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娘出嫁记》芸香青柠

14、东海珠（四）

　　楚涣和媚儿的婚礼举行得很快，媚儿穿着她自己做的大红嫁衣，恍如梦中。

　　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如此幸福的一天。

　　她和楚涣拜堂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幸福得都快死掉了，红盖头下，她开心地一直笑。

　　这场婚礼没有大肆铺张，仅来了几个楚涣的知己好友，这是媚儿的要求，自从她要嫁给楚涣后，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媚儿开始变得为楚涣考虑起来，她以前的身份还是不宜大肆宣办的，她想。

　　最后夫妻对拜的时候，本坐着的薛词施施然站起：“等一下。”

　　薛词笑得恶意：“姐夫，我没有告诉你，我还请了一些人。”

　　来人有黄府的三公子，谢家的大公子，王家的老爷，等等，这些，全是媚儿的恩客。

　　红盖头下，媚儿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薛词道：“媚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这些公子老爷，都不止一日，你嫁给我姐夫做妾，不要请这些恩人来看看吗？”

　　楚涣大怒：“阿词，你胡闹些什么东西？”

　　“我没胡闹！”薛词大声道：“姐夫，你看清跟你拜堂的是什么货色，如意馆的妓/女！你这也能跟她拜堂？姐夫你别被她骗了！”

　　楚涣气晕了头，一巴掌甩到她脸上：“你闭嘴！”

　　“姐夫你打我？”薛词捂着脸不可置信：“你为了这个妓/女打我？”

　　楚涣冷冷道：“是我以前太纵容了你。”

　　“姐夫我是在救你！”薛词歇斯底里：“你堂堂一个知府，娶一个妓/女，让皇上知道，你今后的前程怎么办？她恩客在沧州城遍地都是，你以后在沧州城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薛词已经快疯了，她拽过那些恩客，其实那些人也挺倒霉的，纯属被薛词骗来，薛词只是说知府纳妾请他们来赴宴，根本没说是让他们故意来羞辱媚儿的。

　　本想脚底抹油的几个恩客都被薛词生拉强拽了过来媚儿面前，薛词扯下媚儿的盖头，骂道：“你这个朱唇万人尝玉臂千人枕的货色，你身上有几颗痣这群臭男人都一清二楚，你有什么资格嫁给我姐夫？”

　　原来官家大小姐骂起人来，比那黄豆店的老板娘也不逊色，媚儿恍恍惚惚地想着，眼前那些恩客唯唯诺诺却又不怀好意的嘴脸，和破口大骂的薛词重叠起来，吵得她头好疼。

　　气晕了的楚涣一直试图把薛词拉进内堂，他都没注意到，一片混乱中，惨白着脸的媚儿，踉跄着走出了知府府衙。

　　只有目瞪口呆的红绫发现媚儿不见了，她急得跺脚，就冲出去找媚儿。

　　媚儿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小巷，天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追过来的红绫发现她踪迹，就准备去把她带回去，但突然出现的几个黑影拦住了她去路。

　　红绫停住脚步：“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交出你脖子上的万鬼指环。”

　　红绫闻出了来人身上的黑暗气息：“你们是魔界中人？”

　　她法力低微，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红绫步步后退，但是几个魔界人却拦住她去路，眼见是跑不掉了，红绫硬着头皮就跟他们斗法。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纷飞，红绫寡不敌众，她只觉阴寒魔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如坠冰窟，她喉咙腥甜，重伤之下已经现出了原形。

　　那是一条红绫。

　　那些魔界人正准备杀了红绫，取下万鬼指环，只是正要动手时，忽见眼前出现一仙人，墨发雪衣，面如冠玉，那仙人拾起地上的红绫，收进袖口，动作轻柔，仿佛害怕再伤了红绫。

　　几个魔族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举起刀：“你是何人？”

　　“太阴上仙。”那人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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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绫是在自己的床上苏醒的，床边守着太阴上仙。

　　太阴上仙依旧是那般淡然温和的模样，红绫已有很久没看到他了，她见到太阴上仙，不由有些欣喜，结果弄到了伤口：“哎哟。”

　　“你别乱动了。”

　　“我怎么会在这？”红绫想着昏迷之前的事情：“是上仙您救了我？”

　　太阴上仙颔首：“你自己也不小心点，碰到魔族人，应该及早跟我求救。”

　　红绫裹着被子，她脸色苍白，双眸璀璨如星，红绫不好意思笑道：“我一时着急忘了。”

　　红绫又问道：“上仙，媚儿呢？”

　　太阴上仙沉默不答，红绫心一沉：“上仙，媚儿怎么样了？”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你昏迷了片刻，但人间，已是覆水难收。”

　　“什么意思？”

　　太阴上仙手掌轻拂，红绫眼前，现出沧州场景。

　　那是一片滔天洪水。

　　红绫惊道：“这是怎么了？”

　　“这是媚儿所犯下的罪孽。”太阴一字一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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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儿当日心神恍惚，都没注意到红绫在后面喊她，更没注意到红绫被人围攻，深夜瓢泼大雨落下，她身上嫁衣如血，发丝湿淋淋地贴在脸上，整个人狼狈不堪，但平日素来爱美的媚儿，却失神到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仪容有多么散乱。

　　她深一脚浅一脚，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郊外，四周空无一人。

　　身后传来纷乱脚步声，媚儿回头一看，是数十个肮脏丑陋的乞丐。

　　媚儿回过神来：“你们要干什么？”

　　“有人出了大价钱，让我们糟蹋你的身子。”为首的乞丐笑得猥琐。

　　“是薛词？”

　　“是。”

　　媚儿心彻底凉了，她步步后退：“你们别过来。”

　　那些乞丐哄堂大笑：“你之前不也伺候过很多男人，今夜伺候伺候我们怎么了？”

　　“是啊，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呢？”

　　乞丐们七嘴八舌地嘲笑着，媚儿已经退无可退，她索性不再后退，而是定定站住，冷冷看着那些乞丐。

　　闪电下，她的脸凄艳绝美，气势凛然到让那些乞丐们不由停住了脚步：“无论我以前多么不堪，但现在，我是楚涣的女人，我绝不会让其他男人碰我一下。”

　　媚儿拔下头上金钗，决绝地就往自己颈部刺去。

　　金钗即将刺破她颈部时，她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到，她手一麻，金钗掉落在地。

　　空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男人手中剑气森森，他缓缓落地，这男人，分明不是凡人。

　　那些乞丐见到此景，都纷纷想逃，男人长剑挥下，乞丐都一动不动地定在那。

　　媚儿也吓得不敢动：“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但是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似乎是看出了媚儿的疑虑，男人轻笑：“不，你不是如意馆的媚儿。”

　　“那我是谁？”

　　“你是，东海三公主，敖瑾。”

　　大雨下，男人将一枚黑色碎片放到媚儿手中：“醒来吧，敖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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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

　　十七年前，东海出了一件祸事，此祸事，致东海龙王之位空悬了十七年。

　　东海三公主敖瑾，自幼活泼贪玩，她偷偷来到沧州，结识了少年楚涣，彼时的楚涣，刚刚高中状元，皇上赐予国子助教一职，但楚涣却只想回到家乡沧州，为父老乡亲尽力。

　　于是皇帝封楚涣做了县令，楚涣一直忧虑沧州水患，一心想建一座大堤，将东海之水堵在沧州之外。

　　楚涣在修建东海大堤的时候，认识了敖瑾，敖瑾活泼开朗，天不怕地不怕，楚涣则少年老成，谨慎持礼，两人一来一去，相互爱上。

　　那一年的沧州，连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眼看海水又要涨上岸，还未建成的大堤马上要被冲毁，楚涣急得一直没敢合眼，日日都守在堤坝边，颇有一副人在坝在人亡坝亡的意味。

　　敖瑾为了楚涣，竟不惜触犯天条，私自更改了降雨时辰，停了沧州大雨。

　　这一下，惹出了滔天大祸。

　　敖瑾本该被天罚至魂飞魄散，但东海龙王心疼小女儿，甘愿被压在沧州大堤之下，作为换回敖瑾一条命的条件。

　　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敖瑾被抽出龙筋，贬为凡人，去人间历七世情劫。

　　第一世，便托生为如意馆的媚儿，历尽苦楚。

　　第一世，便再遇到了楚涣。

　　这一世的敖瑾，仍然爱上了楚涣，楚涣，也仍爱上了身份容貌都不一样的敖瑾。

　　只是此时的楚涣，已娶过妻子，有过孩子。

　　敖瑾细算了下日子，他娶妻的时间，和自己被抽去龙筋的时间，间隔不到半年。

　　她为他触犯天条，父王被压在东海大堤之下受苦，他却因为修成大堤获得皇帝褒奖，连升三级，娶妻生子，好不快活。

　　若不是他的妻子不幸难产亡故，那如今的楚涣，会不会已经是膝下有几个孩子，和妻子举案齐眉鹣鲽情深，丝毫不会注意到有媚儿这个人的存在。

　　敖瑾越想，越恨毒了楚涣。

　　原来天底下，竟有如此负心薄幸的男人。

　　万鬼指环的灵力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本已抽去的龙筋蜿蜒快速生长，全身上下的灵力比十七年前还要强大，敖瑾仰头，雨水滴滴打在她的脸上。

　　这是她最熟悉的水的味道。

　　敖瑾现出龙形，巨大的青龙在天空中快速游走着，是的，她本就是东海的三公主。

　　身穿黑袍的男人很满意地笑了，他指着那些乞丐道：“三公主，这群蝼蚁，就留在三公主试手了。”

　　恢复人形的敖瑾轻盈跃下，她看着吓破胆的乞丐，轻笑道：“我不杀你们，我要你们帮我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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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驾马车驶出了府衙。

　　马车里是咬着嘴唇心有不甘地薛词，姐夫为了那个女人，居然把自己赶出了府。

　　就为了那个下贱的女人。

　　但是，昨夜之后，那个女人，还有脸出现在姐夫面前吗？薛词幸灾乐祸地想，出了那种事，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

　　等姐夫气消了，她薛词会再回来的，她不相信，她与姐夫这么多年的感情，还敌不过一个妓/女。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薛词掀开车帘，车夫已经不见了，薛词跳下马车，只见媚儿站在她面前。

　　薛词上下打量着媚儿，她居然衣衫整齐？怎么回事，难道那群乞丐收了钱不办事？

　　媚儿忽森冷地笑了，薛词吓得一激灵，后退了一步。

　　媚儿道：“薛小姐昨夜送给我的大礼，今日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她再也不管薛词，这个人，已经没有她在意的必要了。

　　她无视身后薛词的惨叫声和求饶声，而是步步走回知府府衙。

　　那个她昨夜以后得到幸福，却一夕间毁掉所有幸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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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涣为了找媚儿，已经一宿没有合眼了，只是找了一夜，媚儿都没有踪影。

　　他准备再出去找，却在门口遇到了媚儿。

　　媚儿还是穿着那身火红嫁衣，但是脸上神情，却变得十分奇怪。

　　楚涣没有注意到媚儿的异样，他只觉心口一块大石落地：“媚儿，你回来了。”

　　知道突遭羞辱的媚儿心里会很难过，楚涣道：“是阿词太过分了，是我以前惯坏了她，这次我不会原谅她了。”

　　“没关系，现在我已经不怪她了。”媚儿是真心实意说这句话的。

　　因为薛词已经疯了，对一个疯了的人，还计较什么呢？

　　但是楚涣不知道，他只是觉得今日的媚儿格外奇怪，他又道：“我不在意的。”

　　媚儿看着他，轻飘飘道：“真的？”

　　“真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还有以后。”

　　媚儿忽道：“你以前，也是这么哄阿瑾的吗？”

　　“阿瑾？”楚涣如遭重击，他愣住那里。

　　那个叫阿瑾的少女，是他十七年来都不曾忘记过的人。

　　媚儿弯起嘴角：“忘了告诉你了，我就是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