也就沈大公子赠送的竹竿和斗笠,你若想拿去,那便拿去就是,身内之物不过一条命,但再我没活够之前,没有交代可言。”

      金辰愣了良久才回神过来,看着红着眼眶的陌路客人,他犹豫不决,吐出一句:“抱歉。”

      这一句,像是化解了陌路客人心中所有悲愤,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原谅谁,得到金辰的道歉,他终于开始释怀了。莫名其妙的今夜,将所有不满和仇恨带走,竟然只是有个人听了他心中的不满和委屈,就这般可烟消云散。

      ——真是,太简单了。

      陌路客人自嘲一笑,几百年来了,才终于知道,曾经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没得到自己原谅的,是自己罢了。三人站立许久,他心觉疲惫,摆手就要离开:“东西,我就不拿了,既然是星君大人兄长的东西,就留给你做个念想,我拿着,也是空凭头,徒增悲伤。”

      他丢下了竹竿和斗笠转身离开,身着一袭白衣晃悠悠离开,被抛弃的竹竿和斗笠都在陌路客人转身一瞬颤动起来,那斗笠散发的淡光越来越亮,让在一旁低眉垂首的金辰注意到了。他后退几步惊呼:“这,这血滴子发亮了?怎么回事,要吃人了!?”

      他这一喊,直接把愣神的风铃喊醒了,看过去时只见斗笠忽然轻飘飘浮起来,那颤动不安的竹竿也飞起来,并没有攻击着谁,反而飞起的高度似是一成年男子身形高度。就在风铃有些惊奇时,陌路客人也停下脚步看过来,面容开始崩裂,难以置信得盯着。

      那斗笠散发更大的光芒,那光芒慢慢形成,只见一虚幻飘渺的人影在斗笠下站立,那人影像是戴着斗笠一般,手上还拿着竹竿,从幻体渐渐有了实体,开始看得出他的面貌衣着打扮。

      这个人影,很眼熟。

      “哥!”

      金辰吼了一声,激动地浑身发抖。

      风铃眯眼探望,这才确认,这个人影是沈微白,他还是如风铃残缺记忆里一样,温文尔雅,白色的毛绒大衣,一看就是大家子弟,不该像个身居简陋之地,靠着手工艺养活的手艺人。他本该是在沈府每天与书本打交道,却出来一个人生活,还遭受如此迫害。

      沈微白闭着眼,他听见了这声喊,缓缓睁开了眼,看向眼前已经太久未见的弟弟。

      面色苍白,如一张白纸透了白雪打湿,头上的斗笠被他用手撩起来,晃了几眼手上不知何时而来的竹竿,直到他注意到他弟弟的眼泪,这才让他回过神,笑说一句:“青山,你长大了。”

      沈微白这迟来的一句你长大了,可算是要了金辰的命了,金辰的眼泪掉下来,一把抱上去,隔了这么久,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铃在一边尽量减低存在感,瞥了一眼陌路客人,他此刻的神态,也的确在风铃意料之内,着实好笑。陌路客人的眼眶不知何时又红了起来,他站立未动,又是欣喜,又是忧愁。一直动用各种歪门邪道就为了沈微白的灵魂能回来,如今回来了,他却只想赶紧离开,却又移不开脚步,移不开眼神。

      沈微白拍了拍金辰的肩膀:“长大了,就不该哭了,我想,我因该睡了很久了,不会再醒过来了,但没想到,方才朦朦胧胧间,听到了一位男子在哭诉生活不易,说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奢求。”

      金辰放开沈微白,抹了一把脸,沈微白一笑继续:“我以为是你在说话,听见你说的那些,我很是心疼,就赶紧掐自己,让自己快点醒过来,没想到意识越来越清醒,听出了声音,似乎不是你。”

      金辰噗嗤一笑:“隔了这么久,你还能听出方才是谁的声音。”

      沈微白低头一想:“似是我的一位故人。”

      陌路客人浑身一滞,眼看着沈微白转身过来,他一动不动,任凭眼泪流淌。

      沈微白对着陌路客人笑了笑,走过去:“又见面了,先生。”

      听见这久违的一句先生,陌路客人差点腿软支持不住倒下,见沈微白越靠越近,他终于动了脚退了几步,直接摔在地上。沈微白微惊,他赶紧上前去扶,却被陌路客人躲过,话语不多,只是念叨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牵连了你……对不起……。”

      沈微白的身形一滞,也明白陌路客人在纠结着什么了。他还是将陌路客人扶起来,云淡风轻一般回应道:“凡事终有定数,因你,或是其他,都不曾后悔,命数在此,变,亦或者不变,都无法改变,何需自责。”

      在感激沈微白对自己的谅解时,却也更是陷入深深愧疚里,他被扶起来却迟迟不肯直视沈微白,心觉自己如今这身份,和沈府灭门惨案,若是被沈微白知晓了,怕就不一样了。

      可他灭门沈府,有一部分也是为了沈微白,和那个点灯的孩子啊……

      像是还未原谅自己,陌路客人又陷入了困惑里,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不像对金辰解释那样简单了。沈微白低眉垂眼,片刻一过,他轻声一笑:“你想说的,方才,我都听了。”

      他取下头上的斗笠,拍了拍上面的土灰:“无所谓恨或者不恨,也希望你不要过于自责,错事已做,往后烧香积福,行善积德,也算赎罪。”

      他将斗笠重新戴在陌路客人头上,把竹竿也还给了陌路客人:“曾经一直想像一只鸟儿一样云游四海,看遍大好河山秀丽风景,躲在斗笠里睡着了,没意识,幸运的是,就在方才醒来的一瞬间,先生一路走来看到的风景,都一一浮现在我眼前,真切极了。这还得多谢先生一路云游四海,奔波劳累,才能让我一时见到这么多美丽的地方。”

      陌路客人愣了——若说是他看过的,就在沈微白醒来一瞬间都浮现在脑海里了,那他这几百年做了祸事,岂不是被一一得知。他有些难以置信,不敢见人,却因为沈微白没说任何怪罪责备的话,吞下想说的话。

      沈微白淡笑——他什么都知道。

      “斗笠和竹竿,还是先生拿着吧,送走了的东西,哪有再讨回来的道理,这不合适。往后希望先生,竹竿撑路,斗笠遮雪,顺风顺水,一路好走。”沈微白退了几步,退回了金辰身边,对着不太认识的风铃点头一笑,对众人道:“今天还能再见到你们,幸运至极,但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

      “我,就先走了。”

      说完,沈微白摸了摸金辰的脸,微叹道:“真可惜,本还想和你多说说话,却发现撑不下去了,不过,你也无需用法力强撑我,我的话不多,也就一句。”

      “往后,禁多言语。”

      金辰流着泪,点头:“明白,兄长的教导,青山不会忘记。”

      沈微白满意一笑,松开了手,化作淡光,消失在黑夜中,不见踪影,像是不曾来过,三人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目送离开。

      在不经意间,陌路客人摸上斗笠,停留片刻,一言不发,也消失在了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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