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17、第十七夜

　　深夜，还未至二更天，千夜独个儿起来，披了外衣出去。穿过假山石径、走过九曲长廊，湖心亭已然在眼前。磐还没有到，亭中独千夜一人。
　　这夜月色清朗，银白色的碎片轻轻飘落地上，像洒了一地的银粉。至于星星，自然是有的，只是看不见。深秋的风不带一丝湿气，从脸上抚过，独留一抹干爽。
　　千夜在听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靠着圆形的石台，望着前方的湖面。忽然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先是开个小茶馆赚钱，又是卷入皇位的争夺战中……如果手上拿着回程的票，也许真会是一趟奇妙的旅程。
　　她还应该继续帮助磐吗？磐很出色，他具备了当皇帝的一切先决条件，然而他太骄傲，眼里容不下其他人；太急功近利，以至忽略了对长远的规划；太不近人情，以至不择手段、不惜代价。
　　这样的人如果真当了皇帝，这国家日后恐怕就难以安宁。
　　“居然这么早就到了。”
　　千夜想得太入神，连磐走到了身边也不察觉。“嗯。”抬头看了磐一眼，只是随便应答一声。千夜没有站起来，仿佛未曾回过神来。
　　“还记得昨夜你答应过本宫的事么？”
　　“记得。”
　　“结果呢。”
　　“让懿在早朝上亲口提出出兵北堪，皇上也答应了。不是吗？”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磐忍不住怒气、狠狠道。
　　“我有再三与你确认，是你自己说只要结果是出兵便可。”千夜的态度不见一缕波澜，冷冷的语气，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不要跟我咬文字！如果不是你刻意提示，皇兄怎么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我提示他，也是在提示你。我的提示只有那么一点，为什么他就能想到，而你不能？我原来的意思，只是希望提示通商之事，可是，懿连利用修桥来消耗对方的方法也想到了……难道这又是我的提示？磐殿下，你可有想过，你缺乏的究竟是什么。”
　　“你……本宫错了，本宫真的大错特错了。本宫一开始就应该把你放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把你让给皇兄。”磐忽然上前，一手拖住千夜的脸颊。磐低下头，贴近千夜：“像你这样的女子，本宫早就应该收在身边！”
　　“有不同吗？”千夜忍着痛，勉强挤出一霎笑意：“不管在哪里，我说的还是一样的话。现在你想不通，就算我在你身边，你还是想不通！”好痛。磐用力扶住千夜的双颊，她感觉她下颚都快要痛死了。可是不能示弱，绝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
　　“千夜……”磐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度，“本宫……真想毁了你。”冰冷的眼神、恶意的话语，头一低、一手绕过千夜的腰身轻轻一收，磐吻上了千夜的双唇。
　　什么！
　　一切来的那么的突然，千夜没有想过磐竟然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来。千夜只是一愣，瞬间已经回过神来。
　　忍无可忍！
　　千夜下意识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磐推开，顺势挣脱他的禁锢。千夜扬起手，清脆的声音火辣辣地贴上磐的脸上。卷起袖子用力擦了擦嘴唇，千夜狠狠骂道：“混蛋，你做什么！”
　　“做什么？”磐难得看见千夜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原本的怒意早已不翼而飞。他抬起手，大拇指抹过嘴唇，笑得不怀好意：“滋味不错。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很有趣。”
　　好讨厌，原以为他只是骄傲自满罢了，想不到他比周青玉还要流氓。千夜压下满腔怒火，狠狠说道：“像你这个样子，你永远别想超越懿！就算让你当上了皇帝，也不过是个滥用权力、好大喜功的昏君罢了！”搁下狠话，千夜用力甩下袖子，扬长而去。
　　今夜开始起风了，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互相干扰、互相重叠，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千夜一路跑回寝宫，到了门前，绷紧的思绪一松下来，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一般，跌坐在石阶上。活了二十年，千夜几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适才磐一个忽如其来的强吻，吓得千夜现在依然心有余悸。千夜顾不上仪态，坐在石阶上抱膝低泣。
　　好过分……真的好过分……
　　“千夜，”随声音而至的，是懿温暖的双手。懿轻轻坐在千夜的身边，挽过千夜的双肩，小声道：“怎么了？磐欺负你了？”
　　“懿……”抬头看着懿，千夜只觉得满心委屈无从抒发。千夜忽然抽住懿的衣领，埋首懿的胸前，放声痛哭。
　　“哭吧，哭了出来，气就消了。”懿轻轻把千夜圈进怀里，抚顺她稍稍散乱的长发。这么坚强的女子，也有软弱无助的时候。可细想一下，人都有七情六欲，会受伤、会受委屈，也是很正常的吧。他把千夜看得太高，忘记了她其实也是一个应该被爱惜、被疼爱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千夜的哭声渐小，只剩下低低的抽泣。
　　“哭过了，感觉好了点没？”懿微笑着，依然没有松开怀抱。
　　“嗯。”千夜点点头，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回来。”
　　“什么？”等她？
　　“我要看着你回到寝宫，我才放心。”
　　“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明明可以让你离开，却还是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我不是想要娶你，我只是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懿，我……”
　　“什么都别说了。”我只想静静的抱着你，永远不放手。
　　今夜风起，吹动了天地，也吹动了心。

　　皇上把开放城镇与北堪通商的事全权交与了梁王与懿一同负责。可两国对峙多年，真要进行贸易往来，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好的事。单是派谁出使北堪，便是个叫人头大的问题。
　　梁皇叔与圣皇叔一连几天都过来储宸宫，与懿闭门商议北堪的事，千夜已有好几天没见过懿。
　　那天夜里，她在懿的怀中，听着懿微弱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来到这里多久了？千夜没有认真算过，没有半年也有三个月了吧，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
　　第二天听见几个宫女太监窃窃私语，才晓得那夜是懿亲自把她把回寝宫去的。千夜心中又气又喜——气他不自量力不知爱惜自己、喜他不舍放开那个怀抱。如今回想起来，千夜心里还会涌起一阵甜味。
　　那次以后，磐没有再找千夜，千夜不晓得他又在打什么主意。那夜磐说想要毁了她，想起磐的眼神，千夜不认为他在开玩笑。
　　想要回去就必须帮助磐登上皇位，然而他若果真当了皇帝，他会放过懿吗？她又凭什么相信磐会让她回去。千夜一个激灵，想起懿的话：如果你想回去，我也许能帮你……
　　懿也能帮我回去？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掌握穿越时空关键的人不只磐一个？磐让我看的是天巫女的信物，懿也是一开始就想到了。懿说那是王族的珍宝，那是不是就是说，不管是谁，只要当上了皇帝，就能得到天巫女的项链？！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与磐定下的约定就没了意义。不，那天磐是拿着项链来找我的，如果项链在他手上，我还是只能靠他……
　　好烦、好乱。只要磐一天把握着回去的关键，她就一天不能摆脱磐的牵制。可恶！要是不用回去，那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不回去？对了，只要不回去……
　　不！一定要回去，家里还有爷爷，我不能丢下爷爷一个；还有爷爷拼搏了一身的基业，不能毁在她的手上……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去！

　　以南源国公主贴身护卫的身份进宫，小张的身份自然就与其他侍卫不一样。才刚进来一些时候，小张已是与陈昊同属一个级别的军官。
　　之前千夜吩咐小张要与宫中的人打好关系，以便日后好办事，于是小张便与其他护卫一道编排更表。既是同级，小张便被编排与陈昊一组。
　　这天两人方才交了更，没什么事情便又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小张。”
　　“什么事？”
　　“在想什么？”陈昊这人虽然谨慎，可一旦相熟了便很好说话。陈昊给小张添了一小杯水酒，笑问道。
　　“不知道小姐现在怎样了。”
　　“小姐？你是说公主吗？”
　　“哦？嗯。”
　　“公主有殿下爷，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你忘了吗？那天小泰子不是说看见殿下爷亲自抱公主回寝宫吗。两人感情这么好，你还担心什么。”
　　“你不知道了。公主喜欢户外活动，登山、游水、羽毛球什么的，可现在一整天窝在房间里头，我怕她憋着。”
　　“小张，你又在说奇怪的话。”
　　“你不知道就算了，解释你也不会明白。反正，这里的生活不适合小姐。
　　“小张，人总是要适应新环境的。你刚来的时候不也是很不习惯吗？看现在，你也干得挺不错不是？小张，做人哪，不能总看过去。”
　　“怎么你说这话的语气这么像我叔叔。”
　　“因为这是道理，谁说都一样。”陈昊爽朗的笑声响起，只怕今天又要不醉无归。
　　陈昊的话也有道理。小张想，他们能不能回去还不知道，能回去固然最好，但要是真的回不去，他还真的要打算一下这边的生活了。
　　“陈昊，我们怎样才能出宫？”
　　“出去干嘛？”
　　“出去……见个朋友……”小张没喝多少，脸却跟陈昊一般红彤彤的。
　　“朋友？是相好吧。”陈昊有点喝多了：“简单，向懿殿下请示一下，拿个令牌不就可以出去了。小张，你啊……哈哈……”
　　话没说完，陈昊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这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小张拿了件斗篷抖开来给陈昊盖上，收拾好桌子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