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寒之骨》项云鹤

3、同门子弟

　　残阳挂树，余霞照山，晚风袭秋，热血方稠。

　　闻诀跟着秦云山将誓词念完，虽不能领会其中之意，却油然而生一种敬畏，只觉得膝下仿佛有千金之重，“噗通”一声跪在长衫男人的身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男人负手而立，看着闻诀肃然道，“我惊回门，无一贪生怕死之辈，无一暴虎冯河之徒，无一背信弃义之人。我要你记住，习武练的是体格，净的是心魄。
　　强武者需护的并非自己，而是身周之人。若天下太平，当大隐于市，不可横行霸道；若家国有难，则当生死以决，不得有丝毫退缩。”

　　闻诀闻言抬头，从他的角度来看，男人高大的身量仿佛与天际同高，只见男人正定睛看着他，严肃之中仿佛又带着几分期许。

　　闻诀点头，答道，“是。”
　　男人又道，“那好！今日起你便入我惊回门下，做我莫衡清的弟子。”
　　闻诀将那两字在舌尖绕了绕，终于开口叫到，“师父！”
　　莫衡清脸上有了笑意，“起来吧，去见过你的师兄师姐。”

　　顾昱和老实男孩见着闻诀跟在师父和秦云山后面走过来，便从梅花桩上蹦下来。
　　老实男孩总算有机会介绍自己，正经道“闻师弟，我是你的五师兄袁少阳。”
　　闻诀叫到，“袁师兄。”

　　漂亮姐姐一个纵身轻巧从桩柱上跃下，一根长辫甩在脑后，身段灵巧，温雅笑道“闻师弟，我是你大师姐，任如心。”
　　闻诀乖巧叫到，“大师姐。”

　　顾昱早就满脸笑意盈盈，终于忍不住“哈哈哈哈，终于我不再是小师弟啦哈哈，”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闻诀，我是你顾师兄。”
　　闻诀依旧乖巧，“哦，顾昱”
　　顾昱：“……”

　　苍白文静的少年也从柱子上面跳了下来，连说话声音都是细细的，“闻师弟，我是你四师兄，楚祁。”
　　闻诀叫到，“楚师兄。”

　　闻诀看向仍在梅花桩上蹲姿势的那位师兄。
　　那位师兄的表情实在不算好，闻诀却丝毫不觉地盯着人家，等他介绍自己。
　　闻诀上前叫到，“师兄？”
　　那师兄依旧认真的蹲着他的马步，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
　　闻诀想了一想又试探着叫到，“……师姐？”
　　赵明义：“……”
　　赵明义只觉得自己那一身精壮的肌肉都在跳动，从柱上暴起欲伤人。闻诀这时候倒是显示出了他天生的反应敏捷，一觉察出不对劲，立马后退两步钻到了秦云山身后。

　　赵明义虽本就打算不痛不痒地“收拾”一下这个新来的师弟，并不欲下重手，但是势头已然是收不住了。
　　下面对着的既然是秦云山，干脆就着这势，橫开一掌向他袭去。
　　秦云山目光一凝便顺着掌风接了下来，一记右扣腕被赵明义挣脱，左手复又上劈。
　　右腿紧跟着横扫而去，才十多岁的年纪，一双腿已是练得十分有力，这一击横扫生生就带起了一阵风。
　　赵明义只觉脚下一股劲风袭来，一个后空翻堪堪跳脱开来，蹙着眉头，暴躁俩字写了一脸。

　　边上顾昱一看这场景就激动了，恨不得搬个小板凳坐下看戏，不知死活地拍手叫好，“诶诶诶精彩！打得好！二师兄威武！三师兄你这就落到下风了啊，快来一个青龙点头反攻啊！”

　　赵明义正气结，听顾昱这么一叫唤，脚尖一点地面，一勾，发力一个踢腿，尘土伴着飘落在地上的秋叶就仿佛被注力了一般朝顾昱飞去。
　　赵明义一瞬就连踢了几下腿，顾昱“哇”地叫出声来，已是一身灰，格外狼狈。

　　赵明义不屑而又爽快地哼了一声。
　　顾昱更觉此仇不报非君子，大吼一声就蒙头朝赵明义扑了过去。赵明义只一个闪身就躲过了，还顺手从后方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顾昱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所幸敏捷地稳住了。
　　顾昱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他赵师兄在秦云山面前讨不了好，治他还不是妥妥的吗！

　　任如心看也不看他们几个，任由几个师弟在那里吼叫打踢，把闻诀从秦云山身后带出来，温柔地说道，“那是你三师兄赵明义，就是那个臭脾气，不用理会他。”
　　闻诀先是点头，又惊讶：“哦……啊？”

　　那厢赵明义还记着前事，摆开攻势。
　　秦云山依旧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赵明义突然暴起穿心脚就向秦云山踢去。
　　师兄弟之间切磋，下手都是有分寸的，但这脚的攻势着实也惊人，速度很快，秦云山整个人像离弦之箭一样，猛地向后跃开数丈。危险时刻赵明义那脚几乎就够到了他的胸口。

　　顾昱平白被踢了一身灰，小孩子的脾性就甩上了，大叫着，“少阳我们不能就这么吃亏，你攻下我攻上我们战倒三师兄！”
　　袁少阳不解地嘀咕，“怎么吃亏的变成了我们……怎么突然肯好好叫我名字了……”
　　顾昱狠狠白他一眼，就用力将他推进了两个师兄的战局。
　　这时赵明义正一拳自下欲抄秦云山的下巴，袁少阳横空出世恰堵在了他的拳路上。

　　任如心一侧头，温柔地歪头一笑，“？”
　　闻诀不解道，“那个是三师兄？为什么比秦哥哥看起来要老？”

　　秦云山：“……”
　　赵明义：“……”
　　听到这个称呼的秦哥哥和听到这个评价的三师兄眉头俱是一抖。
　　本想收回拳头的赵明义拳上青筋一爆愣是错过了收拳的最佳时机。

　　受得顾昱嘱托的袁少阳劈掌接下了这一拳，立马仰倒，身体贴着地面滑出去，出脚去绊赵明义。
　　顾昱大吼一声跳起来，也不讲究招式了抱住赵明义的手臂整个人跃起来凌空飞踢，朝赵明义胸口踢去。

　　赵明义被两师弟这样无赖的打法绊住，完全没有办法全身而退，反观一边的好整以暇的秦云山更是觉得窝火。
　　好在顾昱年纪小又清瘦，没多少分量。于是他干脆使出全力带着顾昱堪堪跳过那只拦截他的脚，将另一只手横在胸前硬生生接下顾昱那一脚。

　　闻诀眨着眼睛，“不是吗？”
　　任如心笑靥如花。

　　趁着袁少阳身体就着力势滑出难以控制，赵明义侧踢了他一脚生生让他改了方向。
　　顾昱被力道反弹回去，但他这一脚得逞太过心花怒放，下落没有稳住，一下摔在了一直远离战局之外的苍白文静瘦弱的四师兄楚祁身上。

　　楚祁虽是四师兄但还没有顾昱高，就比闻诀大不了多少。他被顾昱压倒后使劲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忍住，但是整张白皙的脸渐渐地涨红，终于爆发了出来。

　　楚祁的声音也与他的长相如出一辙，细细弱弱没有什么力气，“顾昱…顾昱你…你身上太脏啦！”
　　楚祁的声音虽细如蝇语，但是动作竟然就着被撞倒的姿势，托着顾昱站了起来！
　　待到双手举过头顶，竟让像扔东西一样，把顾昱硬生生朝山下方向投掷了出去！
　　谁信这么个孩子竟有这般力气！

　　好在秦云山眼疾手快向着顾昱被丢出的方向跑出几米，这才接住了惊恐中的顾昱。
　　被赵明义一脚踹出的袁少阳在略带坡度的山顶地面上下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于是正好一脚踹中了，刚抱住顾昱站好的秦师兄，洁白的裤管。
　　秦云山看了眼裤管上的脚印，把顾昱放下，什么都没说。
　　原该为即时停住而松一口气的的袁少阳不知为何脸上也一片惊恐。

　　闻诀：“……”
　　任如心摸摸闻诀的头，柔声道，“你楚师兄脾性最好，也最爱干净。”
　　闻诀看向楚祁的眼光中顿时就充满了敬佩。没有想到看似瘦弱的四师兄竟然如此天生神力。
　　楚祁自己也惊呼一声，内疚地说，“阿昱你没事吧？！”
　　顾昱：“……”

　　莫衡清一直在边上看着弟子们闹腾，这时才终于发话，“行了，一个个毛毛躁躁的也不给小师弟做个榜样。明义你身手很快，瞬发力很强，但是出手太毛躁只顾虑自己出招，不考虑对手的反应，很容易就被对方掌控。”
　　赵明义拱身抱拳答道，“是。”
　　“师兄弟里除了如心你年纪最长，多照顾照顾闻诀。”
　　赵明义心口如一敷衍道：“哦。”

　　“楚祁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天赋所在就要好好控制住它，失控的力量比之没有还要不如。”
　　楚祁不好意思得看了一眼顾昱，点了点头。
　　“顾昱你老实点和少阳一起实打实练起来，基本功练扎实了别老想着耍小聪明！”
　　顾昱把袁少阳从地上扶起来，自己忙不迭地点头，还不停对袁少阳说教般的嘀咕“是吧是吧我就说要多练习你还老偷懒，被师父发现了吧”等等，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云山的腿功不错，速度很快，但是速度一快脚下出几分力就控制不住，多加练习。”
　　秦云山颔首。
　　莫衡清又道，“以后晚上你就负责提点闻诀的功课吧，教他识字读书，等来年的时候让他能跟着顾昱一起去学堂。。”又叫了闻诀吩咐道，“以后跟着你师兄识字，想多读书就读，让云山带你去我的书房。不想读书也罢，但要把字都识得，把道和义都识得。读书习武，起码总要有一件想做的事。”
　　秦云山和闻诀都点头，“是，师父。”
　　莫衡清虽对几个徒弟这么说着，但神色间却是露着几分喜悦，语气也并不严厉。

　　晚秋的夕阳落得特别快，不消一会儿天已经几乎黑了。
　　莫衡清看着顾昱这傻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大手一挥，“好了，去吃饭吧。”师兄弟几个得令立马精神抖擞起来，往木屋子里跑去。任如心笑着对闻诀说，“走吧。”闻诀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听召唤立马拉着大师姐的小手走了过去。

　　晚饭就在山顶上的小木屋里，大家围着桌子坐了一圈。
　　别看顾昱这人一张嘴老是说不停，赵明义这人看着粗声粗气的，吃起饭来倒都是斯斯文文细嚼慢咽的，只有闻诀一人显然是饿过了头，狼吞虎咽狂塞了一阵，直到胃里觉得撑不下了，才发觉哪里不对。
　　“嗯？秦哥哥呢？”闻诀环顾四周也没有见到秦云山的影子。
　　赵明义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不屑地哼哼了两声，“腿脚不利索当然没饭吃。”
　　“你二师兄该和你说过早晚训的规矩了，他刚刚上山费了半个多时辰，这下自己领罚没来吃饭。”任如心揉了揉闻诀的脑袋解释道。

　　闻诀心下立刻就内疚起来，想替秦云山说情便开口道，“可是…”但是看着莫衡清威严的侧脸又不知道该可是些什么。
　　莫衡清才吃完饭，放下碗，“凡事没有那么多例外，做好准备，明日起你也有你的任务了，你需得半个时辰内跳上来，否则就自领惩罚。”
　　“！！！”闻诀瞪大眼睛，一阵腿软。

　　顾昱闻言立马乐颠乐颠地拍着闻诀的肩头，“哈哈师兄我也是过来人，这是练武之人必修的功课！除了锻炼你的体力更加锻炼你的毅力，虽然很辛苦，但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有足够的忍耐力就能够很快适应。”
　　闻诀不相信地看着顾昱问到，“那你是适应得算快吗？”
　　顾昱：“……”

　　任如心却是在一边笑开了，“顾昱你还敢说胡话？是谁和少阳一起上山哭着喊着要少阳拉一把，最后赶不上还威胁少阳把饭省给你吃？”
　　顾昱扑过去想阻止任如心，叫着，“师姐！嘘！嘘！诶呀师父都听到了！”被任如心一个漂亮的闪身就闪过，。
　　还想再扑腾，却被任如心一个擒拿捉住了双手，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虽然是个女孩子，力量速度却丝毫不差，单手就将顾昱的两只手都负在身后困住。

　　任如心手上力度丝毫不减，笑的却是很明艳动人，“还想抵赖？少阳是不是呀？”
　　袁少阳在大师姐的温柔笑容和顾昱牙都快咬碎的狰狞面目双重夹击下，顿时不知所措，一边摇头，一边说是。
　　莫衡清在一边听的清清楚楚，却装作不知道，对于徒儿们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计较。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吃饱了，陆续走出小竹屋，闻诀刻意磨磨蹭蹭拖沓在后面，趁大家都背对着他赶紧抓了两个薄饼在藏在衣襟里。
　　任如心没见他走出来便喊了声，“闻诀？”
　　闻诀闷闷嗯了一声立马跟上。

　　出了小竹屋就看见秦云山在那一大片高高的梅花桩上练走步，身法敏捷灵活。
　　一见众人出来，动作半刻也没有滞塞便一个前翻稳稳落地。
　　闻诀见着秦云山就有些内疚，立马迎上去，叫到，“秦哥哥。”
　　赵明义嗤得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是雏鸟情怀？见着老母鸡就扑过去。”

　　闻诀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倒是秦云山仿佛一副诲人不倦师兄的样子，神色淡然，却怎么看怎么倨傲，怎么看怎么像嘲讽道，“只不过是叫错了一声师姐，明义不要耿耿于怀。”
　　赵明义：“……”仿佛他真的无理取闹了一样。

　　闻诀完全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好像和他还有那么点关系，只要拽了拽秦云山，“哥哥？”
　　秦云山微微一皱眉，“怎么还不改口？你不该叫我哥哥，我是你二师兄。”
　　闻诀愣怔着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二师兄不是猪脸妖怪么？怪难听的。”

　　一瞬间顾昱袁少阳楚祁的表情都不是惊恐敬佩怜悯等等词语能简单描述的，任如心也被惊讶了一下，唯有赵明义直接朗笑出声。

　　秦云山倒是涵养极好，眯着眼睛，字字清晰地做出评价，“看来你也不至于一字不识，一典不知。不错啊，还听过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