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第一卷 改元雍宁

　　锦王纯祉，宣帝第二子，生母祥原夫人崔氏。祥原夫人玉质柔肌，态媚容冶，于鸿贞、泰清年间盛宠不衰。锦王亦被宣帝看重，渐生妄念，蓄意谋害皇太子纯祯，不敬嫡母闵后，骄奢残暴，僭越失仪，行为不端，遂为世人诟病，渐失帝心。
　　泰清十一年四月，宣帝病重，恐其危害江山社稷，大行之前诏告三公，封二皇子纯祉亲王爵，封号锦，封地蓬州。着命锦王即刻离京，谪居蓬州，无诏不得擅离封地。时人多谓宣帝宽慈。
　　——————《靖朝帝王本纪：宣帝传》

　　广德十一年五月，端午家宴上一曲热闹的拓枝刚刚舞罢，来自东越的战事捷报便传到了德昌帝御前。
　　前后持续了将近一年的锦王谋反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束得悄无声息，如同锦王纯祉波澜起伏的生平，最后的结局仓促、惨淡，令人唏嘘不止。
　　锦王兵败，自刎于蓬州锦王府。
　　锦王在蓬州苦心经营三十余年，垂暮之年起兵举事意图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然而镇守东越的护军都卫东阳侯很快反应过来，再有京城派兵驰援，平叛只是早晚之事。
　　德昌帝手执皇太子烛烈的捷报奏本喜气洋洋，宗亲朝臣的恭维盛誉如潮水般不绝于耳。
　　最近几年，前朝内廷接二连三出事，民间动荡不安，此时正需要一场东越大捷来冲喜，振奋人心。
　　敬训抱我于膝，端坐在席上侧耳倾听众人的溢美之词，默然微笑不语。
　　她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又在幽州生活多年，面容依然端丽白皙如未出阁的少女，微笑时仿佛悄然停立在莲花之上的蜻蜓，温婉、静默。
　　我年前失足掉落漾碧池，救上来之后高热、水痘、痄腮接踵而至，太医丞精通小儿科的御医们全力诊治了数月，方才逐渐好转。
　　德昌帝担忧宫人照料不周，特意下诏，让远嫁幽州的敬训公主回京抚养九皇子。
　　我浑浑噩噩病了许久，哥哥何时离京去东越平乱都不甚清楚。见敬训不发一言，亦不随众人给父皇道喜，未免奇怪，偷偷扯了扯她绣着比目鱼纹的银红衣袖。
　　“阿姐，阿姐？”此时不随波逐流，未免太过格格不入。
　　敬训回了神，低头看我，秀美的明眸微微弯成月牙的形状，柔柔道：“无妨。父皇眼下注意不到咱们。况且……”
　　她贴近我耳垂，声音小如蚊讷。
　　“你六哥即刻便回启程回京。等他回来，父皇真正高兴的日子可就不多了。”

　　锦王谋反，大逆不道，按罪株连其生母祥原夫人华州崔氏、正妃豫州程氏。这两家满门抄斩，锦王两名嫡子、四名庶子及王妃姬妾女眷、府上客卿、门人皆尽数腰斩。
　　独独留了三四位还未成年的王主，由禁军卫尉百里炽繁押解回京，保留了她们宗亲贵女的王主头衔及爵位，圈禁于京城西郊宣华苑内。
　　敬训示意挽青端上热气腾腾的汤药，回眸凝笑。“九安可知父皇此举意欲何为？”
　　敬训衣不解带地精心照料我数月，听太医令说，我纵然养好了病身体也会留下不可预知的病根。她心疼不已，求了德昌帝，提前为我起了别字“九安”。
　　九安，取其长长久久，平安顺遂之意。
　　即使只是寓意祥瑞的期待，也是敬训的一片苦心。
　　汤药太烫，挽青体贴地搁置在黑漆描金小几上晾凉。
　　小几上摆了数碟清淡不甜腻的点心，我踮起脚尖尽力去抓离我最近的茯苓糕。我够了几下都抓不着，索性放弃，让挽青把洁白松软的茯苓糕送到我嘴边。
　　王主，亲王之女，身份尊贵，无父无母，如今边疆不稳……我咽下了最后一口糕点回答：“父皇欲效仿太祖，以备宗亲贵女和亲异族。”
　　“妙哉，九安一点即通。”敬训赞许颔首，命我趋前靠近，轻声分析道：“父皇年迈，朝政行事只求平稳。朝廷上下重文轻武多年，边疆番邦异族窥视已久，虎视眈眈，若父皇不愿多起兵戈，和亲是必不可少之举。”
　　“身为一国之君只图安逸不思进取……”敬训微微一笑，不带丝毫嘲讽之意，笑得含蓄矜持。
　　“九安，你且等着，属于你六哥的时代就要来临。届时……”

　　六哥烛烈出现在我面前时风尘仆仆，和平素稳重端方的皇太子形象殊为不符。
　　我一时之间看傻了眼，手里搭建的小水车都不记得放下来，只愣愣看着他。
　　禁军卫尉百里炽繁尾随而至，见状爽朗大笑起来。“才一年不见，阿九就把哥哥们忘得一干二净了！”
　　烛烈对于他的轻佻言语不置可否，俯身把我抱起，捏了捏脸颊，微微一笑。“阿九瘦多了，难不成病得都不认识我了？”
　　“是九安，不是阿九。”我撇撇嘴，纠正他俩已经被敬训严令禁止的错误称呼。“哥哥和百里哥哥好。”
　　烛烈从善如流改了口：“九安真乖，怎么没看见你七哥、八哥？”又打量我手里的小玩意，颇为好奇。“这是九安自己做的？”
　　我挥挥小手十分得意。“自然。”
　　将完整的蜜柑用小刀划四刀，插以厚实的蜜柑叶，用竹枝细条贯穿中心，置于树枝做的支架上，放在溪边便能随水翻转，滚动不休。
　　简单有趣，年长我三岁的阿愈都爱不释手。
　　百里炽繁接过造型朴实的小水车，翻看一轮笑得有些惊讶。“九安的手艺……倒有些奇巧。下回百里哥哥进宫，也给你带几个小水车来。小纸鸢、小风车还要不要？”
　　“要————”我趴在烛烈肩头，脆生生回答。
　　烛烈和百里炽繁一道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