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79、3-14 悔

　　李壹没忍住走近两步，才认出那个快要缩成一团的人是陶湛。

　　用“认出”来形容他的判断过程并不夸张，实际上，不管是对照他记忆里陶湛和赵囤囤一起学画时那副臭屁孤高的样子，还是之前假期在砂锅店碰到他和他的小男友一起吃东西时的柔和自信，面前这个散发着茫然和无助的人，都太不像陶湛了。

　　“陶湛？”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了一句，坐在长椅上的那人好像仅仅用声波就能击垮。

　　陶湛猛得抬起头，那反应像是被吓了一跳，李壹从他眼神里看到一抹期待转瞬即逝，他好像思索了一会儿，才判断出面前的人是谁，以及自己现在在哪里。

　　“是李壹啊……”

　　李壹眉头皱了又皱，他在陶湛身侧坐下，想了想还是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安慰性质地捏了两下：“你在这里干嘛？有什么事？等人吗？”

　　“……”

　　陶湛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说话，看起来完全是一副状况外的走神模样，整个人散发出不自然的迟钝。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陶大爷？能听见吗？”李壹扯着嗓子嚎了两声，他原本都打算笑了，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理他的梗，仍是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反倒显得李壹自己玩笑开得不尴不尬。

　　李壹勉强想起陶湛小男朋友那个好记的外号，不遗余力地搭腔：“在等人吗？你家猫呢？”

　　他看到陶湛怔了一怔，而后活过来似的点了点头，他对李壹挤出来一个生硬的笑，说：“我在等猫儿的消息。”他挥了挥手里攥着的手机，然后那抹勉强的笑很快像燃烧殆尽的焰火一样，消散了。

　　陶湛垂下头，肩头在颤抖，李壹觉得自己听见了咬着下嘴唇的抽气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壹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急了：“你倒是说话呀？！就算有难处不说出来大家怎么帮你解决？！”

　　陶湛缓了一小会，又重新抬起头，他用手背蹭了蹭眼镜下边本来就有些发红的眼眶，指了指公园外的方向，说：“猫儿在那个医院，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在等他什么时候能看手机，给我回个消息也好。”

　　“啊？什么情况？他怎么了？为什么住院？”李壹上手抓着陶湛就要站起来：“那你在这把自己坐成一尊大佛有什么用？走啊！去医院看看啊！”

　　陶湛苦笑了一声，说：“他那边任何情况我都不知道，连他在哪一科哪个病房都不知道……我之前去问了，可是医院保密患者信息的，何况，何况他爸妈不想再看到我，要是当场吵起来，我怕他为难。”

　　“什么？你见过他父母了？！”李壹心吊到了嗓子眼。

　　陶湛点点头，他又按亮手机屏幕确认了一次没有新消息，才把它攥回手里。李壹发觉他挺了挺后背，陶湛有些生涩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干涸荒凉的遥远北地传来的。

　　“猫儿从小到大一定没吃过什么苦，他可爱又真诚，所以一定没有人伤害过他。我刚认识他那会儿总是忍不住想，到底有什么人会赤条条拿一颗真心去生活里闯荡，是傻还是胆子大？后来我明白了，他是真的勇敢，也是真傻。”或许是想到了什么，说到这里，陶湛勾起了嘴角。

　　“和他相处久了我也傻，看他单纯可爱我就觉得世界也单纯可爱，可现实不是这样，怪我们把什么事都想得太天真了。”

　　“猫儿一直跟我说他爸妈很爱他，是百年一遇的开明家长。这我相信，他爸妈是真的爱他宠他，他文化课成绩不差，只是因为兴趣想走美术这条路家里就会无条件支持；他告诉他爸妈他喜欢的那些旁人觉得无用的小玩意，每次都能收到‘喜欢就买’；他说自己想开一家可以撸猫的咖啡厅，每天趴在满是咖啡味的柜台上画画，他爸爸的回复是‘不管什么工作，只要你开心就好’……他爸妈有文化懂尊重，家里氛围温馨又可爱，所以他以过往所有被他爸妈接纳的任性来类推，觉得只要他喜欢，就一定能获得父母的祝福。”

　　“诶，李壹，”陶湛忽然从回忆里透出头来，问他：“你说，到底父母的观念里，我们选择哪种幸福才是他们可接受的普世幸福？”

　　李壹以为这只是一句感慨，陶湛许久没说话他才意识到，这人是真的想要他一个回答。他的手无意识攥住了衣服前摆的布料，说：“他们或许希望我们和大多数人都一样，藏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到才好，这样才没有危险，被裹在集体中走大家都走的路，最普通也最容易。我不知道，他们有错吗？”

　　“那我们有错吗？猫儿有错吗？”陶湛的声音陡然抬高又降低，而后嘴里蹦出来的话全都失重。

　　“他说要把我介绍给他父母认识，我起先有点担心，但他对他父母总是自信满满的样子。前一天晚上我在家里挑了两个小时衣服，我总觉得我不够好，但那已经是我能拿出来最好的样子了；猫儿在他们小区门口等我，他把头发梳得服服帖帖，衣服穿得像个乖巧笨拙的小学生。我那时候才有一点意识到，他并没有像他表现给我看得那么胜券在握。”

　　“然后呢？”

　　“然后，他爸妈的确表现出了最大的礼貌，尽管我看到猫儿在介绍了我之后，他爸妈的脸色一变再变，他们还是在留我吃完饭之后才委婉地把我‘请’出了家门，还告诫我以后不要再来找猫儿了。猫儿当时是想跟我一起走的，被他爸妈拦住了，他当时伸手给我，可我真怂啊，我没有伸手迎上去。”

　　“……”

　　“那一瞬间我真的怂了，我犹豫了，我觉得我没有权利把他从他父母那里拉过来，把他从原本的人生拉过来，我想负起责任，我恨不得把他养成一个什么都不用做的废虫，可是我能吗？”陶湛捂住了脸，他脸上还戴着眼镜，所以手部起伏非常怪异，李壹不想猜他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他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往他心里钻。

　　公园小路上走过一个晃晃悠悠遛狗的大爷，他有些疑惑地向这边看了几眼，而后终于对年轻人的喜怒哀乐不感兴趣，嘴里哼着调子走开了。

　　陶湛提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没着急走，在他家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吵架的声音，中年男声女声，还有碗碟摔落在地上的声音，就是没有猫儿的。也是，这事情和他预想中的差太多了，而且他根本没见过这么生气的爸妈吧，估计整个人都吓傻了。”

　　“那他……怎么到医院的？”

　　“那天之后他两天没有联系我，打电话发消息一点信都没有，估计是被爸妈断了通讯，我急了，第三天又来他家门口敲门。但他家没人，我敲门声音太大把隔壁人家吵到了，隔壁那家的奶奶跟我说，江宜渺不知道为什么跟家里闹别扭，他爸妈不让他出门，他大晚上偷偷跑出家，在小区门口被一个喝醉酒的疯子开车碰了。”

　　陶湛说到这里的时候嘴唇开始发抖，但他的表情仍然是一副状况外的、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不知道刚才他说了什么，旁人会以为他只是在回忆，而不是悲伤。

　　“我在他们家小区问了一圈人，才知道他当时是来的这个医院，我在医院里一层一层地转，口腔科外面都去了，没有看到任何和他有关的蛛丝马迹。”陶湛说到这里竟然笑了，他不小心呛到气，开始剧烈地咳嗽。李壹的词库被短暂地掏空，他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手放在陶湛背上，拍了拍。

　　“我在想，如果我当时伸手了，硬是把他从他父母那里带走，会不会不一样？我不明白啊，我就怂了这一次，老天爷真要我后悔一辈子吗？”

　　李壹没法回答，人性总是自私，感同身受从来都只是个伪命题，事实上，从陶湛的故事刚开始讲，他就满脑子都是赵囤囤了。

　　李壹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