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97、3-32 饭桌话题

　　失望本不至于这么难以接受的。

　　赵囤囤发誓自己真没有那么脆弱，就是嘛，哪有人会这辈子第一次投简历第一次参加正式面试就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秋招时李壹参加了那么多场面试还不是通通铩羽而归？况且他也不是非要找一个假期短工而已，他才大三，好赖还有一年半，张牡丹早就说了冬天冷，放假了早点回家里来——虽然没有暖气的家里冷起来照样不讲情面。谁还没失败过呢？况且他早就认清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优秀沾上关系，赵囤囤觉得自己心态好得不得了，可是手机上李壹还是一边报告着自己的动向，一边没完没了地安慰他。

　　好烦。赵囤囤不太能承受这种太过偏心的安抚，明明是自己没有做好，别人却反过来照顾他的心情，无力的歉疚感难以纾解，让他越发无所适从。

　　比如之前意识到请两天假根本不够用，如果收到录用通知他还得去签一份用工合同，赶不回去上周一的早课，微信里小心翼翼联系辅导员时对方竟然轻易松口又给他加了一上午的假。

　　比如早上他联系之前说好合租房子的那对情侣，说清楚缘由表示没办法合租后，他们也非常大方的表示没有关系，还热情地说以后赵囤囤和李壹再来这座城市可以约着一起吃饭。

　　在比如因为早上要去公司报道，没办法来车站送他的李壹在微信里说了八百遍抱歉，但其实他自己因为之前没打算住公司宿舍，所以并没有提前过去整理床铺安置行李，可预见早上背了一大包行李去到公司的他在其他同期实习生中有多狼狈不便。

　　赵囤囤明明是最轻松的那个，他不用在假条上盖上公章然后把它交给相应的代课老师；不用再次把招租信息发布到网上并安排别人一次一次地来看房；也不用操心后续的工作和自己的安置。他坐上高铁就能回学校，回到他再习惯不过的熟悉生活。

　　但是那个没通过面试所以引发了后续系列麻烦的不是他自己吗？

　　赵囤囤受不了这个。

　　况且他是真的觉得李壹描绘给他的那个生活设想很好，特别好，当未来终于有一个可触摸到的实体时，不在乎是假的，想抓住才是真的。没抓住也是真的。

　　赵囤囤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昨天晚上他看似嘻嘻哈哈说着“我就知道人家不会要我”“我的水平自己还不清楚么”“还是回学校继续浪吧，老天不打算让我积极奋进”时，在不停抠自己手上的倒刺。李壹看到了，所以他攥住赵囤囤的手，意图制止他的动作，也想缓解他紧张时条件反射般的刻意话多和兴奋。

　　失望本不至于这么难以接受的，如果希望没有那么美好的话。

　　睡了一晚上，手上渗出血迹的小口子都差不多长好了，这会儿坐在车上，赵囤囤才觉察出疼来。

　　回到学校后生活一如往常，学期末最后一个月，各项作业和备考任务意料之中压了下来，赵囤囤日渐忙碌，李壹也在整日上下班偶尔加班的充实生活里疾步向前，关于彼时的美好想往和随之而来的失落很快就在生活里浮浮沉沉，像一个白日梦一样被遗忘了。

　　考完试赵囤囤又去找了李壹一趟，他怀着反正马上要回家过寒假的念头，把银行卡里剩的那点生活费全部送给了中国铁路局。

　　赵囤囤说李壹瘦了，李壹死活不愿意承认，他非说是赵囤囤自己心理作用作祟，之后又反过来问他，说：“你有没有发现你变得比以前更粘我了？”赵囤囤其实没这么觉得，事务繁忙的时候任何人都足够冷漠薄情，当这段时间捉襟见肘地应付作业和考试时，他能拐着弯骂十遍当代教育，心里的浪漫因子哪怕曾经存活过，那一刻也该死绝了。但他没有反驳李壹那句话。

　　见完李壹，赵囤囤的这学期算是画上句号，他要回到家里过掉无所事事的多半个月，直到李壹结束实习也回到家里。

　　临近学生时代结束，能悠哉享受的假期成了稀有消耗品，但这并不妨碍赵囤囤窝在床上把大把的时间消耗在电子屏幕上冗杂的娱乐性信息里。

　　从第三天起张牡丹对他说话已经不再好腔好调，赵囤囤犹记之前妈妈对自己的忍耐至少有小一周的时间，怎么现在更年期综合症，对自己的忍耐力削减了大半。他当然没有胆把这话说出去，吐槽归吐槽，他到了能够理解妈妈“刀子嘴豆腐心”的年纪，下午时张牡丹冲进他房间扒拉床上的棉被和毯子赶他下床，颇有些谋杀亲儿子的架势，可晚饭时餐桌上还是有酱肘子，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全是赵囤囤爱吃的。

　　“饿死鬼转世来的。”张牡丹瞪了赵囤囤一眼，“知不知道让爸爸妈妈先夹菜了？有没有点礼数？”他们家从来也没有这样严格的饭桌礼仪，赵囤囤用膝盖都能想到是自己这几天懒过了头，惹得张牡丹看他从头到脚都不顺眼。

　　“就可着吃肉，你也倒是不傻，知不知道现在肉价涨到多少钱一斤了？你姐的工资够不够填你的嘴了？”

　　张牡丹横眉怒目的样子，火气不像是这三天聚的。

　　赵囤囤目光追着爸爸求救，赵禹锡心领神会，但这么些年的家庭生活早把当年愣头青那点匪气磨光了，筷子在空中停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快吃饭吧，先吃饭。”

　　“吃什么吃！我不做你们拿什么吃？！爸爸儿子一个个的没一个操心家里事情的！姑娘那么大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工作也总不顺心；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天天就知道在家里白吃白穿……我今个早上出门可碰上隔壁那婆娘了，之前就给我说他儿子找了个什么实习工作，什么长大了知道上进了，没完没了……”

　　看来他妈妈生气的症结在他这里却也不在他这里，赵囤囤本应该松一口气，但心跳却不自觉空了一拍。

　　“你说你，从小跟李阿姨家那儿子关系就好，就跟着人家学那些坏毛病，好的一点都没学着，他那去的是个什么公司，你没问问有没有能让你实习的岗位？”

　　“……我们俩的专业差的那么远，怎么可能有嘛。”

　　“当初就说学美术不好找工作吧！你看看，就是不操心，这么大的人了看你以后有什么出路！”

　　“怎么扯那么远，那我之前说我去找实习你又说冬天冷让我回家歇着……”赵囤囤不是抬杠的人，尤其面对妈妈的时候，但是偏偏这次，他又想起了因为自己面试未通过而骤然破灭的美丽期望，愤懑还有委屈一齐涌上来。

　　“那我还不是担心你受苦受累！你以为妈妈不心疼你吗？”赵囤囤低头扒拉碗里的稀饭，不再说话，耳边张牡丹言辞中的怒意渐渐变成了细碎的抱怨，从别人家的孩子讲到赵囤囤赵凯丽，从赵凯丽的工作讲到女儿的终身大事……

　　前几天去相亲角受了挫，虽然在家时停不了对一双儿女的数落，但是拿出去给别人看的时候也是自家打不得骂不得的宝贝疙瘩，受不得别人买菜似的挑挑拣拣，何况是张牡丹性子这么硬的人。相亲角是世上顶顶势利的地方，有时候比商场里还要更明码标价，真争论起来，就算是张牡丹一张利嘴也不见得能占上几分便宜。那天出门她是受了委屈的，今天饭桌上再回想起来，竟然红了眼眶。

　　赵囤囤的背越坐越僵直，他宁愿妈妈这会儿扯着嗓子骂他。切身感受到父母的脆弱和逐渐老去，陡然落到肩上的责任压力和愧疚感与其说让人焦虑更像是痛苦。况且，他觉得张牡丹并不是无意提起婚恋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