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灵木（四） ...
-
案子发生离新华大厦不远的一间旧式出租屋内。
韩蒙和蒋芝赶到的时候，就看到大片的血泊从凹凸不平的水泥门缝的中流了出来，混杂着一些碎砂石，将这一片灰色调为主的合租房添了极重的一笔，给人很大的视觉冲击。
韩蒙皱眉轻推开门。
这个房子三十坪不到，陈设很陈旧，都像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上个世纪的家具电器。一眼望去，屋子里除了四处飞溅的血渍就剩几张明星画报比较显眼。
一个中年男子瘫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眼底充斥着深不见底却浮于表面的疑惑与绝望。
他的神情，并不比这具尸体更容易让人接受。
他怀里的那个人血肉模糊，腹部与小臂的位置几乎是已经用刀剁烂了，乍一看是男是女都不好分辨。根据报案的信息，这死者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卫蔚。
蒋芝先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疑惑道：“这不是上午来我们那修补漏水的师傅吗？”
“报案的妖在哪？”
报案的是一只蜥蜴精，也住在这幢出租房内。
这只蜥蜴精不是于中妖协的直属人员，但是有中妖协颁给他的“良妖证”。
能得到这种证的妖还不是很多，都是经过重重考核之后，确认三观正，有足够能力控制自己的形态与情绪，且能够自觉遵守中妖协的相关规定的良妖，信赖值普遍较高。
得到良妖证明的妖，就可以通过伪装之后在人类社会生活，必要的时候还能给中妖协提供需要情报，算是中妖协在人类社会的情报网。
这出租房是四十年待改建的危房了，虽然破了点，可又暗又潮，显然十分合这只蜥蜴精的喜好。
蜥蜴精这是第一次看到会长大人，两眼都冒着崇拜的小星星，有些小激动地往他脸上吐了吐信子：“大王！我终于见到你了，你好帅啊！”
韩蒙虽然是人类，但是从他五年前上任以来为妖族做了不少事，在妖界良民心中的形象一直比较伟岸。
他突然戴上了这么一个领袖人的高帽，也不心虚，揩了揩脸上的口水，“得得得，说正事——”
蜥蜴精立马严肃起来，认真回忆：“大王，我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正想炒盘蜗牛吃，就听到隔壁有很奇怪的声音……然后我就看到有一道粉红色的妖气从我窗口飘过去，说来也是上火，我还没回过神呢，那妖就把我还没下锅的蜗牛都卷走了！”
听到“粉红色”三个字，韩蒙一凛，“那你知道那是什么妖吗？”
蜥蜴精为难地摇摇头，“我没看到它的真身呢，这是什么妖，我也不好说嘿嘿。不过大王，我敢保证，这跟我们蜥蜴一族肯定没关系！”
蒋芝在一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废话能别这么多吗？”
蜥蜴精有点怕蒋芝，缩了缩脑袋又说：“后来、后来我嗅到了血腥味，我觉得奇怪，就爬到他们窗户边上一看，果然出事了！我看到小卫本来是想砍老卫的，但这孩子那时候可能还有点清醒，对自己父亲下不了手，于是就发了疯地砍自己，一边砍，血还一边往外喷洒，大王你是不知道当时可吓人了！小卫这肯定是被妖力控制了心智，她父亲老卫想要拦都拦不住。我还偷偷趴在窗台上使了点法力想要控制她，但我修为浅，好像没什么用……这才给中妖协打了电话——”
根据邻居蜥蜴精其余的描述，卫国庆和卫蔚父女是从乡下来泰城打工上学的，这间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住。邻里都说父女两是忠厚热心的好人。
虽然没有进一步直接证据表明，今天的案子与前一天发生在齐家的是同一只妖。但韩蒙总是觉得除了那个粉色妖气之外，还有一些细节是意外雷同的：比如都是控制人的行为与心智之后，先对她们身边的亲人进行伤害，又比如受控制的都是十六七的女孩子。按照周孝谦那一套传统刑侦的手法，这两个案子完全可以归并调查。
问题就是妖将自己的意识灌入人体，控制他们的心智，是一定需要媒介的：往往是蛊、符或者是特殊的伤口。
齐小敏身上没有找到任何印记，卫蔚就算有留下什么痕迹，尸体都已经成那样了，也无处可找。
这时，周孝谦急匆匆地拿着个公文包赶了过来，还没推进门，就被那异样浓厚的血腥味给唬住了，用手堵住了口鼻，“哎呦我去——”
周孝谦看到那尸体，更是一阵猝不及防的哆嗦。他是警校专业刑侦专业出身的，什么分解尸块、硫酸烂肉、挖肠掏心的画面他也没少见，可是每次跟韩蒙一起碰到这种妖怪的案子，接受限度还是会被一次次刷新。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穿着一身旗袍蹲在地上仔细处理尸体的蒋芝，一时视线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是？”
“我姨平时跟办公室那群小妖一样都是不出外勤的，可小游还没醒，她放心不下我，就一起来了。”
“……你阿姨？这么年轻？！”
周孝谦吸了吸鼻子，又觉得自己这问题有点多余，尴尬地咳了两声又低下了头，忙将厚厚的一沓资料塞给了韩蒙。
上面全是关于卫家父女的信息。
韩蒙看了一眼，一眼就锁定在了卫蔚的一条信息上，“哟，她也是二中的？”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二中，韩蒙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是聂忽歌那张脸。
明明才见过一次而已，总有点挥之不去。
“对，不过卫蔚是高二的学生，跟齐小敏不是一个年级，两人互相不认识。但是通过这点我们可以大胆假设一下，如果是同一只妖下的手，那它会不会就在二中挑选目标？”
韩蒙的眉头不由得皱得很深，一时间多了一道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深沉与担忧，“有这个可能……”
齐家在泰城东郊一带的富人区，这间卫蔚出事的岀租屋则靠近城市西区，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她们的社交圈子也不重合，目前唯一的交集就是上同一所高中。
要是这只妖真的是专门选二中的学生作为狩猎对象，那二中还有几千名学生，眼下没有更多的线索，很难预测到谁会是下一个。
周孝谦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拍了拍韩蒙精瘦的肩膀：“这样吧，我等下跟管辖二中的民警联系下，明天让他们去二中办几场安全座谈，提高一下同学和家长们的安全意识，然后在二中附近多部署一些巡逻警力。”
人力有时候对于变幻莫测的妖力来说微不足道，但防微杜渐，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
这两件案子赶上一前一后，隔了只不到24小时，这么频繁出击的妖还是少见。中妖协的所有妖精们都提着一口气，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在这个节骨眼上，身为会长的韩蒙却没跟往常一样主动带领大家加班，偷溜了出去。
泰城老城区的夜景不如新开发区那一带的繁华，这一带的人们没什么夜生活，老年迪斯科舞厅是夜猫子的唯一选择。现在只有八点，却跟半夜两点一样静悄悄的，走在路上半天都碰不到一个人。
韩蒙走了一家理发店门前，玻璃门上用泛黄的红色塑料纸贴着“老韩理发”四个字。
因为晚上没什么客人，理发店里面的灯已经关了，只有门口的红蓝旋转灯还在“吱嘎吱嘎”地发光发热。这种理发店能在现代社会生存下来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十年如一日的价格：洗剪吹8元，染烫封顶80元。
他将手插进兜里，转悠了一圈，发现四周没有人，才绕到了这家理发店的后门，顺着一棵树往二楼的窗户利索地爬了上去。
一个小男孩正趴在他小小的书桌上钻研化学奥赛的题目，台灯有点泛黄，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手速与思路，很快在草稿纸上算出了正确答案。
他眉头舒展的样子，活像个mini乖巧版的韩蒙。
听到有人敲玻璃，他愣了一下，强压住心中窃喜，放下笔，猫着步子先去观察了一下隔壁房间的动静，确认家长已经睡着了，才轻轻地拉开了窗户。
“哥！”
小男孩困倦冷静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没等韩蒙完全爬上来，就先蹭进了他怀里。
他露出了两排层次不齐却很是可爱的牙齿，其中有一颗牙才冒尖，说话的时候还会透风。
韩蒙伸手胡乱在他的脑袋上掐摸了一通，像是在完成只有他们兄弟之间才懂的见面，才开口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别老凑那么近看书。老韩是不是从来都不说你，别到时候成了四只眼，娶不到媳妇！”
韩小龙是韩蒙的亲弟弟，十岁的年纪已经跳级读了高一，现在就是在市二中的少儿精英班。
这个班是学校专门用来培养读书天赋异禀的小孩，制定了超出这个年龄段的一套培养计划，让他们代表学校各种奥赛竞赛，以及提高考上华大的命中率。
在韩蒙看来就是个摧残少儿心灵的变态行为，可他们的父亲老韩却沾沾自喜地得不得了，仿佛自家的韩小龙一只脚已经迈进第一学府华大了。
看到韩小龙好好的，韩蒙终究是松了一口气。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长高了不少，就是实在有点瘦。
“还挑食呢？”韩蒙努努下巴。
“不挑了，连猪肝我都能吃一盘！”韩小龙得意地抬起下巴，把胸膛挺了出去，仿佛真能胡吃海塞下一盘以前他最讨厌的猪肝肉。
韩蒙掐了把他的脸，凌厉的眉头立了几分：“最近你们学校不太安全，有些地方不要乱去，也不要跟陌生人随便说话，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给我打电话。或者你去找你们学校对面小卖铺的高个叔叔，他会帮你忙的。”
韩小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想起那个小卖铺的叔叔，他支支吾吾起来：“可是那个叔叔……他头上有羊角，哥，我有点害怕。”
韩小龙环着韩蒙的手臂，小男孩还没到变声期，带着稚气的声音总是像在撒娇，让人不忍心苛责。
韩蒙愣了一下，“羊角？你能看到？”
“以前看不到的，上个礼拜我跟同学去买零食的时候，看到了一次，我就再也不敢去了……”
韩小龙一想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的。
不止是那个羊角大叔，他最近还莫名其妙能看到长着兔尾巴的护士，和手上有鳞片的清洁工……他揣着这些心思，一直不敢跟人说，因为他隐约觉得这些生活中突然出现的奇形怪状的人，会跟自己的哥哥有关。
韩蒙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情略有些复杂地摸了摸韩小龙的头。
他记得他差不多也是在小龙这个年纪，觉醒了能够看到妖气的能力……
韩蒙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关系，他不会伤害你的。但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老韩也不可以。”
韩小龙乖乖地点点头。
韩蒙又随意地搓了搓韩小龙的小板寸头，看了眼时间，就打算踩着窗台跳出去。
韩小龙没有去死缠着留他，只是像很多次一样呆呆靠在床边，忽然间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韩蒙半个人已经挂在窗户外面了，这时看着韩小龙的眼泪，心里多少有些不爽，暗骂道：“男子汉哭什么哭！”
韩小龙努力忍住哭腔，于是眼泪汪汪的，稀稀拉拉的两条鼻涕挂在人中，显得更加憋屈狼狈，说话的时候还一抽一抽地喘不上气：“哥……你……你晚上能不走吗？能陪我睡一晚上好、不好……”
“明天开始，早上7点半在路口的公交站，我送你去上学，下午也会来接你，前提是我没有急事的情况下。不过你要是再给我哭，这话就当我没说。”
韩小龙一愣，这会儿是真的不哭了，立马给韩蒙挤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
“还有这么晚了，别瞎几把整天就知道做这些有的没的习题，打把游戏早点睡！明天见。”
说完这句话，韩蒙“哧溜”便顺着树滑了下去，等到韩小龙踮起脚趴到窗台边去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半点人影。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灵木（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