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78、3-13 祸

　　李壹是家里人中最早知道表哥和嫂子离婚了的人。

　　他不想知道的，这件事不在他的求知欲触及范围内，却正正踩中了他求生欲的警铃，在民政局外那条道上遇见那俩人的时候，他心下立即了然却在强压尴尬和冲击下演出无事发生的模样，那十几秒简直算得上他人生拧巴时刻之首。

　　他该拿出中学时期出网吧正巧碰上班主任时扭头就溜的反应速度来应对的，但他才将将反应过来要撤，就和嫂子四目相对——这时候已经是前嫂子，他眼神飘忽，余光能扫到旁边表哥手里绿色的小册子。

　　“哥，嫂子。”李壹简短地打了个招呼，就想溜号，却看见对面刚才还表露出意外的女人嘴角又挂上了温柔淡然的笑意。

　　“已经不是你嫂子了，叫晓雅姐吧，多好，显年轻是不是，凯哥？”

　　两人结婚这小几年，田晓雅对郭子凯的称呼逐渐从简，初期再不济也喊个“哎”，到后来除了吵架时连名带姓喊出对方，她干脆省掉了一切面对丈夫的主语，好像越发相处熟识，他们之于彼此的存在感会愈加稀薄。所以此时，她一反常态搬出了恋爱时对对方的称谓，刻意又自然，足够郭子凯的反应神经和心脏同时抽痛一下。

　　“……是，挺好。”

　　“李壹，你这是急匆匆的要去哪呀？之前听你妈说你是什么时候要走来着？”

　　“明天，明天上午的票。”李壹手在兜里，险些把大拇指上的倒刺抠出两寸：“我去买点东西，吃的什么的。”

　　田晓雅点点头，郭子凯正适时地接上话解救他：“那快去吧，别耽误了你时间。”

　　李壹觉得随着挥手的动作下意识堵在嗓子眼的“再见”和“拜拜”都不合时宜，于是他只挥了挥手，然后快步往前跑了几步，就像他真的要赶时间似的。

　　他只是想逃离那种微妙的失落感，那种稀松平常中隐藏着的霹雳与巨浪，那种断裂之后的异样太平。他跑了两步，逃离失败，又小走几步之后终于没忍住回头——那两个人还在并排走着，营造出许久未有的“相敬如宾”。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该有的情绪好也罢坏也罢，通通燃烧了一场，好像分开也不难；他们两个最初遇到一起的时候像两颗带着火花的流星，热烈得安静半分钟都觉得浪费，后来俗世的节外生枝让人倦怠，家里的氛围降下去就会像冷战，没有丘吉尔的“铁幕演说”，可那道无形的屏障一旦拉起来，就扩张个没完。

　　所以直到此时，他们两条直线过了相交点再次越延伸距离越远时，他们才学会用温柔地沉默来填补爱和怨的间隙。但送出沉默的这一程是他们陪对方走的最后一程了。

　　表哥和曾经的嫂子办完离婚证之后的相处状态远胜于他们处于婚姻中时，这件事说来讽刺，我们对于有距离的人表现出尊重是本能，但维持与亲密的人之间的关系却是很难掌握的技能。相爱的情侣之间一定不存在相互消耗吗？抵抗由心而发的懈怠这件事，要学多少年呢？

　　还不清楚姑姑知道这件事后会闹成什么样。李壹摇摇头，这种家庭琐事他既无直面的立场，也没有直面的能力，逃避可耻，但目前来说的确是最有用的。

　　好在往前走到了饭馆成排的地界，咸香的辣汤和嘈杂的人声劈头盖脸地叨扰他的五官，李壹总算想起了自己出来是要干嘛。

　　他快要返校，昨晚和家里人出去吃火锅时不忘了拍点照片小视频馋馋手机对面不能回家的赵囤囤。正宗辣汤里滚过的毛肚、脑花、九尺鲜鹅肠赵囤囤短期是吃不到了，不过总要让深夜放毒的人得一点教训，赵囤囤磨牙一整晚，今天大早就连打几个电话把人从睡梦中震起来，点了名要他去买昨晚那家火锅店的火锅底料包带给他。

　　当时李壹在起床气中溺水，脾气大到被子都踢到了地下，他骂骂咧咧教训了对面的人几句，话语里全是没好气却忍不住补上一句：“要豆瓣酱吗？买了一起带给你。”

　　男孩之间的感情大都不会太显山露水，婉转细腻也欠缺，难为前人发明了“可爱”这个词，才能把他们愚蠢的在意与口嫌体正直的爱意勉强囊括其中。

　　买好火锅底料，郫县豆瓣要去买他俩从小最喜欢的那个品牌。川渝地区的人向来喜欢吃辣，椒麻鲜辛酣畅，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仿佛用红辣汤充当血脉，即使不是一胎双生，也能许一个热热闹闹的相伴不相厌。

　　可惜刚才的偶遇让李壹心里不舒坦，整个购物过程表现得兴致缺缺。

　　祸不单行。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们处于情绪压力之下的时候会比平常更多关注自身，李壹这会儿觉得哪里都不松快，他先是在超市里死活找不到从小吃到大的那个豆瓣酱品牌，而后又撞倒了一个冒冒失失的小鬼；小孩耍赖皮般的哭声实在磨人，再加上他奶奶在一旁不依不饶夹杂着娘老子的川骂，李壹恍然间有一种自己后半辈子就要交代在这一老一小手里的错觉。

　　勉强被工作人员解围，不仅豆瓣酱没买到了，李壹双手抄兜，躲避晦气似的闷头走了老远，才想起来刚才慌乱中好像把火锅底料丢在了超市里，忘了拿。

　　人在心情差的时候往往会被再鸡毛蒜皮不过的小事打败，大事上的挫折总还可以怪罪到时运头上，无奈也能找到由头和出路，但小事不一样，这种明明不费力就能掌控却流失于指缝的挫败感，除了怪罪自己无能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替罪羊。

　　就在跟自己怄气的这点时间里，李壹走到了一个不大的居民活动公园门口，他没怎么细想就扭头走了进去。小公园不过巴掌大的地方，但里面却七拐八弯恨不得把一平米掰成八瓣来规划，李壹凭感觉拐了几个弯随便找个长条凳坐下，好让自己清净一下也冷静一下。

　　其实说来说去，他心里最过不去的那个坎还是表哥和嫂子的关系破裂。不是惋惜，他还没有无聊到去对他人的生活选择评头论足，若要深挖，他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怕相爱的人真的会两相枯坐无言；怕亲近的人彼此高声呵斥，怕连对方哭都只是觉得厌烦；怕长夜漫漫，到最后自己都开始怀疑曾经为之不顾一切的感情；怕这条路的背后不是对错也并非输赢，只有妥协。

　　怕到最后你不像你，我也不像我。

　　李壹从来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幼稚，明明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竟然不仅自己吃不得苦，连他人的故事也只接受得了大团圆结局。他对最质朴的美好和善良的追求看起来理所当然，又脆弱不已。

　　李壹右边前方的长条凳上坐了个人，他起先没注意，后来自己一通破事都快想清楚了，才发现那哥们好像还在那坐着，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哥们时不时地看一下手机，而后不是扶着额头就是捧着肚子，不知到底是头疼还是胃疼。

　　那个侧身看起来消瘦落寞，李壹莫名觉得那人看这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