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娘出嫁记》芸香青柠

13、东海珠（三）

　　翌日，府衙别院就闹翻了天，薛词说，她被偷了金钗。

　　金钗在媚儿房间找到了。

　　媚儿百口莫辩，薛词强烈要求把媚儿赶出府衙，而且还语带讥讽，说媚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媚儿一时间都懵了，等她反应过来，她一口咬定她没偷。

　　她跟被薛词请来的楚涣说，她真没干这事。

　　红绫听闻赶到，她觉得媚儿这人虽然以前有点爱慕虚荣尖酸刻薄，还嘴巴不饶人，但是自从入了府衙，也安安分分的，不像偷东西的人啊，红绫也不管什么天规了，反正她已经犯过一次，她用仙术窥探薛词内心，只一看，她就怔住。

　　好毒的心。

　　由嫉生恨，由恨生嗔，金钗事件，纯粹是薛词的嫁祸。

　　红绫将楚涣拉到一旁，低语说了几句，楚涣虽一直以为她是湛如镜道友，但也知道她是有些神通，楚涣信了红绫，单独跟薛词密谈。

　　也不知道两人密谈了啥，反正薛词出来后就面如死灰，然后勉强说，金钗是她以前送给媚儿的，她忘了，所以才闹出这档子事。

　　媚儿一听就知道不对，她什么时候收了薛词的金钗了？这件事定是薛词在嫁祸她，可气，她还以为哪个小人偷了金钗嫁祸她呢，没想到居然是柔柔弱弱的薛大小姐本人！

　　依照媚儿以前的性子，她不把薛词骂出朵花来，她就不叫媚儿了，但是红绫劝她算了，说给楚涣留点脸面，媚儿想想楚涣对她的救命之恩、容身之义，也就只好咽下这口恶气。

　　这别院她是呆不下去，媚儿悻悻收拾包袱，原以为这府衙不会再有人欺负自己，没想到那文弱温雅的官家大小姐，比那黄豆店的市井泼妇还毒！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媚儿正准备卷铺盖走人的时候，楚涣跟她说，要么来他院子中当侍女吧。

　　楚涣院子中是有几个侍女的，不过都没什么事做，也就是洗洗衣服这种小事，媚儿心中憋气，她伸出自己嫩白十指：“我洗不了衣服。”

　　“那你就给我磨墨吧。”

　　磨墨是件多么简单又轻松的事啊，媚儿盘算了下，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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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她在书房磨墨，她才发现楚涣到底有多忙。

　　除了要看百姓们的状纸，按日巡查州府情况，他还要处理批阅沧州各县的文书，还要写奏折呈给六部和皇帝，还要和幕僚讨论怎么让沧州百姓日子更加富裕，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往往只能休息两个时辰而已。

　　所谓为国为民，不外如是。

　　媚儿在给楚涣磨墨的时候，看到才三十出头的楚涣头顶都生了几丝华发，以前在如意馆醉生梦死的她，一边享受着沧州的和平和富饶，一边埋怨着楚涣的刻板和严肃，从来没有想过她日复一日的奢靡生活中，有着楚涣的多少辛劳。

　　媚儿对于自己以前对楚涣的误解，又羞又惭，她对楚涣，也多了几丝敬佩。

　　有时磨墨的时候，也会听到一些让人尴尬的内容，比如黄师爷说，柳御史之女倾慕楚涣已久，柳御史特地找人来说媒。

　　不过这些都被楚涣拒绝了，媚儿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什么要拒绝呢？”

　　“为什么不拒绝呢？”

　　“夫人已经故去很久了，大人要放开往事啊。”

　　“你从哪听来的？”

　　媚儿也不敢说是谁说的，只道：“大家都这么说。”

　　楚涣轻笑：“也就你敢在我面前提这种事。”他目光虚无，仿佛在看向很远的远方：“反正，我是不会娶柳姑娘的。”

　　“但是世间男子，不都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吗？没了柳姑娘，还有王姑娘张姑娘，大人您都不娶吗？”

　　楚涣摇头：“我娶了她们，不过是害了她们罢了，我不娶。”

　　他对亡妻，感情如此之深，媚儿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等等，嫉妒，她为什么会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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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媚儿发现，她给楚涣磨墨时，会不由自主地总是看向他，她晚上睡觉时，会不由自主想到楚涣，她闭上眼睛时，脑海里会全是楚涣的影子。

　　她该不会，是喜欢上楚涣了吧？

　　媚儿很是苦恼。

　　偏偏楚涣没看出来，还准备给她做媒，让她嫁给沧州一个参事。

　　那个参事特别喜欢媚儿，也不嫌弃媚儿的出身，楚涣见那参事忠厚老实，也答应了给他做媒，媚儿不乐意了：“大人，您很闲吗？闲到给人做媒。”

　　“我见他对你一往情深，便答应了。”

　　“可是我不喜欢他啊。”

　　“那你总是要嫁人的啊。”

　　“谁说我一定要嫁人啊？”媚儿急了：“大人您不也没续弦吗？”

　　“我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男人不乐意，就可以终身不娶，女人不乐意，为什么就不能终身不嫁呢？”

　　“你这纯属歪理。”楚涣摇头：“是一回事吗？”

　　“反正我不喜欢他。”媚儿抬头，她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大人您。”

　　楚涣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到怔住，媚儿道：“我喜欢大人，大人您也是喜欢媚儿的，不然怎么屡次帮我呢？”

　　“你想多了。”楚涣回避她炙热如火的眼神：“我只是觉得你像我一个故人而已。”

　　什么烂借口，媚儿腹诽。她继续道：“大人，媚儿知道您对夫人的感情，也不奢望能超越夫人在您心中的地位，但是媚儿希望，大人能诚实面对您自己的心。”

　　媚儿不管不顾全说出来的，楚涣没回答，而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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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儿是一个胆子很大的女子，她既然挑明了，也不觉得害羞，更不觉得不好意思去见楚涣，她丝毫不扭扭捏捏，而是照常去给楚涣磨墨，倒是楚涣不敢再让她伺候了，而是换了个书童磨墨。

　　媚儿眼中含泪：“大人您是要赶媚儿走吗？反正媚儿出了府，也是无依无靠。”

　　楚涣头疼：“没有要赶你走。”

　　媚儿大喜，索性把那倒霉书童逐走了，自己继续给楚涣磨墨。

　　府衙中哪有不透风的墙，媚儿这样，倒是把薛词气得咬碎了银牙。

　　薛词含羞带怯这么多年都没跟楚涣告过白，这如意馆的妓/女果然不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哪里配得上知府大人？薛词恶毒地想，又脏又不要脸的女人，既然姐夫不赶，我来赶。

　　薛词说干就干，她秘密让人在媚儿上妆的粉盒里加了蛇毒，意图让媚儿烂脸，脸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来勾引姐夫？薛词是这样盘算的。

　　媚儿毫不知情，用粉盒里的粉扑上脸后，果然脸上长了很多小红点，麻痒难当，沧州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到最后病情加重，媚儿都爬不起来了。

　　楚涣来看媚儿的时候，她用被子蒙脸，怎么都不愿意见楚涣。

　　楚涣道：“我带了大夫来，你干什么呢？”

　　媚儿抽抽噎噎：“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看好，我怕是快死了。”

　　“说什么呢？”

　　“我临死前，也不想让大人您看见我这副丑样啊。”

　　“你不会死的，快让方大夫看看。”

　　“不要，大人您让他出去。”

　　媚儿闹脾气不让大夫看，楚涣也只好让他出去，媚儿摸索出一块面纱，她用面纱蒙住下半张脸，才撑起手臂坐起，还好她眼睛和额头那边没长小红点，这让她不至于看起来太吓人。

　　媚儿美目含泪：“大人，媚儿快死了，您说句实话，到底喜不喜欢媚儿？”

　　“我……”

　　“还是你嫌弃媚儿脏？”

　　楚涣叹气：“当初我说的那几句话，你别放心上，你来府衙后，我从没嫌弃过你。”

　　“既然如此，那大人到底喜不喜欢媚儿？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屡次容忍媚儿的胡闹？又为什么屡次对媚儿伸出援手，救媚儿于水火之中？”

　　楚涣自己也说不清，他第一次看见媚儿的时候，是在花魁大会，她在水中起舞，魅惑众生，他虽惊艳，但仍觉得此女以色惑人，太过妖孽。

　　后来数次相见，媚儿都是嘴巴不饶人，吃不得一点亏，但是他恍神间，会时常想起十七年前那人。

　　也是这般的明艳照人，伶牙俐齿。

　　于是不自觉的，他对媚儿多了些关注，他会苦口婆心劝媚儿从良，只是不想她在那个地方再沉沦下去，他也会帮媚儿洗清冤屈，因为他不信媚儿会杀人，他见到她在市集被人奚落，于是给她带回府衙，他总觉得，她尖酸刻薄的外表，或许只是她的保护色，她的心，其实是善良柔软的。

　　她来到府衙后，没有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反而如同往常般开朗爱笑，侍女们都很喜欢她，连对她有偏见的红绫，也慢慢和她做了朋友，这让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心中很是喜悦。

　　后来薛词嫁祸她，他让她来磨墨，攀谈间，也对她的孤苦身世多了些了解，他对她也多了些怜惜，只是他总认为，那是他对于自己百姓的爱惜之情。

　　直到那天，媚儿石破天惊地道出了她对他的爱恋。

　　那一刻，他惊觉十七年前的那个身影，和媚儿竟然重叠在一起。

　　不，媚儿不是她。

　　他对自己这样说。

　　他开始回避媚儿，但是媚儿就如同十七年前的那个女子般，胆大热情，认定了就从不回头，她炙热如火，赶走了书童，非要继续替他磨墨，只是他闻到她发上香味，开始再不像以前那般心如止水。

　　他似乎喜欢上了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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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涣叹了声：“你别多想了，治病要紧，让方大夫进来吧。”

　　媚儿放声大哭：“我都快死了，大人您都不说句真心话，媚儿好歹在如意馆多年，您喜不喜欢我，我还看不出来吗？”

　　十七年前，那人就是那般逼得他，说出了心里话，十七年后，媚儿和她的身影，似乎又重叠在了一起，楚涣如同十七年前那般，缓缓道：“我的确喜欢你。”

　　媚儿扑到他怀中，鼻涕眼泪都擦了他一身：“我就算今日死了，也值了。”

　　“咳咳。”打断他二人的是红绫：“你死不了。”

　　红绫扔给媚儿一个瓷瓶：“这是湛如镜给你的药，说是柳州裴家不外传的良药，可以肉白骨活死人的，特别有效，你试试，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红绫快步逃了，她回到湛如镜的院子，唉声叹气，湛如镜问她：“你叹什么气呢？”

　　“楚大人终于接受媚儿了，他俩似乎在一起了。”

　　“这不是好事吗？”

　　“人人都找到自己的姻缘，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姻缘呢。”红绫愁眉苦脸：“我也想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那你喜欢我呗。”湛如镜俊秀如画的脸上挂着笑意：“那样你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红绫白了他一眼：“我不要。”

　　“那你想喜欢谁？太阴上仙，嗯，听你提过很多次，他貌似对你挺好的。”

　　“我要是喜欢太阴上仙，早就喜欢了，我不喜欢太阴上仙，而且人家是上仙，不是我这种底层仙女可以幻想的。”红绫撇嘴。

　　“你对自己认识倒是挺清楚的。”湛如镜似乎心情很好。

　　“我不想再跟你斗嘴了。”红绫托腮：“唉，真想知道轰轰烈烈的爱情是什么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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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州裴家的药的确有效，媚儿好的特别快，皮肤甚至比以前还光滑细腻了，这差点没让薛词气死，更让她生气的是，楚涣居然要娶媚儿了，虽然是当妾室。

　　楚涣对媚儿说，他的心中，始终放不下之前那个人，所以暂时没办法给她妻子的地位，媚儿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跟楚涣在一起，当妾当丫头，她都无所谓。

　　媚儿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她从来不做针线活的人，如今也开始一针一针满怀幸福地缝制着自己的嫁衣，只是她没想到，一件她从来没料想过的事，即将会发生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