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妖怪协会》林覆

3、灵木（三)

　　这雨停得蹊跷，地上都还是湿漉漉的。
　　韩蒙没头脑地抓了把头发，抬头又看了一眼那铁栏外的男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跃下了阶梯，踩着水坑冲进了空气中的氤氲，最后叼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周孝谦身后。

　　“你好，我是泰城市局的警察，这里昨夜发生了命案。请问你是什么人，跟这幢房子的主人又是什么关系？”
　　周孝谦在出示工作证之后，仿佛换了一张脸，语速是平时的两倍且咬字清晰到位。

　　男人听到“命案”两个字，眼角浮现出了一丝错愕，但转瞬即逝，有礼貌地回答：“警官你好，我是齐小敏的班主任，我姓聂。齐小敏同学因为身体原因这周没有来上课，所以我想来看看她，顺便把她落下的功课也带了过来。”

　　这位聂老师说话字正腔圆，但不会像播音系的实习生给人一种刻意矫正的感觉，反而让人听着很舒服。
　　这么凑近看了之后，韩蒙觉得他绝对不超过三十岁，深邃的眼旁连一道细纹都没有，但是给人的感觉又有些自持端重，以至于看起来有一种剑走偏锋的仪表堂堂。

　　既是人民教师，关键是人长得周正——
　　周孝谦从他手里接过那两本书翻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已经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些对他的警惕。
　　他是听说过齐小敏的班主任姓聂。他的同事私下走访过齐小敏的同学和老师，当时这位聂老师应该没有在校，反正也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就疏漏了过去。

　　“请问，是齐小敏出了什么事吗？”

　　周孝谦咳了咳，语速又回归到了正常水平，简单地说：“是的，案情的具体情况我们还在调查。”
　　聂老师眉间微动，似乎有些惋惜，可并未说什么。

　　一旁的韩蒙吹了一声哨，插话说：“齐小敏是非科学性死亡。聂老师要是知道什么线索的话，都可以跟我们周警官提供，说不定碰到周警官客气的时候，还会给你发奖励金呢。”

　　“咳咳——”
　　周孝谦从后面打了下韩蒙的脑袋，生怕他多嘴，再把案件其他的细节给抖出来。

　　聂老师看向韩蒙，眉头霎时却舒展了开来，说：“这位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吧？看着很眼熟。”

　　周孝谦看到聂老师并未在意刚才韩蒙说的话，松了一口气，忙努力地接上这个话题，打趣道：“聂老师真会开玩笑，他早不读书了，不良小青年一个，是我们警方的群防群治人员而已。”
　　所谓群防群治人员，就是协警，报名就能上的临时工，没有执法权，得跟在正式警察的屁股后头才能做事。

　　韩蒙扯扯嘴皮，斜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聂老师的反应。
　　一般老师都只喜欢好学生，最头大的就是那些爱闹事的差生。可这聂老师似乎对学生们一视同仁惯了，听到这话之后，也没有露出半分不屑或者意图管教的神色。

　　没多久，这位聂老师就走了。巧的是，这时天又开始下起雨了。

　　一进屋里，周孝谦就教训起了韩蒙：“我们通常只会说‘非自然死亡’，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非科学性死亡’？你说你小子书没读多少，这词汇量还挺大？”
　　这个案子警局的领导也很重视，警局对于这种案件的细节都是有规定，不得外泄。
　　韩蒙虽然不是警局编制的人，但是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万一到时候再把“妖怪”这个词捅出去吓唬人，这估计就有的闹。

　　韩蒙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的？”
　　周孝谦听到这个词才冷静了些下来，韩蒙虽然看起来总是一副叛逆期还没过的样子，可是他知道他平时不是那种拿捏不了轻重的人，冷静地想了想，又问：“你是不是不对付这个聂老师？他会不会是妖啊……”
　　说到后面这半句，周孝谦的声音立即压低了一些下来，他处理过很多与妖有关的案件，可身为普通人终归是对妖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畏怕。

　　“不知道。”
　　韩蒙说：“反正我没在他身上看到妖气，不过有些道行深的妖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隐藏妖气的。我就是觉着吧，他不大对劲——”

　　周孝谦若有所思，一本正经地接话：“嗯，是挺不对劲的，他居然会把你认成二中的学生。”
　　二中可是泰城的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都是初中就拔尖的苗子，至少得像齐小敏这样勤奋好学的乖学生才可以。
　　估摸着韩蒙这德行的，得有个世界百米记录的体育特长才能混进去。

　　韩蒙顺手就把吃了一半的桃子扔到了他身上，“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难道不觉得，他从头到尾，胆子也忒大了点吗？”
　　就算是不知道齐小敏和齐老太太是被妖物杀的，可是齐家门口那一圈还撒着干涸了的狗血，大约也是天气的缘故，这幢别墅看着就瘆人，连韩蒙这个在妖道混的人，都经常被不知从哪吹来的阴风起鸡皮疙瘩。
　　他一个斯斯文文的老师，胆子真的大到了这种地步？

　　周孝谦回想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韩蒙当时冒险想进一步用“非科学性死亡”来试试他。
　　“这么说来，这聂老师的确有点可疑……”
　　有了这么一点头绪之后，周孝谦立刻就像打了一注500毫升的鸡血：“你等等啊，我这就回局里查查这个人，有消息了我马上跟你说！”
　　韩蒙：“……”

　　-

　　两个小时后。

　　“大王，周警官让人把齐家的一些物证送过来了。”

　　韩蒙前脚刚乘了一路地铁回到中妖协，后脚就拿到了一堆物证。周孝谦早上说过，想让中妖协的诸位同志们验一验这些物证，看看上面有没有熟悉同胞的妖味，或许能有线索。
　　这种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碰运气罢了。

　　跟着物证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份个人履历报告单。
　　不得不说，周孝谦私底下嘻嘻哈哈的，可在工作上的效率还是挺高的，泰城警局里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这会儿办公区域内的湿气已经好了很多，也不漏水了。韩蒙无心在那一堆破铜烂铁中找线索，于是给小妖们分配完任务之后，索性先端详起这份履历报告来：

　　聂忽歌，性别男，27岁，家庭成员无，前科无，不良嗜好无。
　　泰城本地人，从小一直在泰城上的学，毕业于华大中文系硕士学位。
　　可能是泰城人都有一种不愿背井离乡的优越感，所以聂忽歌两年前毕业后就留在了泰城二中，成为了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
　　……

　　看着这张简单无奇的履历，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沉睡，韩蒙的大脑当时就有种直观映像，感觉这页纸上的聂忽歌好像是一夜之间上帝机械量生产出来的人。
　　他的生活仿佛死寂，毫无波澜且顺风顺水。
　　连韩蒙一个月吃喝拉撒写成的故事写出来，可能都要比聂忽歌这一辈子的经历要丰富有趣。

　　而且韩蒙是知道周孝谦的工作风格的。
　　以前让他查一个涉案清洁工的资料，都能掘地三尺整理出了一本短篇小说厚度的报告。可是这个聂忽歌的信息竟然一面纸都不满，看来是真的棘手。

　　韩蒙随即将那份报告扣在了启丹的头上，“小的们，去《万妖册》里查查，看有没有对的上这号的妖，赶紧去，我就在这等着。”
　　启丹的眼珠子在那份报告转溜了片刻，就用双鳍接过了过来，跟身旁的蚌精和带鱼精传话之后，连连点头，“好的，大、大王。”
　　妖族虽然步入了21新世纪，可是这上古就流传下来妖道中的称谓还是改不掉，后来韩蒙干脆也入乡随俗，常常当着“大王”坐在办公室里招呼这群“小的们”。

　　办公室的小妖各忙各的，韩蒙也偶尔也会带着手套翻一翻物证，但是他并没有报多大的期望，那只妖狡猾得连尸体上都没留下一点痕迹，就这些破物证能嗅出个什么屁玩意。

　　就在这时，蒋芝突然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硬生生打断了他本来就空白的解题思路，顺便给了他个台阶，神色紧张地说：“韩蒙，又出事了！这次也是一个人类女孩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