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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梵海无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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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至今,世间正魔不两立,争斗不休,生灵涂炭,彼此之间新仇旧恨不断累积,以至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比起弟子众多、人心整齐的正道仙门,派系杂乱的魔教不仅要对抗外敌,同时内部亦因争权夺利而呈现出一片乱局。古魔教四大派统御南洲的威势不再,如今天下,正以正道的“少林寺”、“纯阳宫”为首,一佛一道,为弟子交流创建了每三年一度的大比,于古时秦王朝的掠马台为比试地点,名作“佛道论比”。
殷求初见道澄,就是在这三年一度的大会上。
魔教自然不会有受邀参加大比的机会,殷求也没有很想见识这种和尚和牛鼻子道士之间不见血光的无聊切磋,但很不巧,她成年的日子恰好就在大比期间,对于一个修习合欢宗秘术,必须在开珠之日见红是从建派之始就有的规定,她自小被老祖亲身教导,在老祖口中,魔教其他派的男子都没个好东西,合欢宗之内的男子又常常被说不干净。虽然她不知道这“不干净”是哪不干净,但好胜好强如她,还是想为自己找个顺心的一夜郎君。
于是,殷求的目光就难免落在了正道弟子的身上,毕竟仔细想来,一身白衣凌风,负长剑于身后,剑眉星目,目光清明的少年郎,确实好皮相。
……没错,本来她看上的,是纯阳宫的弟子。
佛道论比是正道盛会,天下清流皆俱于此,年轻的弟子不说,门派里那些中年的仙尊们也会前往,如果去守着宗门,只能看见一些数百年前颜色不错的老家伙。
因此,三日前,她靠宗内秘宝“屏珠”偷偷潜入掠马台,偷看了比试前的大典,看中了好几个颜色出众的。
之后,她暗戳戳地埋伏在山下,只等大比结束,选最好下手的那个做个一夜夫妻。
可人算不如天算,也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本应在她开珠之日结束的大比意外延长,她等来等去,居然最后沦落到只能对一个和尚下手的地步。
这和尚长得俊俏,也是正道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个和尚!
殷求心里感受颇为复杂,但面对这俏和尚一本正经的话,还是娴熟应以挑逗之语,只是没想到这破了戒的和尚,居然真的答应了她……
身上穿的还是那夜的衣裳,好在她合欢宗弟子皆因宗门秘术身负奇香,倒也不显邋遢。殷求坐在破庙的地上,身前蒲团空无一人,她想着,要不自己还是跑吧。
同一时刻,虔诚的佛音回荡在少林寺中,登上九九八十一层白玉石阶,走过巍峨山门,便是长长的甬道,地覆方形青砖,被来往脚步踩得光滑无比。甬道两旁是苍松翠柏掩映下的碑林,尽头则是红墙绿瓦,斗拱彩绘的天王殿,殿门内隔屏前左右各有一尊金刚塑像,三间重檐歇山顶殿堂,外面有两大金刚,内里则是四大天王像,威武雄壮。
正中供奉着的巨大弥勒塑像之下,道澄跪在方丈身前,身上已换了一身新衣,仍是灰色的僧袍。他闭目,额头点地,正对着地面的脸上神情肃穆。
眉须全白,长及腰腹的方丈叹息一声,还未说话,站在他身侧退了半步距离的普法上人却已然满面怒火抑制不住,他急急开口,声如洪钟,“你、你、你、你可知你这做的这是什么事!?枉教你多年道德礼义、佛经戒律,此等破戒犯讳之事,你也做的出来!!!”
他盛怒之下,吼声中已然带出三分功力,哪怕原身天生根骨出众、历来习武勤恳,道澄也不禁感到心头一窒,直觉喉头一凉,已喷出一口血来。
见此情景,普法身边面目慈和的普智上人按住普法肩头,他知对方也是因对道澄有所期待,因而格外急躁,“事已成定局,我们皆看你长大,知你非不明事理、有意违抗戒律之人,你普法师叔向来性子不稳,你莫惊慌,且细细道来罢。这与你……行破戒之事者为何人?正道同门、中原凡人,还是……魔教妖人?”
虽然心中觉得佛道论比这一正道盛会周边布防严密,不大可能出现魔教中人,但比起前两个选项,普智心中其实更倾向于后者,对于寺中出色的后辈,他心觉此事有异,下意识地不认为原因并非出在道澄身上。
道澄面上表情变换,眼睛依旧紧闭,眉尾却不由地微微抽动了一下,额头上传来的冰凉感觉做不得伪,这大殿之上的情景与过去重合,像是故意要让他承认当年所行是错误一般。
他牙根紧咬,额头已渗出冷汗,原身脑海之中记忆杂乱,他还并未理清。夺舍之后最好的方法应该是等理清之后,按照原身一贯的性子行动,但他时间有限,已来不及等待,就让他当做现在是重来一回,遵他本心。
“那姑娘……乃是山下凡人,是弟子心思不定……德行有亏,怪不得他人。”
清朗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因方才的鲜血仍在口中而有些含糊,但语气之中隐含的坚定,是在场众人都听得出来的。
普智按在普法肩上的手用上了法力,才没让他冲出去。
“弟子……真心悔过,自请受罚,无半句怨言。只求后山放逐之前,能够下山一趟。”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是要下山去!?”听完道澄这句话,普法怒吼。
破戒有对应刑罚,后山放逐并不针对破戒,而是戒律中所书的所有刑罚之最,严厉非常,时限往往终身,一入后山,非寺临大难不可出,普法一听,就知道道澄愿去后山,是为了这之后提到的山下一行,只是他搞不懂,若是有意还俗,直说便可,为何要多此一举?
道澄听出他所说的“下山”与自己口中的含义不同,乃是问他是否要退寺还俗。这并非自己的身体,他自然无法替他人做决定,但他心中有愧,知无论正邪,这种事对女子皆为难堪,他过去犯错,此刻却不能让原身与自己一般以后后悔,心魔一旦生起,往后则武功尽废,必终身抱憾。
因而他答道:“弟子无意重归红尘,但欠那姑娘一个约定。待完成后,自将归来。”
说完之后,他额头离地,复又重重地磕下去。
声音很沉闷,像是方丈悠长的叹息。
“……罢了,你且去吧。”
方丈半阖着眼皮,眼神中无一般练武之人的精光,已到了返璞归真、神莹内敛的传说之境,他右手持九锡禅杖,左手轻抚长须,脚步无声地绕过面前刚在佛道论比上展尽锋芒的年轻弟子。
“唉……都是孽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