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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此入惊回 ...

  •   闻诀是被热醒的。
      醒来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外面的天色已是下午了,自己身上盖着厚厚两床被子,被角把他塞得死死的,整个人像被塞进了一个大暖炉一样,捂得他流了一身大汗,身上那种酸软无力的感觉却是没有了。
      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简朴的摆设,有一张床和一张方桌一把椅子,方桌上摆着他随身抱着的那个盒子。

      这时候就到听门外传来几声象征性的敲门声,闻诀还来不及回应,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秦云山,依旧是穿着白衣黑带的练功服,披着黑色的裘衣。

      秦云山毫不客气地走进来,探了探闻诀的额头,将一身崭新的练功服放在了闻诀的床边,说道,“把这身衣服换上”。
      然后又走到椅子边坐下,问道,“睡醒了没有?你有些发热,整整睡了十六个时辰。”

      闻诀这才意识到,这竟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他拿着衣服看了会儿,开始慢吞吞地将自己身上被汗浸透了的灰色旧衣换下,嗡着鼻子十分有礼貌地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秦二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声哥哥喊的是他,“昨天我没有告诉你?”
      “没有。”闻诀一边摇摇头,一边继续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旧裤子。

      秦云山倒觉得好笑了,“你不该叫我哥哥,过一会儿你就该叫我师兄了。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竟然也敢跟我进来?”
      闻诀下床,替自己将腰带系上,再次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秦二少显然不大习惯别人无视他,皱了皱眉回答道,“秦云山。”
      将自己穿戴整齐的闻诀突然朝秦云山笑了,“现在不就知道了。”
      秦云山瞥了他一眼,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吧,我带你去见师父。”

      闻诀昨日进来时,烧的有些恍惚,这下走出房门,才注意这房子是在一座小山脚下。
      两百多米高的小山和惊回门大门隔着数重房檐遥遥对立。
      小山被包围在围墙里,山脚下十几间低矮的平房。
      整个惊回门也就是被包围在这一圈围墙里。
      仿佛和外面车水马龙,风雨飘摇的街市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山前的这一大块空地上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演武场。
      演武场上几百个少年皆白衣短衫,肃然而立,一手成手刀之势,一手负于身后,身形稳健有力,站成一个巨大的方阵。
      最前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莫约四十岁,面对着所有人跨立着。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蓝长衫,逸然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秦云山看了闻诀一眼,交代他,“你站这儿待着,不要动。”
      说着便将身上的黑色裘衣脱下,随手挂在了边上的木桩上,然后走到长衫男人的身边,鞠了一躬,低声道,“师父。”
      男人点一点头,“嗯,入列吧。”
      闻诀看着秦云山站在了最前方的一排里,也摆出了同样的姿势站好,他的身边站着的两个男孩儿,正是昨天门口的那两个。

      老实的那个见了闻诀远远地看了看了一眼,但仍旧规规矩矩得站好,不敢有丝毫懈怠。
      长相清秀的那个似乎十分高兴,朝闻诀做了一个鬼脸,身形只是微微晃了晃,在整齐的人群中看起来却十分明显。
      长衫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头,瞅了男孩一眼,“顾昱!”
      清秀男孩儿顾昱立马像被夹了尾巴一样,原地站好。

      突然间,只听男人大喝一声,“打!”
      数百个少年提气爆喝出声“哈!”同时上步出拳。
      每随着他们口中一声呼喝,身形拳脚间都流走如云。
      百人气贯长虹,呼声震天而响动,几乎能引起胸腔的共振。
      动作整齐有力,翩身如游龙,出必有所止,收必有所留。
      他们个个身姿矫健,招招连贯,挥拳出掌之间凛凛生风。

      幼年的闻诀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染力,似乎每个真正的男人心中都埋有那样一颗种子,常常因渴望强大而带来血脉蓬勃的悸动。
      正因这种悸动,男儿从不曾想唯唯诺诺屈服生活,从不曾想迷迷糊糊随波逐流,从不曾想畏畏缩缩望而却步。
      这种悸动现在就在闻诀的胸腔里燃烧,说不出有怎样的期待和渴求,只是一种热血胀满胸腹,激动难言。

      闻诀怔怔站在那里,被响彻云霄的最后一声呼喝惊醒。所有人打完最后一招收拳,将双手负于背后跨立。
      一时之间,整个空地上一片寂静,只剩下晚秋的风声簌簌而起。

      长衫男人严肃的脸终于带上了微微一点笑意,“打的不错,但还是少了一些游刃有余,少了一些柔韧和自如。
      我要你们记住,不是所谓的快和狠就是武术的要诀,出手要给别人留下余地,收手要给自己留下余地,否则容易伤人伤己。”

      所有人异口同声答道,“是!”
      男人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
      少年男孩们这才三三两两地结伴,朝门口散去。
      站在最前排的秦云山、顾昱几个放松了身体但仍旧在原地活动没有走开。

      这些散去的弟子都是年有盈余的人家,到武馆里报名,让孩子花些时间,学些拳脚功夫。对这些弟子来说,武馆就像是他们的另一个学堂。
      每年惊回门招收的一届门徒,都能有百人之多。
      今年时已至晚秋,这一年的弟子拳路也都打的像模像样的。

      在这个朝不知夕的年代,这个受够了侮辱吃够了弱小之亏的国家,这个动荡的城市,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武术被视为是强国的根本,武者被认为是国家的希望。大家都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到武馆里去学武磨练,去强身保家。

      而像是秦云山、顾昱等人,则是从小就被送进惊回门里磨练,吃穿住行,学文习武都在这惊回门里,一直跟着师父习武修炼,在门中长大,是真正的亲传弟子。

      等弟子们散的七七八八,长衫男人终于看向站在一边的闻诀。
      闻诀还傻傻地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不动。
      秦云山叫他,“过来。”
      闻诀一路小跑过来,站到秦云山的边上,面对男人站着。

      抬头能看到一个下巴和两道浓黑的眉毛,听到长衫男人威严的声音问他,“你就是闻诀?”
      闻诀答道,“是我。”
      男人又指着秦云山一干人,问,“我问你,你想要和他们一样练武吗?”
      闻诀一阵猛点头:“!!!”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语气没有那么生硬了,“那你和他们一起跳上山吧。”
      说罢自己十分潇洒地几步走开。
      闻诀:“啊,啊?”
      等闻诀反应过来时,长衫男人已经顺着山路上去了。男人仿佛不是走上山的,轻巧的好像是飘上去的一样,一眨眼,已经到半山腰,正快速的向山顶移动。

      闻诀身边还留下来的是有六个人,一个是秦云山,一个是清秀男孩顾昱,一个是老实男孩,这三个闻诀都见过。
      此外还有三个人,一个和秦云山差不多大,黑着脸不大耐烦的样子。
      一个似乎比闻诀大上一点,身板弱弱的,十分苍白文静。
      另外一个则是一个漂亮的姐姐,正朝闻诀好看地笑了笑。

      老实男孩刚伸出手,想给闻诀打个招呼,“你好闻诀,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昱一巴掌打在后脑勺。
      顾昱叫到,“快点上山啦等会儿再说,蹦不到山顶师父又罚不给饭吃!”说着朝闻诀看了看,“等会儿见,小师弟!”
      老实男孩嘀咕:“都说了不要再这样打我了,打傻了怎么办……”
      话又没说完,就被顾昱给拉走。

      闻诀眨巴着眼睛看顾昱和老实男孩蹲下,双手负在身后,以深蹲跳慢慢跳上了山。
      闻诀有些不明就里,拉了拉秦云山的袖子,“哥哥……?”

      秦云山皱了皱眉似乎对称呼不是很满意。
      漂亮姐姐朝闻诀招了招手,“走吧。”说着跟在顾昱两人后面上去了,比起顾昱和老实男孩,漂亮姐姐的身段更加灵活,动作似乎毫不费力。
      另外两个也都示意,跟在后面上山了。

      秦云山刚蹲下身,闻诀就着急了,害怕被一个人撂下,喊道“你等等我啊!”
      说着自己也蹲下摆好动作自己开始往前蹦。
      平地往前蹦的时候还好,一开始往山上跳,闻诀就明显感觉到脚上用不上力,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体那么重。

      前面的几个人早蹦不见了,秦云山到是没有自己先走,但是几乎是跳上一两下就要停下来等闻诀。
      闻诀只觉得奇怪,为什么同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都是轻轻松松的,仿佛不费力气就能往上跳。
      他只能努力地一个劲用力往上蹬,蹬没几下脚筋就酸的很,腿里都感觉没力气。
      闻诀觉得自己蹦了很久,仿佛身上的力气都用干了,即使在有些阴寒的天气里,身上也起了一层汗,却连半山都没到。

      秦云山又轻轻松松的往上一跃,这一跃好像能飞一样,闻诀得要吃力的蹦上四五下。
      闻诀一边往上蹦,秦云山和他说,“这是晚训的规矩,你以后就会习惯了,每日傍晚跳上山去用晚饭。一定的时间内到不了的话……”

      闻诀的小身子极尽努力的用力往前跳,跳了好几下,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才终于又蹲到秦云山的身边。
      秦云山见他跟上,又往前一跃,闻诀眼睁睁看着两人又拉开一段距离。
      秦云山继续残酷的陈述,“就不用吃饭了。”

      闻诀:“哦……”
      哦字音还没有发完,就一个脚软没稳住,往前一栽,跌在地上。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走完半座山都很不易,如此跳上来对闻诀来说已是极限。
      但习武之人一者不畏难,二者不惧苦,三者不言怠。

      秦云山皱了皱眉头,居高临下地看闻诀,“起来。”
      闻诀吃力的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秦云山。
      秦云山分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求助,但是侧过头去视而不见。

      闻诀只能自己继续往上跳。
      他这一跳,整个脚下一滑,又往前一扑,跌倒在地,竟再也不爬起来了。
      秦云山:“……”

      秦云山十分嫌弃地走过去将闻诀捡起来,才发现闻诀的腿好像在抽筋,一张脸都扭在一起了。于是只好拎起他的腿来回屈伸给他拉筋。
      闻诀这么小的年纪倒是不哭也不叫,依旧睁着眼睛看着秦云山,“哥哥……”

      秦云山无话可说,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去背对着闻诀,声音还带着未脱的孩童的稚嫩,却也有了少年该有的力度,“上来吧。”
      闻诀立马动作利索的爬上秦云山的背。

      这一下上山的路程便快了许多,秦云山就这么背着闻诀跳了上去。
      秦云山的背对那个年纪的他来说足够宽广和安全,闻诀只觉得也没有多少下颠簸就到了山顶上。

      山顶只有两间矮小的木屋子,和屋外的梅花桩,每根桩子要有两米多高。
      其他几人都早已到山顶,正一动不动地在梅花桩上蹲马步。
      漂亮姐姐见两人上来,轻巧的从木桩上跳下来,落在两人身前,指着一条下山路笑着说道,“快去吧,师父在等你们。”

      秦云山点了点头,向着闻诀说道,“走吧。”就朝山背面的一条下山小道走去,闻诀立马跟在他的身后。

      闻诀跟着秦云山来到了一处石壁面前。
      这儿的山体似乎是被凭空削了一刀一样,一面石壁上光秃秃的,刻满了文字,字体劲瘦有力,潇洒恣肆。
      长衫男人就背对着他们,双手负于身后,站在石壁之下。

      秦云山向前一步叫到,“师父。”
      长衫男人转过身来,定定看了闻诀一会儿,开口道,“我惊回门不走那套烧香祭祖的拜山套路。你看到的这石壁之上,是前人领悟武道精髓留下对后辈的诫告。今日在此,你若决定跟随我门下习武,就对天对地以此为誓,再向我磕三个头。”

      闻诀:“!!!”
      长衫男人和秦云山都定睛望着闻诀,闻诀瞪大眼睛,久久就是不开口。
      长衫男人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闻诀不敢看他,向秦云山递去了求救的眼神,慢吞吞道,“哥哥,好多字我不认识……”
      秦云山:“……”
      长衫男人:“……”

      秦云山看了闻诀一眼,缓缓开口,字字铿锵,“日月有证心坦荡。”
      闻诀反应过来,跟着秦云山念道,“日月有证心坦荡。”
      秦云山每念一句,闻诀就跟着说一句,一边懵懵懂懂地猜测着其中的意思,一边在心底对照着石壁上的字样比划着,默默努力地将他们铭刻在心里。

      那时候的闻诀还不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却莫名感到有些东西深深地扎根在了心里。
      直到很多年以后,闻诀都还能够回忆起秦云山当时的声音一字一字落在他心里。
      能够回忆起自己磕磕绊绊,一句一句跟着秦云山许下的誓言:

      日月有证心坦荡,青山为鉴吾衷肠。
      此入惊回不论往,且谈今后志千丈。
      武中难能不虚妄,心神自定知弛张。
      百步十招有思量,两剑相抵无相伤。
      天地有义气浩荡,不待生存死不亡。
      人间有情相扶将,不销魂魄骨不葬!
      何妨前路血满裳,武者行间自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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