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57、2-23 电话

　　这不是赵囤囤第一次被错误判断年龄。

　　他还算耐心地跟刚才接受了让座的那个奶奶解释：他没有逃学，今天全市高三学生统一模考，他这是考完了正要回家。

　　“你都高三了呀？我还以为你才高一呢！”

　　他大概应该感谢身上这件宽大的校服，否则热情的陌生人们猜测他的年龄时会更加没有“下限”。

　　马路上一辆电动车突然挤进公交车道，公交司机紧急刹车，带着整车厢人体验了“惯性”这一基本物理知识。站在车厢的赵囤囤手没抓稳，当即表演了一个低空飞行，撞在了前面的婴儿车上。

　　受到惊吓的小孩哭声格外响亮，赵囤囤趔趄着站稳又忙不迭跟年轻妈妈道歉，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行车人惯有的怒意和中气，背景音是车厢中其他乘客絮絮叨叨的抱怨——电动车上那哥们没听到这一份层次分明的“咒骂大礼包”，倒是赵囤囤在被搅扰之下短暂地忘记了想置他于死地的文综出题老师。

　　“谁能给我讲一下测算经纬度的题和大气环流？再看到题目是各种形态的简化图我真的离疯不远了……”赵囤囤打开考试时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在□□空间众多抱怨模考的动态里，加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吧，可能也没有那么浓墨重彩。前有为“啥都不会但就喜欢和各种外国友人打交道且性别成迷的李华同学”写长篇打油诗的，后有综合各科奇葩考点写成了一篇300字吐槽作文的；高中生的创意在夹缝中疯长，赵囤囤微小的求助式抱怨夹杂其中，既无创意也不够深刻。

　　发个说说要什么深刻？赵囤囤三步并做两步跑回家里，透明笔袋和鞋柜撞击发出响声，晚饭时间还没到，但他有足够权限冲进厨房让张牡丹把锅里肘子拿出来。

　　那肯定熟了，都闻着味了！

　　食物通常能快速高效地拉回一个人对生活的热情。

　　桌上摆满了各色刚出锅的海鲜，刘池拦住想要去生啤酒桶处接酒喝的李壹，说：“你可想清楚，不要看我们本地人都边吃海鲜边喝啤酒你也这样吃，我们的胃适应了这种吃法，你们这样吃可能会拉肚子。”

　　刘迪端过来一盘辣炒蛏子，另一手拿着的玻璃杯里生啤满到快溢了出来，他吸溜着杯里的啤酒，同时把菜放到桌子上，畅快的表情像一只餍足之后愈发骄傲的野猫。“大哥说得对，我也建议你们俩不要高估了自己胃的兼容度。”

　　“你是在挑衅我喽？”李弈扬眯起眼睛，来自全国某知名“啥都敢吃”地区的男孩表演出一脸被冒犯的表情，他夹起一个蛏子，想了想又放在面前的小碗里，问刘迪有没有酱油。

　　“对！再敢欺负我们外地人，小心扬扬把你做成‘煲仔饭’。”

　　喝了一大口啤酒的刘迪翻了个十分波澜壮阔的白眼，他起身去给李弈扬找酱油，还不忘抬手锤向李壹的后脑勺：“神他妈‘煲仔饭’，行行行，就你会玩梗。”

　　这是刘迪父母开的一家餐馆，离景区近，主要面向外地游客，菜单上一水的是新鲜海货。今天实践课外出，正好活动地点离这里不远，刘迪就非拽他们三个过来吃饭，还信誓旦旦要给他们‘露一手’。他们起先不好意思去刘迪家蹭吃喝，实在拧不过就说好了吃过必须收钱，没成想刘迪父母是比他还要热情大方的人，一通招呼之下，别说强装客气，他们连丝毫“见外”的底气都没有了。

　　在李壹吃了一口刘迪特地烧给他们的鱼的时候，一阵腹痛突然袭来。本来期待着反馈的刘迪看见他那近似于被人投毒的痛苦表情之后当即垮了脸：“老李你这演的……我一代名厨的名声就毁在你手里了。”

　　一直没动筷子等着李壹反馈的刘池和李弈扬捂着肚子笑，那夸张劲儿几乎能看见刘池的后槽牙，他说：“请‘一代名厨’饶我狗命，你看老李脸都快拧成麻花了，我这年纪轻轻的还不想死。”

　　痛感绞着脏器攀升，不明情况的室友在耳边的谈笑声像是把他拍在了汹涌的海面上——而掩藏在海水之下的礁石正好捅穿了他的肚子。

　　刘池这才看出李壹不对劲，要是只为了夸张表现刘迪糟糕的厨艺，那他的戏也太过了。

　　“老李？”

　　“……”李壹挤出一个苦笑，“说出来尴尬，我真该听你的话别喝啤酒……厕所在哪？”

　　刘迪摇了摇头，指了一个方向，说：“你去蹲一会，我家店里常备肠胃药，就是为了给你这种不听劝的‘游客’的，一会出来吃药啊。”

　　李壹捂着肚子跑了出去，还不忘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其实刘迪手艺真的还可以，他家开餐馆的，爸爸掌勺，他从小在灶火和花椒大料蒸腾出的油香味中长起来，就算熏也能熏出一个颠勺的小将。他们三个从刘迪的隐藏技能谈到李弈扬的钢铁胃，谁都没有发现李壹落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小会儿，而后又在无人问津中兀自暗了下去。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赵囤囤有些懊恼地按灭手机屏幕，又无意识地按亮而后又按灭，他刚刚提前吃了肘子，这会儿正饭点却又躺在房间挺尸。

　　适当听从有经验的人的劝导；永远不要怀疑别人的胃有多强的兼容度，尤其当他来自那个以吃著称的南部省份；以及，非上课时间段记得调出手机音量。

　　到底要被上帝敲打多少次脑壳，愚蠢的人类才能学到生活的所有tips？

　　赵囤囤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是赵红。

　　“囤囤，我找我学文科的同学要了她当年做的地理笔记，电子版的，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可以打印出来。她是个大学霸，记笔记又认真，很靠谱的。”

　　他这才想起刚才动态提醒，为数不多的互动数里有赵红给他点的一个赞。

　　“哇，这么贴心？谢谢谢谢。”

　　“没事，考生最大，你如果要其他科目的笔记也可以找我，我去找同学借。”末了她又加上一条：

　　“等你来我们学校。李壹肯定超高兴，我也高兴。”

　　说起李壹，赵囤囤心里微妙地不满了一下，他问赵红：“你知道李壹在干嘛吗？我打电话他没接。”

　　说出去了他又后悔，平白无故给别人说这些是干什么，明明他和赵红还熟络不足，因而显得他矫情有余。

　　接受了别人的善意之后会瞬间想要把自己和盘托出，但刚刚拎出自己那不够好看的内核又会马上觉得不妥。每天在“过界”和“退缩”之间反复横跳，人啊，什么毛病？

　　不过好在赵红那边没有停顿太长时间就给出了回复，而且内容足够真诚。

　　“我们班今天实践课去外面了，刚才我坐班委租的大巴回学校了，不过回程没见到他们寝室的人，估计是一起去玩了或者吃东西去了没看手机，你别担心，他们一寝室肯定在一起。”

　　“我吃饱了没事干担心他？”发出这句话赵囤囤才意识到，这会儿他可不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嘛，他敲打着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出一行又一行的字：“他这么大人了被拐了也卖不出去，就是我好不容易模考完……”

　　后面的话太矫情了，赵囤囤在脑子里换了好几遍语序和表达方式，也没有找出一个不那么“酸”的说法，只好把前半句话孤零零晾在那里，供对方在他无法言传的时候意会一番。

　　他还没纠结完，赵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接起电话时赵囤囤仍有点懵。

　　“模考完终于可以放松一小会儿想找人说说话？我太理解了。跟家长没法抱怨，同学天天在班里见，既然联系不上李壹的话可以跟我聊啊。”

　　“诶？我……”赵囤囤挠了挠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先吐槽吐槽模考题目吧，比如，李华是不是又作妖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药片被水送服进食道，李壹脸色缓和了一点，他重新坐回桌边，看向桌上海鲜大餐的眼神爱恨交织。班群里有信息跳出来，连带着手机屏幕亮起来，李壹看到了那个未接电话——他这才记起来今天模考结束，他和赵囤囤约了一个电话。

　　再拨过去时，和善的女声告诉他电话那头正忙，请稍后再拨。刚刚在他胃里作乱的翻滚不适仿佛瞬间溜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