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16、第十六夜

　　回到储宸宫，一如千夜所料，溯懿的宫中灯火通明，溯懿的身影在豆大的烛光下晃动，如梦似幻。千夜来到门前，宫人正要通报，却被千夜打住了。
　　“溯懿。”千夜放轻步子，来到溯懿的身后。
　　“千夜？怎么还没有睡。”溯懿转过身来，见是千夜，只是笑笑，也没觉多少惊讶。许是料到千夜这夜定会过来。
　　“申公公呢？”夜里不见申公公在溯懿的身边时候，也是第一次。
　　“我让他先下去了。来，这边坐。”溯懿又把窗户再推开了一点，便转身回去拉着千夜坐到桌子旁边，给千夜满了半杯热茶。
　　“谢谢……溯懿，你是知道我会来，才让申公公回去的吧。”
　　“嗯。今天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一点。”可是细节溯磐都没有说。
　　“千夜，你知道吗？北堪的百姓也不容易……”
　　“怎么说？”
　　“溯磐大概没有告诉你，今年北堪遇到旱情，他们的粮食失收了。”
　　……千夜沉默，没有做声。
　　“果然没有吧。”溯懿讪讪一笑，又道：“北堪一直对我们的边境虎视眈眈，这下又遇上了粮食失收，于是他们便时常派人过来骚扰我们的边境。”溯懿吃了一口茶，把北堪的情况一五一十与千夜都说了个清楚明白。
　　“所以你们便要做决定，看要战要和？”
　　“不错。战，苦的是百姓；和，又怕北堪贪得无厌。千夜，换了是你，你会怎样？”
　　“溯懿，后宫干预政事，不妥。”
　　“你不是我的后宫。千夜，以你的才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样吗？”千夜的眼光飘出窗外，继续道：“这件事，不能战，也不能和。”
　　“不战不和？”溯懿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作法。
　　“正是不战不和。不战，是因为我们战不起。从边境的损失来看，受到骚扰的地方必定是边境重镇，就算不是，起码也是自给自足。一旦战事起，我们的损失会更大；不和，也就是溯磐说的，对方会狮子开口。其实，这事说来也不复杂。”千夜收回视线：“软硬兼施。让他们见到我们的实力，再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善意。北堪收不到粮食，但是他们还有牲口、有他们才有的物产。只要能给他们一个地方，让他们能拿东西来与我们交换他们需要的，不就可以了么？所谓刀切豆腐两面光，我们尊重他们，他们不会不要这个面子。”
　　千夜一路说来，溯懿都是用心听用心想，没说一句说话。千夜每说一句，他心中就闪过一个主意。千夜的话音刚落，溯懿心中也就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他注视着千夜，由衷佩服眼前这个女子。聪明的女子很多，就像萧铭玥，她也是才思敏捷心细如尘。可溯懿知道，像千夜这样的见识，在郗琉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你这样帮我，不怕溯磐会找你麻烦？”
　　“我也是在帮他。”千夜只对上溯懿的双眼，无畏无惧。“天色很晚了，我先回去，不打扰你休息。”
　　“我送你。”
　　“不用了，你休息吧。”说罢，千夜起身离去。溯懿想要伸手拉住千夜，可双手却像灌了铅栓了铁似的一般沉重。千夜没有回头，看不见溯懿恋恋不舍的目光。然而千夜似乎能感觉到，身后默然不语的人正是目光灼灼，目送自己一步一步离开他。
　　心情有点沉重，似乎就是那种所谓的失落感。

　　朝堂之上，皇上心中的忧虑全在脸上沉淀。
　　“北堪的事，众卿家可有良策。”皇上起身离开了龙座，走到朝堂中央。看了看溯懿，又看了看溯磐。
　　溯磐自负一笑，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儿臣有个提议。”
　　“说出来听听。”
　　“北堪时值天旱，实力大减，我们应乘此机会出兵北堪。到时大军压境，不愁北堪不降。待北堪投降，再以粮食诱之归属，让北堪从此归附朝廷。”
　　“照你的意思，朕还是得出兵。”
　　“皇上，北堪一直以来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除不快。”
　　“溯懿呢？你可有其他想法没有？”
　　“回皇上，儿臣确实有想法。”
　　“说来听听，让大家参详一下。”
　　“是，皇上。众所周知，北堪的旱情让他们本就不很好的情况变更差。现在他们为了温饱，不得不偷袭我们的边境。要知道边境的守军皆是我国精锐，但面对北堪拼上性命的袭击，还是有心无力。可想而知，北堪是把命都豁出去了。所以，我们不能战。但北堪的情况，若是单纯议和，正如皇弟昨日所言，对方会狮子开口，狠狠敲诈。所以，我们不能和。”
　　“不战不和？”
　　“皇上，北堪主要以放牧为生，其出产的毛皮皮革、蓑衣草帽、羊毛毯子……虽都是些微不足道之物，但也是老百姓所常用之物。假若我们能开放关卡，与北堪确立贸易往来、互通有无。一来可解决北堪的粮食问题，二来，一旦有了贸易往来，便能加强两国的交往，消除两族人之间的芥蒂，自然也可免却许多无谓之争。”
　　“长殿下说得有理，但这样的事情，具体又该如何操作？”辛鸿偷瞄了溯磐一眼，道。
　　“皇上，儿臣有一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说。”
　　“我们先增派精兵加强边境各个镇的防守，再派人与北堪首领商议开通贸易之事。据儿臣所知，襄江河面最窄处，乃在边境一个名为愈镇的地方。我们可以与北堪首领提出，由朝廷与北堪一同在愈镇河段修筑一道连通两国的大桥，所有物资均由我国承担、北堪只须派人参与修建便可。修桥期间，我国无条件提供北堪旱区的粮食物资，也算是解决了北堪的燃眉之急，北堪有了粮食，自然就不会再来骚扰。”
　　溯懿话刚落，便听见护国王爷景仲梁称赞道：“好，真好！这样向北堪施以援手，要给多少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修桥又可拖住北堪的青壮。”
　　“不错，”景仲圣摸摸胡子，点头称道：“不错，过来做买卖的北堪人都能看见我们驻扎边境的军队，让他们知道，与我们硬碰，他们占不了一点好处。”
　　“懿儿，想不到一夜之间，你竟能想出如此妙法，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很好。”
　　“谢皇上夸奖。”
　　“梁王，朕命你全权处理与北堪通商之事。细节的事情，你与溯懿商量了便可作决定。”
　　“臣领旨。”
　　两人跪下接了圣旨，皇上与站在龙座旁的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喜公公高声喊了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堂上一众大臣三呼“万岁”，也就都退了下去。

　　“哼！”溯磐回到寝宫里，一掌拍在桌子上，云石桌面似乎也要裂开似的。
　　“殿下，怎就这么生气了？”一身穿粉色华贵衣裳的年轻女子款款而至，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年纪都与绘真相仿。女子约莫二十上下，面容秀丽，神态温婉柔弱，她梳着妇人的发式，走起路来摇风摆柳之姿，头上一副金步摇，一步一声清脆。
　　“你知道什么。”溯磐瞥了女子一眼，心情更是不爽。
　　“殿下若是心烦，何不道与臣妾，让臣妾与殿下分忧？”这翩翩佳人，便是溯磐的正室妃子、已故的三朝元老寂丞相的孙女，寂彤。
　　“分忧？就凭你？！”溯磐在嘴角扬起一抹不屑。明明就是个毫无见识的女人，凭什么说与我分忧。说是忠良之后，也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金丝雀；说什么知书达礼，不过就是会写几个字罢了。
　　换了是千夜的话，千夜的话……为什么要想起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想起她！本想自己掌握了她的秘密，就能控制她的行动。然而今天的事……难道她已经背叛了自己了？还是说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掉入自己的计划？
　　“殿下，臣妾只是……”
　　“不要说了。动不动就哭，看见你本宫就心烦，出去！”
　　“臣……妾……告退。”寂彤捻起袖口，擦着泪水哭着往外走。
　　溯磐背向门，看也不看寂彤，由着她走出去。“可恶！”又是重重的一拍，桌上精致的白玉茶具微微跳起。可恶的风千夜，这笔帐，一定得跟你好好算。

　　退了早朝，景仲梁与景仲圣借口与溯懿商议通商的事，便硬是跟着溯懿回到储宸宫。两人前脚刚踏进宫门，景仲梁便忍不住问道：“懿儿，南源的公主可也在？”
　　“废话，都是懿儿的未婚妻子，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景仲圣拍了拍溯懿的肩膀，笑道。
　　“两位皇叔不急，待会自然就见着的。”溯懿不禁好笑——这两位叔叔常年带兵，自是养成这无拘无束的性子。圣皇叔掌管京城禁军，多少还会收敛；梁皇叔却是常年带兵在外，戎马一生，身边的尽是些豪迈汉子，好容易才回京一趟，身上早已没了王族的影子。
　　“我说懿儿哪，你看皇叔盼了多少年，盼的就是你这媳妇儿。如今你婚事算是定下来了，皇叔说什么也要见见这南源国的公主，我要看看这女子是否真能配得上我这出类拔萃的侄子。”
　　“你梁皇叔没说错，我也想见见她，看她可真像那传言中说的那么好。”
　　“是是。”溯懿一路走来只是笑。
　　出类拔萃？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说什么出类拔萃。想想千夜，倾国倾国之貌、亭亭玉立之姿、不输须眉之才。她才是出类拔萃。配不上的人，是他。
　　几人来到溯懿寝宫的前院之时，千夜早已接到宫人的通报，来到门前迎接。
　　“千夜见过梁王爷、圣王爷、溯懿殿下。”三人到了千夜面前，千夜微微欠身向几人行礼。景仲梁一见千夜乃是如此丽人，心中大喜，马上扶起千夜，道：“好孩子，起来让皇叔看看。”
　　千夜谢过，顺势站了起来。
　　“好端庄的姑娘。懿儿，这可真是老天爷给安排的姻缘哪！”
　　“皇叔，进去再说。”
　　“两位王爷一路辛苦了，千夜这就去给两位准备茶点。”
　　千夜不着痕迹地绕到几人的身后，装着害羞的样子退了出去。溯懿暗笑这千夜又在装成弱质纤纤的样子，景仲梁还一味称赞她是含羞答答。待千夜拿来了茶点，景仲梁又是兴致勃勃的把话题转到千夜身上。
　　本该是商议政事的，中途就成了叔叔侄儿的闲话家常。景仲梁生怕溯懿不懂女儿心，便老是提点该如何体谅妻子、如何爱惜妻子，说了半天，实不过是绕了个圈子来称赞自己的王妃是怎么的无可挑剔。
　　溯懿跟景仲圣怕是已经习惯了，皆是但笑不语。倒是千夜，听着听着来了兴致，向梁王打听这样打听那样，使得景仲梁越说月起劲。
　　天色渐暗，两位皇叔虽也想多与侄儿相聚，而然溯懿的身体他们都是知道的。见这时候不早了，再不舍也得与溯懿道别。命申公公送了两位出去，溯懿忽然与千夜道：“今天谢谢你。”
　　“谢我？谢我什么？”
　　“刚才的事情。你做的真好。”如果我想这一切都不是做戏，是不是太贪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还有北堪的事，也要多谢你的提点。”
　　“都解决了么？”
　　“嗯，起码方法是对了。”
　　“怎样的方法，能跟我说说吗？”
　　“好。”溯懿很认真地慢慢说，千夜也认真听。溯懿的声音很温和，起伏不大，正如溯懿的性格一样——淡淡的，很平静、很飘逸。溯懿说的话，千夜不晓得自己听进了多少。她只顾着品味耳边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正在用很柔和宁静的声音，说着一些话。话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说话的人，他的气息仿佛能抚平千夜心中的波澜、让她忘却一切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