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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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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十一年九月,皇太子烛烈、饶王烛煦及禁军卫尉百里炽繁班师回朝。
犒赏饶王、禁军卫尉等随军将士,金银钱帛,加官进爵均是常理,最出人意料又在敬训预测之中的,是德昌帝提出腿疾复发,由皇太子监国的诏书。
“父皇今年六十有三,放在民间亦是高寿。日薄桑榆乃人之常情,为人儿女只须孝顺二字足矣。”敬训握住我软绵绵的小手,在纸上一笔一划描出孝字,耐性十足。
大病痊愈之后,我的身体仍然极为虚弱。德昌帝觉得让我继续留在弘义宫生活很不妥当,索性让敬训带着我移居云阳宫,与敬训一同入京的幼女阿愈翁主,也一并在宫里住下来。
关于当初溺水的原因,敬训只说是和太子妃齐氏的嫡长女韫庆玩耍打闹时失足,余下的并不愿多提及。
我暗暗纳闷。
这位出生即得到德昌帝赐予敬懋郡君封号的皇嫡长孙女,素来眼高于顶,目无下尘,又比我年长三岁,从前在弘义宫时便没有往来,如何那日我会突然和她一起玩耍?
然而大半年前的溺水我毫无记忆,身边的乳嬷嬷、宫人内侍被全数杖毙,韫庆被德昌帝禁足在永训宫思过,知晓内情的敬训、挽青又决意隐瞒此事,偌大的宫廷我竟找不出可以询问真相之人,亦只能作罢。
太子监国,处理朝政批阅奏本,百里炽繁再亲密亦是外臣,两人到云阳宫走动不甚方便,时常命宫人传递各种新奇玩意,以博我一笑。
敬训命挽青收了,除了每日到毓德宫给父皇请安,回来便闭门不出,教我读书练字,教阿愈女红针线,或者莳花弄草,不理外面的纷纷扰扰,自在得很。
或许真是年纪渐长,旧疾复发,进入盛夏之后德昌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不能久坐久立,到后来行走都需宫人搀扶。
对比数月前端午家宴上听闻捷报的意气风发,如今的德昌帝明显衰减许多。
“阿姐之意,哥哥只需要跟往常一样,事事向父皇请教,绝不违背父皇。九安思虑可对?”
敬训莞尔。“对。父皇年事已高,经不起国事操劳,九安给父皇请安时可要督促父皇多进膳食多休息,可明白?”
“九安明白。”我努力把孝字临摹得似模似样,可惜两岁稚儿腕力有限,写了几个字均绵软无力,软趴趴地不成样子。
敬训抿嘴而笑。
“滴水可穿卵石,厚积方能薄发。九安只需持之以恒,勤加练习,终有一日能把字练好的。”
我歪歪头,冲敬训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得她一阵恍惚。
挽青曾经言及,我的微笑平和浅淡,最像我早已过世的生母钦怀皇后越氏。
那位将烛烈和敬训抚养成人的越皇后,在盛年时难产大出血逝于麒趾宫、长眠于贞陵,是他俩心中不可触摸的隐痛。
亦是我的。
广德十二年四月二十九日,德昌帝临朝听政时突然下诏,择吉日禅位于皇太子烛烈,昭告天下。
德昌帝让位于皇太子的诏令从毓德宫传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迅速在大靖各州府传播开来。
云阳宫最早得到消息。
挽青带领云阳宫一众宫人内侍跪伏于地,给敬训和我连声道喜。正在教我研读诗经的敬训不敢置信地让挽青重复了一遍,确信没有听错之后,忽然以手掩面,书卷啪地从她手中跌落。
敬训哭了。
我和挽青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让烛烈继承大统一直以来都是敬训心心念念之事,如今她的心愿已然实现,为何反而哭了呢?
“阿姐只是……只是太高兴了……”敬训伸手揽我入怀,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真的太高兴了……”
我头一回遇见敬训如此伤心欲绝,我僵硬地感受着她的泪水慢慢从脸颊边流过,渗入发丝。
我想了想,模仿敬训的姿势笨拙地回抱住她的脖子。
敬训不再言语,眼泪流得更快更急。
新帝改元继位,是一项声势极其显赫浩荡的工程。
为新帝草拟年号,德昌帝嫔妃迁居宫室,东宫姬妾行集体册封礼,尚未成年的七、八皇子出宫建府,种种冗杂繁琐之事不能一一尽述,内廷司、宗正寺、太常寺、礼部等运转不休,马不停蹄地筹备着烛烈的登基大典。
宫廷处处忙碌得人仰马翻,唯有云阳宫显得越发清静,遗世独立。
依照祖制,敬训晋封了长公主,宫中上下均要恭恭敬敬尊称一声“敬训长公主”了。
然则燕德夫人所出的皇七女烛意最得德昌帝爱宠,早在出阁前便荣封静训公主。她如今专程从颍州回京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暂居宫中,众人觐见时称呼两位长公主,尴尬不说还容易混淆。亦不知哪位伶俐的外命妇夫人起头,宫中逐渐以各自的生母姓氏区别,敬训长公主被称为韦长公主,静训长公主则称之为郦长公主。
二人对这样的尊称并不在意,便渐渐流传到宫廷外,无论是后宫嫔妃、东宫姬妾,还是贵臣外命妇,请安行礼时一律如此行事。
不曾想,还有更加乖觉伶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