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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街口评书 ...

  •   从传奇阁出来,秦云山又带着闻诀挤过两条街,拐了两个弯才走到药房。
      药房门口,顾昱和袁少阳正和两朵蘑菇一样弯腰低头,抱住脚,一左一右蹲在门槛上,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秦云山和闻诀走上前去,停在两人身前,袁少阳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秦云山眨巴着眼睛没有说话。
      顾昱显然没有感觉到少阳抬头,对于身边的动静更是不予理会,依旧跟木头一样杵着。

      “少阳,”秦云山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袁少阳默了默,然后站起来道“师兄你们来啦,我们……”
      刚想解释,顾昱就兴奋地蹦了起来,还伸手挑衅般地推了推袁少阳,“哈哈袁呆子怎么样!你先动了,你输了!”
      秦云山对于这样的场面见怪不怪,淡定道,“所以,你们是赌了什么?”
      顾昱顿时挫败,哭丧着脸:“……什么都没有。”
      闻诀想了想腾开一只手将拨浪鼓插在顾昱的手里,仿佛安慰一般道“给你玩吧。”
      顾昱:“……”

      一踏进药房,就看那药柜莫有三人高,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抽屉整齐排列。抽屉拉手边贴着药名。楚祁踩在小梯子,一手拿了一本书籍,一手抓着药材凑在鼻尖闻,和边上的学徒伙计谈论着药性。
      掌柜不在边上,伙计的眼神却也很灵光,跟着掌柜见过几回就能识人,见到秦云山进来,就招呼道,“二少爷好。”秦云山点点头,派头十足的样子。
      闻诀:“……”

      任如心与赵明义已经办完了年货,端着茶坐在边上,见秦云山带着闻诀进来便迎了上去。“今天出门收获怎么样?”
      闻诀扬了扬怀来的东西:“满载而归!只是街上人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任如心接过闻诀手里大大小小的纸包,“人多才热闹,这都买了些什么?”
      闻诀认真地回忆着:“酥糖,梅子,糯米鸡,双皮奶,发糕,面人,扇子,胭脂盒……”

      顾昱一听便羡慕的“哇哇”大叫,立马动手去拆。
      任如心听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瞥了一眼秦云山,“你就惯着他吧,看看他的脸这几个月鼓成什么样了。”说着伸手去拎闻诀的脸。闻诀想躲没躲开,一把被捏个正着。

      “你说说你买吃的就算了,怎得连胭脂盒都买上了,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么?”任如心两指捏着闻诀脸上的肉往外扯。
      “不……造……脚得……好看……”闻诀的脸被捏的变形,话都说不清楚。
      “没关系,师姐告诉你,这是姑娘装饰脸面用的。”任如心三两下把闻诀制服,指挥赵明义按住闻诀,赵明义狰狞一笑把闻诀按在椅子上。闻诀望向秦云山,“师兄……救……我……”
      秦云山不为所动。

      任如心从胭脂盒里捞了一大块红胭脂,在他两边脸颊个摸了两大块红晕才放开。闻诀傻愣愣地坐着,白白的脸上两坨血一样的高原红,像个纸人。
      赵明义一脸幸灾乐祸地狂笑不止。
      任如心见赵明义笑得如此不厚道,用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怎么就见你净喜欢欺负阿决?”
      说完这话,自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明义:“???”
      任如心的手指还沾着一层胭脂,这一点就像是在赵明义的眉间画了一点美人砂。
      赵明义粗犷的脸狰狞的表情配着一点慈祥的观音印,和闻诀站在一起,好不喜感。

      顾昱更是夸张,嚼着酥糖看这场面忍不住拍手叫好,哈哈大笑,口水都快含不住。
      呆坐着的闻诀,眨了眨眼睛,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了一块胭脂朝着顾昱的脸就乱抹,赵明义这时倒成了他的帮凶,帮忙制住顾昱,顾昱满口碎糖还没咽下去只得“唔唔”挣扎,闻诀乘机把手里的脂膏全抹在了他嘴上,这才将他放开。

      顾昱喘着气平复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继续把那口酥糖嚼碎,一张血盆大口不停上下开合,有些不堪入目。
      顾昱出奇平静地没有扑上去和闻诀肉搏,大笑声中,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袁少阳的身上。
      袁少阳的笑声戛然而止。
      在必将失败的反击和将痛苦转移到他人头上之间顾昱选择了后者,他温和地叫道“少阳,过来呀。”
      袁少阳:“……”

      里间莫衡清与药铺王掌柜和等待取药的八卦门霍掌门一壶茶喝完便拱手告辞,两人忙不迭出来相送。
      王掌柜边走边道,“莫师傅有需要尽管提,要是莫师傅自己不方便来差人说一声缺点什么,我叫伙计送去就是了。”
      莫衡清回道,“多谢王掌柜,我那个徒儿有心学医,以后还常来你药房叨扰了。”
      霍正刚朗声道,“莫师傅教徒有方,广州人尽皆知,改日一定要常常切磋。让我那些不争气的徒儿受受鞭策。”
      莫衡清抱拳回敬,“一定,一定。霍师父真是太客气了。”说着掀开了门帘。
      莫衡清:“……”

      门帘外药香四溢,一群人满脸红火,喜气洋洋,跟年画似的。顾昱张着血盆大口,赵明义皱着眉间一点朱砂狞笑,袁少阳两眼红圈,楚祁顶着一个红鼻子,脸、秦云山也未能幸免,两颊胡须般六道抓痕,闻诀双颊酡红正挂在他的身上,想必是刚刚得手。
      只有任如心手里握着一盒胭脂,笑盈盈地站在边上看着。
      霍师傅惊讶的“啊”了一声,“……这是?”
      莫衡清顿了顿,介绍道,“爱徒。”

      傍晚的广州街市依旧热闹非凡,渐暗的天色一点都不影响街上来往的人潮。
      要归去的人提携着大包小包归去了,刚出来的人奔着牌摊酒馆急匆匆的赶。

      莫衡清领着弟子们正是要回去,几个习武之人走在街上,清一色的练功服,真是步履生风,意气非凡,少不得许多人见着都要抱拳恭敬的称呼一声“莫师傅”,嘉许几句“令徒真是各个少年英雄”。
      只是几个弟子面上实在是不好看,即使用水擦洗过了,脸上还是呈现着不自然的绯红色。
      任如心几番止不住捂嘴偷笑,其他人也只能在心里龇牙咧嘴,没人敢和大师姐抵抗。

      莫衡清皱紧眉头低声呵斥任如心,“不可再纵着他们胡闹!看看,这都像是什么样子!”
      任如心低着头认错,“是是是,师父您别生气,这都是我的错,是我起的兴头,您别责怪几个师弟。”
      这话一出,犹如碎石入水,激起一片响应,此起彼伏都在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莫衡清面上依旧虎着脸,实际上也没有生气,摆摆手道“够了,回去一人蹲一个时辰马步,以示惩戒,谁都逃不掉。”

      这话下的明明是惩罚,弟子们却和得了赦令一样,终于该斗嘴的斗嘴,该打闹的打闹。
      莫衡清膝下无子女,对待弟子视如己出。这几个徒弟性格乖张,各有主见,他一向很少加以拘束,只是偶尔警示之,但心中有时却会思量,这样的聪慧于这些弟子,在这个时代里是福还是祸。

      顾昱最爱凑热闹,拉着闻诀结成了伙,一边往回走,一边东看看西摸摸,这边尝尝,那边买买,闻诀几乎是被顾昱拖着跑。
      “唉?那边好热闹!我们去那边看看!”远远看见前面街口处围了二十来个人,原本掉队的顾昱就拉着闻诀跑在前头冲了过去。
      顾昱一边跑一边还叽叽喳喳说话,闻诀虽话少,但是随着跑动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好似在应和。
      至于袁少阳提了两手的药包,只能跟包揽了抗年货任务的赵明义师兄走在最后面,已经被抛弃了。

      街口处,二十多个人围着墙边上上站成一圈,七嘴八舌地在说话。
      只听尺方“嗙”一声响亮拍案,吵吵嚷嚷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接着一个的清晰声音从人群围绕的圈里传来,“上回书说道,刘禅勒令姜维投降,姜维诈降钟会,与钟会一起设计陷害邓艾。
      司马昭带着皇帝曹奂要兵下长安去监视钟会,司马昭不是让钟会去捉邓艾么?他要看看钟会和邓艾这二虎怎么相斗……”

      那说书人微微压着嗓子,使得声音带着噱头,透着那么点儿神秘,显出那么点儿沧桑,十分引人入胜。
      顾昱在人圈外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死命往里面钻,想要挤进去看看,奈何这些听客把里面的评书先生围得密不透风,顾昱跟个猴子似的跳来跳去也不得法。
      闻诀站在人堆底下不过就到人大腿那儿,即使从缝隙里看出去,也只能看到一张蒙着桌布的桌腿,只能努力踮着脚尖,仿佛这样能听的清楚一些。

      任如心看到他们两这幅样子首先就绷不住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顾昱看见来人,急忙撒娇道,“哎呦,师姐快抱我看看,我什么都看不见!”
      “好好好。”任如心笑着把顾昱抱起来,顾昱伸长了脖子从人缝中往里看。

      闻诀可认真地踮脚听着,两道眉毛微微拧在一起,十分投入。
      莫衡清走上去把闻诀抱起来,更干脆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坐稳了吗?”莫衡清手拉住闻诀两条腿,声音从下面传来,仿佛不复威严而显得温和慈祥。
      “坐稳了。”闻诀从小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存在,骑大马对他来说可算是第一回。突然之间感觉视线变得又高又广,将一切尽收眼底,他两手都没处放,在空中舞了半天才晓得抱住师父的脖子。

      人群中间围着一张摆了蓝色桌布的方桌,说书人手中一把折扇,端着架子,挺着腰背站在那边,脸上胡子拉碴,看着不修边幅,表情却随着评书内容风云变幻。
      闻诀“咦”了一声向秦云山道,“师兄快看,那不是下午我们看见拉二胡的那个吗?”
      秦云山一看,果然是他。

      只见他手中尺方又是一拍案,说道,“钟会得知司马昭出兵长安,便恐怕已经遭到怀疑,忙请找来姜维,姜维说:‘君疑臣则臣必死,邓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钟会到这时只能下决心了:‘事情成功,我得天下;不成功,我退到西蜀,也不失作刘备。’那意思是,他大不了就可以坐拥西蜀,跟司马昭抗衡。
      姜维心说:我也要成功了。

      嘴上却道:‘钟将军,我有一计,最近我听说郭太后已故去,您可以诈称太后有遗诏,让您兵讨司马昭,以治他弑君之罪。’
      ‘好!伯约,你做我的先锋。事成之后,你我共享荣华富贵!’

      姜维心说:钟会手下众将必会阻我复兴西蜀,必须除掉。
      姜维抱拳拱手:‘钟将军,我愿效犬马之劳,但只怕众将不服。’钟会不知姜维用计,马上想出个办法:‘这样,明天是元宵佳节,我们在宫中请众将饮宴。谁要不服从,咱就把他杀了。’
      姜维心中高兴:剩下钟会一个人就好办了,到那时就得听我的。这是西蜀,这都是西蜀的人。
      ……”

      那说书人一会儿作钟会,一会儿作姜维,神情从惊疑焦虑到决心满满,每每假作姜维说到西蜀,脸上便能有痛惜、期冀、决绝交错复杂,将那一种亡国后带着悲愤的执着演绎得淋漓尽致。

      闻诀听的入神了,心中打鼓般跳动,盼望着生不逢时,主昏于上,一力支撑残破江山的姜维能成功复国,但又知三国归晋,姜维恐怕不得善终。

      那先生说的投入,激动时手中的折扇连连打在方桌上。
      当说到姜维手提宝剑,砍倒几十名小校,正欲杀出一条血路突破重围,却不奈心口绞痛时,身形几个踉跄颤巍巍支在桌上,双目瞪圆充血,继续说道“姜维大叫一声,而后仰天长叹‘吾计不成,乃天命也’!说完宝剑一横,自刎而死。”
      先生眼中颓唐痛惜之色直叫人心起恻隐,闻诀忍不住握紧拳头,也跟着叹惜不已,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惆怅。

      先生虽说的动听,却总有人陆续离开,也有人来看的,但来的没有走的多。按理说听评书没有听一半就走的道理,只是这日子已到年关,天色已黑,时辰说早不早说晚不晚正在饭点上,许多人都家中都有饭等着,家去吃饭团圆了。

      说完邓艾在绵竹被田续手起刀落,先生尺方又是一拍,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神色,稳稳站在桌前,“钟会死了,姜维死了,邓艾也死了。
      别人且不说,这姜维也真是个不识时务之人,这西蜀的天下刘禅都不管他管?
      蜀汉皆已经投降了,他为什么还要孤军奋战机关算尽?
      蜀国已经灭了,他为何不以死明志,却偏偏想复兴蜀汉?
      结果功败垂成,死于钟会之乱,死的不值,不壮烈,非大智者也。

      可是,姜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图什么?隐忍守志,他守的是什么?
      他忠义昭烈,所忠不是刘主,他忠的是西蜀那片土地,致死也不愿拱手让人,忠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气节。
      他姜维要为了蜀国的复兴而死,也绝不愿跟着西蜀灭亡死去!
      刘禅投降献锦城,蜀国还没有真正覆灭,直到姜维死了,蜀国的悲剧才真正走到了尽头。

      现在这个世道乱啊,我们这片地方为什么这么乱?那街上来来往往走的为什么都是戴高帽的人?呵呵,不就是少了些致死守着国土的人么。
      不说这么多,司马昭除掉三将,蜀国真正灭亡,门面上还是曹魏的天下,芯子里司马家的毒瘤却已经长到了破体而出的时候,欲知后事如何,明日来听我闲话,诸位都散了吧。” 先生说罢一拂手。

      “好!”话音落下,底下听书的连忙拍手喝彩,愿意给钱的在桌上扔了几个铜板,不愿意给的就随着人群三三两两议论着离去,谁也不强求谁。
      说书先生把钱收拢了,将桌子挪到墙角,掀开桌布拿出一把二胡和一个破碗来,试了试弦。

      莫衡清把闻诀放下来。
      闻诀见他拿着二胡,便说,“你就是白天茶铺边卖艺的,怎么也说书呢?”
      那先生呵呵一笑,“卖艺的怎么就不能说书了?虽然都是小把戏,倒也都是曲艺,既然是曲艺就是通的,我说的了书,卖的了唱,有什么奇怪?

      “倒也是。”闻诀点点头,随即又问道,“今天不再说了么?”先生缓缓摇摇头。闻诀心中觉得遗憾,但是着实听的意犹未尽,忍不住追问,“真的不再说了吗?”
      “三国演义我分三百六十五回,每天讲一回,不多不少,风雨无阻。如今还有三回,正好讲到除夕,便完了。”

      顾昱眼睛疑惑地一转,插话道,“除夕夜都回家团圆去了,还有谁来听你这评书呀,你讲给谁去听?要不赶紧讲完,要不干脆留到年后讲,不然可没人听,这道理你也不懂么?”
      莫衡清低声呵斥,“顾昱!不可无礼!”顾昱吐了吐舌头,从任如心身上跳下来躲到她的身后。

      先生提着二胡就在地上盘腿坐下,口中悠悠说道:“风雨,听我说书者五六人,艳阳,七八人,风和日丽,来者随缘,我说,众人听,就高兴,别无他想。又何必去挑什么好时候?
      想听的人自会来,不想听的人,我等也等不到,都是一样的。”那神态自得,邋遢间竟生出一股豁然之意。
      莫衡清听他这么说,心中倒是肃然起敬,略一拱手赞同道,“先生好风骨,失敬了。”

      闻诀也跟着在先生边上蹲下,“我明白了,先生不求别人来听书,那别人来求先生说书,先生高兴么?”
      先生一愣,哈哈一笑,向莫衡清看去,“这位师傅好福气,爱徒一个比一个伶俐。”
      莫衡清摆手道,“徒儿顽劣。”

      先生又笑眯眯看闻诀,“小子,你喜欢听书么?”
      闻诀点点头。
      “我就告诉你,说书的中有疯子,疯在投入,听书中有傻子,傻在痴迷。你说,是先有傻子,还是先有疯子?”
      闻诀并没有懂,想了想,还是答道,“疯子。”

      说书先生却和莫衡清一起笑了起来。
      “先生说的妙,却是这么个意思。”莫衡清笑道,“阿决,若是想听书,明天再来就是了。”
      闻诀得了莫衡清的首肯自然非常高兴。

      说书先生也笑着随手拉起了一个调子,口中跟着唱了起来。
      唱的仍是白日里那首鹊桥仙,“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调子生拗,如今听来,却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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