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三十年》宜如

2、南柯梦一场，梦中春光好(一)

　　永昌三十一年冬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放眼望去一片红，衬着还未消融完的残雪。倒显得格外喜庆，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到了。
　　站在桥边的锦瑟身着朴素男装，漫游在热闹的大街上，望着大街上张灯结彩，一片升腾繁华，心中欣喜，果然没白来。
　　正想着，锦瑟的头发就被人从身后揉的乱七八糟的。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锦瑟太阳穴突突地跳，枉她今早精心梳了了个翩翩公子的发型。
　　锦瑟转身，却看见谢华拿着糖葫芦，笑的一脸欠揍。
　　谢华瞧着锦瑟像是要骂他的样子，赶紧把手上的糖葫芦塞在她嘴里。
　　锦瑟用手捶他，口齿不清的囔囔：“阿花，你小人，用串破葫芦就把我打发了。”
　　寻常姑娘都是用粉拳打人，半是怒气半是娇嗔。
　　然而锦瑟不是，她是认真的。
　　最重要的是，她叫自己阿花......
　　谢华被锦瑟锤得甚疼，大声道：“说了不准叫我阿花.....”
　　四周的目光都不禁都被吸引过来。
　　谢华更怒了，眼眸仿佛在喷火。
　　锦瑟咽下嘴里的冰糖葫芦，舔了舔嘴角，挑眉勾唇望着谢华，道：“你的眼神告诉我，或许你很怀念我的脚功？”
　　谢华忽视锦瑟的话，却突然向锦瑟脸上伸出手，锦瑟一躲，咬了咬牙，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
　　谢华大笑，凑近锦瑟，道：“我看看你这易容术练得如何了，依我看，还不错。你现在看起来像个粉郎。”
　　锦瑟似笑非笑：“多谢公子夸奖。”说罢不忘狠狠踩了谢华一脚：“你才是粉郎。”
　　谢华蹙眉吃痛，锦瑟轻哼一声，边整理头发边往人群密集中走去。
　　谢华不得已跟在她身后。
　　跟着锦瑟走了一会儿后，谢华惊觉不对劲。
　　谢华抬起头，看着这红光闪闪的招牌，
　　暖香阁？！京都最大的青楼。
　　谢华拉住锦瑟，皱眉问道：“你来这儿做甚？”
　　锦瑟扬起眉毛：“来这儿定是寻乐子呀，要不来这儿做甚？跟老鸨扯家常吗？”
　　谢华恍然大悟似的看着锦瑟：“我就说你今天怎么突然换男装了。”
　　锦瑟撇了下嘴角，拂开他的手，往内厅走去。
　　谢华跟上，侧过头看着锦瑟一脸兴致勃勃，道：“有长得不错的小倌？”
　　锦瑟略一沉吟，点点头：“有，在二楼西厢，叫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叫沈复。长得颇为貌美。”
　　谢华瞥了锦瑟一眼，道：“这次一起走。”
　　锦瑟用手肘捅捅谢华的胳膊，揶揄道：“你可当呢，为了你我把这里的小倌都挑遍了，好不容易看上了个品色极佳的。”
　　谢华挑挑眉：“这么说来，你有试过？”
　　锦瑟一愣，随即抬脚使劲踢了下谢华的小腿肚：“莫胡说！坏我名声！我就看了看怎么可能全试一遍！”
　　谢华倒吸一口冷气，扶住一旁雕花围杆，缓了缓腿上的疼痛，瞪了眼锦瑟，锦瑟挑眉，又抬了抬自己的脚，谢华赶紧道：“我的错我的错”，待锦瑟眼神转向别处。又小声道：“又没说你全都试过。”
　　锦瑟转头一瞪眼，谢华赶紧抬起脚先往楼上走去。
　　锦瑟嘴角抽了抽，极不情愿地跟上。
　　西厢。
　　谢华轻叩房门，房内传来好听的男声“何人？”
　　锦瑟在谢华张口前赶紧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谢华皱眉惊诧地看着锦瑟：“还有暗号？！”
　　锦瑟余气未消，没好气道：“不联络好感情，不动用些关系，你觉得老鸨可能把这极品留到现在？”
　　房内传来“请进。”
　　谢华拉住正欲推开门的锦瑟，凑近她耳边：“他没接过客？”
　　锦瑟瞥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个“嗯”字，又道：“他是出了名的难搞，今天你能见着他多亏了我。他平日一般不见客，更别提接客。“
　　推开房门后。
　　厢内端坐着一名公子，瞧着大约是弱冠之年，但身形不算伟岸，有些消瘦。一身紫裳，长发如缎散于身后。
　　谢华看见他的一瞬间，脑中就盘绕着一句话，这哪是颇为貌美，这是极为貌美。
　　尤其是那双向上挑的桃花眼。
　　谢华有些讶异，这沈复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他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但打小身边环绕的美人俊哥也不少，但沈复这等姿色却甚是少见，可以说，他从没见过比沈复还美的男人，若这沈复是个女子，倒可以与锦瑟较量较量。
　　锦瑟瞧着谢华有些心神荡漾，心道不坏人好事，打算悄悄退出去。
　　走到门口，谢华的声音突然传来：“去哪？”
　　锦瑟一愣，转头撇撇嘴，随便诹了个借口，急急道：“我内急”。
　　出了西厢后，四周嘈杂异常，锦瑟被吵得心烦意乱，暖香阁炉火正旺，遂脱了厚重的狐裘披风，持着披风，锦瑟走到楼梯雕花木栏边，发现楼下的戏台上伫立了个美人。
　　楼梯上已被堵得水泄不通，更别提楼下了。
　　今日虽不是花魁大赛，却正逢元宵，举办热闹隆重些也是正常的。
　　锦瑟索性靠在木栏旁，开始欣赏楼下的表演。
　　阵仗还布置的不错，颇有几分意思。
　　乐姬们手下琵琶声泻出，美人水袖一甩，欲飞九天。
　　兰花纤指斜挡挺翘秀鼻，水眸含柔意，朱唇轻勾，锦绸缎轻裹素腰，盈盈不堪一握，随着水袖柔软的轻扭，步步轻盈，如同踏于河面芙蕖，纤臂轻举于头顶，金步摇微荡，缭绕了多少看客双眼。
　　犹如莲花出水，又似皎月出云。
　　锦瑟拊掌称好。
　　楼下已有数十位看官争相为这女子赎身了。
　　锦瑟倒也觉得站在这里看看美人也不错。
　　半晌后，锦瑟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是青楼常客但从未曾见过这位美人啊，像这种有身段又有样貌的并且善于跳舞的人，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锦瑟拨开人群，挤到忙着收钱的老鸨身旁，递了些银子，问道：“张嬷嬷，这美人怎么从来没在暖香阁见过啊？”
　　老鸨接过锦瑟手中的银子，忙不迭地说：“是南公子啊，前儿个您没来，这姑娘是前儿在暖香阁门口讨饭的，我瞧这姑娘长得可水灵，就带过来了。没想到还会跳舞。“
　　说到这儿，老鸨压低声音凑到锦瑟耳边，道：“南公子，我看你是咱暖香阁的常客我才给你说啊，你别声张。当时啊，我看这姑娘不像是普通人家出来的，一问，哎呦还有点背景。说甚么是罪臣之女杨念卿，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出来讨饭。”
　　姓杨的罪臣…
　　父亲提起过……好像是是杨山海。
　　锦瑟略一沉吟，在父亲给的朝廷官员人名簿中，曾看到过他的事迹。当时觉得此人颇为蹊跷，便印象深刻，没想到杨念卿是他女儿。
　　杨山海偶然发现七年前淮南王造反事件中的纰漏，一封奏书呈上天子御书房，世人皆不知这个纰漏到底是甚，使得天子龙颜大怒，被抄了家，关在天牢里。迄今为止也没甚么消息。
　　自此事之后，再也没人敢提淮南王一事。
　　锦瑟凝视了杨念卿好一阵子，突然转身，将老鸨带到屏风后。
　　小声对老鸨说：“张嬷嬷，看在我为你这暖香阁捐了这么多银子的份儿上，你开个价，我想把这姑娘赎走。”
　　老鸨有些为难：“南公子，不是我不想放这姑娘走，这姑娘实在是暖香阁的招牌，你看今日来了这么多公子老爷们，我都没松过口...您这，实在是为难我了。”
　　锦瑟听罢脸色一沉，道：“张嬷嬷是不卖本公子人情了。”
　　老鸨赶紧摇摇头，却笑了笑，面无惧色，道：“当然不敢。”
　　锦瑟不语，抬眼望了眼台上的美人。片刻后，道：“丞相府想要人你也敢拦？”。
　　老鸨用帕子掩唇一笑，声音尖细：“哎哟公子，你这话可说的太大了，虽然你平日出手阔绰，也不可能是丞相府的公子啊，您可别戏弄嬷嬷我，谁人不知，丞相府膝下无子，只有两名千金。”
　　锦瑟瞥了眼老鸨，从腰间拿出令牌。
　　老鸨接过一看，倒也是见过些世面，认得这金镶玉令牌岂是普通显贵能用的，在大梁，除去皇家可用金镶玉令牌，就只有一品重臣可用，其余官员，按品阶只能用玉制，银制或木质的。
　　老鸨立即脸色大变，双手奉上令牌，赶忙赔罪：“是老奴眼拙，不识得公子身份...老奴这就去取姑娘的卖身契。”
　　锦瑟颔首，心道这年头，没点关系还真是啥事都办不了，哎，从细枝末节看整个大梁，不由得抬头四十五度，开始忧国忧民，思考人生哲理。
　　片刻后，老鸨将杨念卿的卖身契交到锦瑟手上。锦瑟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给老鸨，老鸨赶紧弓腰道谢。
　　锦瑟道：“我给她留个玉佩，明一早你让她拿着玉佩自己来丞相府，今儿我还有些事要去办。”
　　老鸨连连称是。
　　锦瑟把玉佩交给老鸨，目光又聚在杨念卿身上。
　　此乃不可多见的美人，往后或许用得着。

　　又看了几场舞蹈，锦瑟有些乏了，却还不见谢华出来。
　　锦瑟腹诽道：这个好色之徒估计把我都忘了吧。
　　锦瑟深觉无聊，抬脚便往出走。
　　出了暖香阁，一阵风吹来，锦瑟呼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鼻翼间总算闻不到胭脂水粉的香气了，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锦瑟在街道上东瞧瞧西瞧瞧，甚是稀奇。
　　元宵节就是和平常不同，这街市上小贩们卖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了。
　　锦瑟买了杯姜汁端在手中取暖，低着头边走边喝。
　　未发现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眼看着要撞上她。
　　一只手猛然拉过她，锦瑟撞上一个宽阔的胸膛，杯中姜汁也顺势尽数洒在对方大氅上，对方怀里有好闻的熏香味，莫名的安全感…待她回过神，脸腾的就红了，又羞又愧。
　　锦瑟急忙退出陌生男子的怀抱，仰起头看向她的救命恩人。
　　好一个俊俏的公子，面色如玉，剑眉入鬓，一双凤眸带有笑意的看着她，挺直的鼻梁下是轻勾的薄唇，一袭玄色袍子，披着貂毛大氅。身影修长，好似画中人。
　　他的身影与脑海深处的那个人几乎重合在一起，熟悉得令她心颤。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女子该有的羞涩。锦瑟怔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红晕蔓延至耳根。
　　片刻后，锦瑟突然看见谢离貂毛白色大氅上的一处污渍，煞是碍眼，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失礼。急急道：“公子的大氅...在下实在是抱歉，不如与在下一换，在下好拿回去清洗。
　　谢离看着眼前的这个俊俏的公子，他知她易了容。可那她水眸却怎么也掩不住，眼若秋月，又似清波，纯犹美玉，不含杂质，此时满是羞愧与尴尬。
　　他嘴角翘了翘，道：“公子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
　　锦瑟执意道：“若无公子搭手相助......在下的性命怕是不保了”
　　说罢便脱下自己的披风。
　　谢离也不再推脱，身后的王喜将谢离身上的貂毛大氅褪下，与锦瑟互换。
　　锦瑟手持披风笑道：“敢问公子名讳？”
　　谢离道：“在下姓苏名歌。”
　　身后的王喜一怔，不知公子是何意，为何说自己是苏公子…
　　锦瑟正想说自己名字，转念一想，自己还易了容，不便坦诚相告，于是笑答“在下南源”
　　锦瑟露出浅浅梨涡：“我不知该如何报答公子，公子可有什么需要的？”
　　“南公子无需如此。”谢离摆摆手。
　　锦瑟略有些急：“那怎么行，知恩图报我还是懂得。”
　　谢离看着眼前这个矮他一头半的小姑娘，眸中多了丝逗弄：“那南公子不介意陪我在这京城游玩一圈吧？”
　　锦瑟闻言，抬头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公子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谢离道：“家父在京城任职多年，我一直在故乡金陵求学，偶得片刻闲暇，便来看望家父。”
　　锦瑟点头，抿唇笑答：“公子是金陵人啊，我听闻金陵山水很养人。”
　　谢离颔首，道：“确实，金陵很美。”
　　“咳，听说那里美人数不清，苏公子生得副好皮囊，应该带回来一个吶”锦瑟揶揄道。
　　“胡说，我家公子怎会如此…”跟在谢离身后的侍卫十四一怒，上前斥道。
　　“十四。”谢离淡淡道，十四却敛声向后退了一步。
　　锦瑟瘪瘪嘴，这个人怎么天生有种尊贵的气质啊，应该是个皇子吧，可画册上…没有画他啊…。
　　谢离仍是淡淡道“依我看，若要按色相评个高低，皆不如南公子，不如南公子…”
　　语末并未说完，但锦瑟听懂了他的意味深长，顷刻间又羞又气。
　　恰巧迎面一阵风刮来。把她方才一腔羞涩与柔情全部吹走了……
　　锦瑟斜眼瞟了谢离一眼，这俊俏的登徒子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样的话，真想打他一顿，但瞧这模样，身后还有两个随从，斗嘴斗不过，真要打架的话…怕是自己没个全尸。
　　自己反正现在是男装，又易了容，那…..不如趁此机会调戏一番。
　　锦瑟沾沾自喜于自己想了个这么好的办法，虽打不过，但在气场上她也不能被他压过。
　　锦瑟清清嗓子，就当是为自己壮壮胆，大义凛然道：“既公子认为金陵的美人都不如我，那南源也想说句心里话。”
　　谢离顿了顿，一脸正色，好似很关心道：“我方才听见有声异响，声音还不小，不如你省省气力，吃完饭再说。”
　　锦瑟闻言一怒，这老混蛋…她还偏说不可了。
　　“苏公子美貌在京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公子有意与我，说句肺腑之言，我也青睐公子。咳……金风玉露一相逢，不如天正五号房，一定要来啊公子！我等你哟。”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锦瑟说完后就鞋底抹油赶紧跑了。
　　街道上来往人群不少，锦瑟声音故意放大，引来四处目光，都带着讶异，或看好戏或厌恶，那眼神都不言而喻道，原来是一对断袖啊。
　　谢离身后的十四嘴角一抖，偷偷看看谢离脸色，谢离不怒反笑，抬手止住十四欲追去的步伐。
　　十四小声道：“爷…这臭小子太嚣张了，您还救了他的命，他怎么…”
　　谢离望着慌忙逃走的锦瑟，打断十四的话：“他刚说的是天正酒馆五号房对吧？”
　　十四一愣，看见谢离饶有兴致的眼神，登时明白了一些，但又有些疑虑，没看出来四爷有断袖癖啊…
　　一直沉默的王喜突然道：“爷，今日…”
　　谢离看了眼王喜：“说吧”
　　“您为何突然出言逗弄方才那位小公子？”王喜怎么也想不明白，四爷平日杀伐决断，沉稳冷静，城府极深，一言一行都不会出错，今日怎么像是孩童之间的斗嘴。
　　谢离勾了勾唇角：“你想问的，肯定也不止这个。先回府吧。”
　　谢离走了几步，突然顿了顿，看了眼十四，十四凑上前去，谢离低声说了些什么，十四连连点头。

　　跑了一条街的锦瑟扶住一旁的墙，一边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一边大喘气。不忘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觉得自己安全后，靠到墙上抚住胸口，这破布条，把人闷得实在慌…
　　待心跳平复，汗也退了，锦瑟以手扶额，咬了咬唇，她就这么跑路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毕竟人家救了自己，自己调戏完人家就跑。
　　闭了闭眼，烦心事先搁置不理。
　　谢华那边如何了…锦瑟嘴角牵起。

　　西厢
　　“王爷又输了。”沈复轻笑。
　　谢华盯着桌上的棋局，深深皱眉，撂了白玉棋子：“这局中有局，你是怎么绕出来的？”
　　沈复看着谢华，缓缓放下墨玉棋子，道：“王爷心乱。”
　　谢华抬眼，望着沈复的桃花眼，半晌后，道：“那么你呢，你身处这种烟花柳巷，是如何心静的？”
　　沈复一边将棋子放入玉盘中一边淡淡答道：“世事如棋，需心明透亮，临危不乱方能胜，人生底事，来往如梭。何尝不是一局棋？”
　　谢华身子有些乏，往旁边一斜，用手支着头，盯着沈复瘦削的肩膀，问道：“你是何人？”
　　沈复倒了两杯清酒，递给谢华一杯，自己浅酌了一口，道：“在下沈复。”
　　谢华眸光转到酒杯上，倒也不急着弄清楚，只道：“沈公子可会弹琴？”
　　沈复点头“略懂一些。”
　　谢华眉毛一扬：“那可愿与本王合奏一曲？”
　　沈复起身取琴：“当然。”
　　案前白玉四龙戏珠香炉静静焚着沉香木块，白烟缭绕，一室盈满香气。
　　一曲毕，谢华静静注视着沈复，未曾有人能与他共奏的如此默契，况且他为了试探沈复的琴技，故意选了一首极难的曲子，平常人能弹出来已不易，能参透更是难于上青天。
　　沈复的琴技不输自己，世人皆知，三王爷有两大特点，一有断袖癖，二弹得一手好琴，普天之下，能与之并名的，只有霖琴女，至于霖琴女，曾出没于烟花柳巷之间，蒙面纱只卖艺不卖身，然而至今已无人知晓她的下落，仿佛从这人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人既非霖琴女，那她又是什么身份。
　　谢华皱眉，沈复一身孑然，与此处胭脂俗粉格格不入，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锦瑟想让自己知道些什么？
　　忽的心下一紧。
　　让锦瑟有精力细细谋划的，大约是那事了。
　　沈复见谢华一直注视着自己，道：“公子？”
　　谢华回过神，直视沈复的美眸，道：“沈公子，既然你是锦瑟的人，那本王也无须说暗话”
　　沈复将手从琴上收回，轻笑道：“王爷倒是个爽快之人，不妨直说”
　　谢华紧盯沈复的桃花眼，低声道：“现如今，朝内保守派锦党与革新派裴党对立，平南王素来最受皇上喜爱。晋安王却受当时惠妃牵连，不甚蒙受皇上恩宠，若公子看，这天下局势可有解？”
　　沈复用案上的手帕擦拭琴弦，闻言缓缓道：“王爷大约早已料到了，您的故人,,,不久后就会回来。”
　　谢华心下一紧，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谢盛…
　　他前不久派人去山里找隐居已久的谢盛，探子回信却说找不到谢盛，他不信，增派人手，将整个山都搜了一圈，却仍是找不到。
　　他当时就料到废太子可能回来了。
　　这沈复也派人去查了吗？
　　“沈公子为何料定废太子要回来？”
　　谢盛自小便受皇上重视，直到惠妃徐氏入宫，谢离出生后，形势逆转，皇后许氏后位险些不保，堪堪保住后位，不承想，太子之位却保不住了。
　　“王爷想，若是常人怎会甘心，废太子非圣人，皇上的注意力全在惠妃与晋安王身上，冷遇皇后与他，从天之骄子坠到泥沼，朝廷官员和那些宫人流言蜚语岂会少。可惜，许相已不在，不然兴许许相还能压一压这些事情。”
　　“当初废太子上书远离京城，皇上会应允，一则在于对惠妃圣眷正浓，担心皇后有加害惠妃的念头，索性断了皇后以为他能重立废太子的心，皇后一人在京城，朝廷无人，□□无人，自是不敢轻易动惠妃与晋安王。二则，皇上有立晋安王为太子的想法，定是担心晋安王即位后会对废太子赶尽杀绝。索性让废太子远离京城，真是个万全的计谋。”
　　“废太子此时回来，是最好的时机。当初惠妃逝去后，晋安王被贬到荒僻之地，皇上派人四处寻废太子，他却怎么也不愿回来，皇上有愧疚怀旧之心，在心里为废太子留了个位置，而如今，皇后逝去，他回来，定是属意皇位，皇上身子日渐虚弱，子嗣不多，定会善待这些个儿子，从这里面选个储君。”
　　谢华缄默半晌，不承想沈复看得如此透彻，而他所提到的这些事，全都是自己心底之 事。
　　这样的人，为何会甘愿屈身做锦瑟的谋士？他明明可以登上朝堂，他要的是什么？
　　谢华压下心头的不安，面色如常，顿了顿，道：“公子之意...”
　　沈复抿口茶，淡声道：“沈复劝王爷一句，机不可失，浑水摸鱼。”。
　　谢华闻言眸色倏地一沉：“你是如何通晓这些事的？”
　　沈复看了谢华一眼，并未作声，伸手欲拿茶壶，却教谢华一把抓住手腕。
　　两人都一怔，沈复抽手，却抽不出，眸色晦暗道：“王爷，请自重。”
　　谢华心头一震，这沈复的手腕，竟如女子般纤细滑腻……谢华赶紧放开手，清咳一声，又重复道：“你是如何通晓这些事的？”
　　沈复微叹，盯着正徐徐升烟的香炉，道：“一言难尽，王爷日后总会知道的，非沈复不愿说，事情不到那个地步，沈复说再多也无用。王爷，你且等等。”
　　谢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就依你，本王等。可你既有才学，又有品相，为何屈居在这花柳之地，虽说这地方掩人耳目，但待在此地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沈复轻笑出声：“在下在等一个人。”
　　说罢毫不避讳的直视谢华，眸光璀璨，如珠光流转。
　　沈复嗓音本就有些清丽，不似寻常男儿的粗噶，此时笑的艳媚...风华一时大盛，一颦一笑皆有媚态，教寻常人移不开目光。
　　谢华却皱眉，此人果真是男儿郎？
　　话到舌尖却截住了，这等冒犯言语最好还是不要问出口。
　　谢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又道：“沈公子何意？”
　　沈复似笑非笑盯着谢华，话题一转，道：“王爷既有锦姑娘鼎力支持，王爷不会料不到这也是锦相之意吧？有锦相支持，锦党占朝廷官员一半，王爷无须担忧没人支持。”
　　“况且…王爷打小被送去慧静寺，贤妃仙逝又早，皇上必定对王爷心怀愧疚。再者王爷常年游乐于山水间，未曾认真做过什么。”
　　“沈复自知无双神目，但看人一定不会出岔子，王爷绝非胡闹之人，不似外人所言，正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不如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谢华抿了口茶，眸光微垂，不作声。
　　沈复见谢华眉间已有浅浅褶皱，便知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遂打算推波助澜。
　　沈复打开折扇，边摇边轻声道：“王爷无意皇位......但逝去的贤妃未必这样想。 ”
　　谢华心口一痛，拂袖向沈复摔了茶杯，眼神阴冷狠厉：“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
　　沈复用折扇一挡，茶杯摔碎在一旁，用桃花眼斜睨谢华，眼里却无半分畏惧：“后宫阴险，尔虞我诈，贤妃暴毙的原因难道王爷不想知道吗？王爷足智多谋，怎会相信內官的一面之词？患病仙逝...可究竟是什么病呢？朝廷是否也有牵扯其中呢？”
　　谢华绷紧嘴角，这沈复若不能收为己用，必得除去。沈复知道的太多，心思又太细，若让别人利用了去，不知得对自己造成多大威胁。沈复竟知宫闱秘事，朝廷上的事，可不看得透透彻彻的。而母妃的死,,,确乎如他所言，一如惠妃的死，至今仍是个谜。
　　谢华盯着沈复美的惊人的桃花眼，冷笑道：“锦瑟与你串通好了，来说服我？”
　　沈复拿了新茶杯，倒上茶水，放到谢华面前：“王爷息怒，锦小姐并非处心积虑想让您夺嫡。”
　　谢华闻言，眼中多了丝玩味，道：“是吗，沈公子与锦小姐关系很好？否则怎会知她心中所想？”
　　沈复抬眼，正对上谢华的黑眸，沈复笑道：“王爷打小就与锦小姐关系甚笃，锦小姐是否与沈复交好，王爷怎会不知，莫再打趣沈复了。”
　　谢华颔首，抿了口茶。
　　气氛一时间静谧，沈复突然道：“王爷莫非心悦锦瑟？”
　　谢华猝不及防被惊住，一口茶喷出来，正中沈复的面门。
　　沈复冷静的用帕子擦了擦脸，桃花眼却掇着谢华，等他说些什么。
　　谢华心中一紧，唇角一勾：“本王事务繁多，哪有这个闲心去谈儿女私情。”
　　沈复托着下巴，也笑道：“那王爷岂不应了天下人的流言？”
　　断袖和锦瑟…谢华略一思忖。
　　“本王是断袖又怎样？本王心悦锦瑟又怎样？”谢华挑眉，看沈复半分正经半分痞样，愈发觉得有趣。
　　沈复忽而低笑，眼睛死死盯着谢华，道：“王爷若是断袖，那沈复就放心了。王爷若心悦锦小姐，那沈复也不担心，锦小姐会助王爷登上最高的位置，而剩下的，就来日方长。”
　　谢华对这个句末意味深远的“来日方长”起了兴趣，难不成沈复想一路都跟随他？还是…想到此处，谢华脸色一变，
　　沈复看谢华脸色骤变便知他心想如何，唇角的笑意便怎么也憋不住：“王爷，您既然来了我房中，便只与我谈论国事，偶尔的调笑总是能舒缓您的情绪，沈复自知身份低微，哪敢肖想到您身上，王爷您就算是个断袖，沈复也万不敢打您的注意。”
　　谢华听着沈复这带刺的一番话，心里立即就不舒坦了，这话看似得体却实实在在嘲笑了自己。
　　这沈复还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是个断袖。
　　谢华一时无言，把玩着墨清茶杯，盘算着日后怎么收拾他。
　　案边香炉白烟袅袅，沈复也不开口。看着谢华的侧颜，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