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43、2-9 想你

　　十二月初，成都市区飘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照往常，这是西岭雪山进入赏雪期的日子，大批游客逆寒流而上，从林梢间看这被上帝不小心打翻了的油彩，别致又细腻。但对于市区的人来说，这场雪来的的确是有些早了。

　　赵囤囤从画室离开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街上的行人中偶尔会有出双入对的情侣在一只口袋里紧紧攥着彼此的手，雪天路滑，骑自行车的人小心翼翼如同脚下踏着的是一只快要融化的冰糕。雪不大，且含水量大，所以落不住，一碰到任何造物马上化成一滩七倒八歪的残液，但这并不妨碍它们在路灯的映照下恣意飘飞。

　　雪纷纷扬扬、人与事在时间的裹挟下浩浩汤汤，赵囤囤发钝的大脑和僵直的眼皮开始在细密的凉意沁透下重新活泛起来，他猛然间想起一个月前李壹发给他另一个城市的初雪照片——也是差不多这个点，透过他糟糕的摄影技术能大致猜到那座北方城市的银装素裹。最近他们两人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探入对方生活圈的时间明显变少，当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赵囤囤更忙一些，毕竟还有十天就要联考，他卯足了劲在上阵前磨他那把破枪，也能隐约看出李壹找他时候的畏首畏尾。

　　一朵雪花飘过来挂在了赵囤囤的睫毛上，他粗暴地伸手一揉，雪水便被蹭开了无踪迹。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很想李壹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矫情是矫情了点，赵囤囤想，可是他无论如何无法否认的是：即使他很忙很累到眼神失焦，看画就像看滚筒洗衣机里搅成一团的彩色衣物，李壹还是没有被挤出他的世界。

　　说起来，他和李壹在一起有半年了，这是赵囤囤头一次一个人冷静地想关于他们两个之间感情的问题。少年人的爱情总是不真实，某时某刻的心悸或心动太单薄太容易被归谬，他们的心海还没有风平浪静，所以谁也说不明白到底哪一处浪花是真实为谁而翻涌的，所幸，赵囤囤意识到，即使短暂被生存的大山填平了畅想的海，只要一点雪花扬起来，他还是满脑子都是李壹的蠢样子。

　　他忽然想给李壹打个电话，却下意识点开了社交软件，于是干脆顺势点了视频通话。手机屏幕上显示只等待了几秒就被那边接起来，他看到画面中李壹一手扶着手机，另一手正忙着把一口泡面塞进嘴里，而眼睛却瞪大了透过屏幕盯着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诶！囤儿！咳——”边吃东西还要说话的下场就是被呛个七荤八素，赵囤囤明显看到几滴汤汁溅到了李壹衣服前襟，托现代通讯设备的福，赵囤囤清晰地看到了他桌面那个方便面桶的颜色，于是猜想李壹现在应该满身都是老坛酸菜味。

　　“你冷静一点，呛死了我概不负责。”

　　“怎么不负责！你要负全责！”李壹吵吵嚷嚷地揪过桌面上的抽纸蹭了一下嘴，调整坐姿像一个认真听老师讲话的小学生，他盯着屏幕上的赵囤囤，又重复了一遍：

　　“你要负全责。”

　　“负就负喽，怕你不成~”赵囤囤顺着他说，丝毫不怵的样子像头小牛犊。

　　不知是不是桌上台灯开着的缘故，李壹笑弯了的眼睛里像是倒进了亮闪闪的银河，他眯着眼睛，整个人无意识地左右摇晃，如同在扮演一个坏掉的不倒翁。

　　“你这是刚下课？在外面？”他这才意识到赵囤囤所处的环境。

　　“对呀！”某人倒是应答的理直气壮，“一个月前你给我发了初雪照片，今天成都下雪了，我不得礼尚往来啊？而且我还进阶了，直接视频给你看。”

　　“嘿！看路！小心车！”看着那边的画面随着赵囤囤的移动上下起伏，李壹几度心要跳到嗓子眼。“怎么，今天不怕费你的流量啦？”

　　“月初，你哥我流量富余，而且还算某人有良心，知道给我充话费~”他说话的尾音几乎要翘到天上。

　　“谁哥？”李壹看着他那一副嘚瑟的样子，想绷住脸唬他，但奈何想笑的意愿太过强烈，整张脸在绷与不绷、笑与不笑之间拉扯得十分扭曲：“我劝你小孩子不要太皮，要不就会变成‘皮孩’。”

　　赵囤囤听了他这话，正不以为意地手舞足蹈，手机屏幕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加之夜里环境昏暗，猛一抬头被面前的电线杆吓了一跳，险些撞上去。下意识往旁边一躲，雪天路滑，他脚下没站稳，成功一个趔趄把自己滑了出去，摔坐在地上。

　　“啊——我去！”

　　“卧槽槽槽！稳住！”

　　两人同时惊叫出声就像在演一场默契的双簧，听这口音和架势应该是摇滚范的。

　　赵囤囤摔在地上，手机还紧紧在手里攥着。他先是保持了几十秒摔傻了的姿势静坐着，然后看着手机屏幕竟然笑了，面部肌肉颤动着哈出热气，在寒冷的空间中凝结成泛着白色的小水珠：

　　“哈哈哈，完了，我裤子得湿。”

　　看他这样子，李壹先是想骂他，却止不住笑，大概智障因子会以欢快的形式穿过媒介传播，李壹看见屏幕右上角的小框里自己咧着一张嘴说：

　　“不能小心一点吗？摔疼没？爱卿先起来再回话成吗哈哈哈哈。”虽然那两声笑让他的关心显得格外不真诚。

　　手机屏幕上赵囤囤的画面一阵倾斜抖动，李壹估摸着是那边的人正挣扎地站起来，他收起了夸张的笑音，问赵囤囤说：“我以为快考试了，你最近特别紧张，根本没心情跟我闹，没想到还是皮的一匹，而且好像比以前更傻了。”

　　“？你他妈才傻。”终于重新回到屏幕前的赵囤囤狠狠瞪了面前那张大脸一眼，在外面晃久了有些冷，赵囤囤胳膊夹紧外套，整个人缩进衣服里，加快了回出租屋的脚步。

　　其实他想说，忙是真忙、累是真累、紧张也是真的紧张，但是一接通李壹，好像这些天单调乏味的忙碌都是在为这时候的兴奋活泛做注脚，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从哪变出来的活力，或许李壹是个人形充电器精？

　　赵囤囤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圈有的没的，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去。

　　不算李壹叛逆期那场造作的所谓“早恋”，他俩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为谁缠绵病榻的矫揉颓态也好，因谁即刻痊愈的莫名乐观也好，总之爱情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拿彼此没办法。因为毕竟，这可是少年人的爱情。

　　傻一点不行吗？

　　赵囤囤许久没说话，李壹就这么看着屏幕对面的人，看着他在黑色无光背景下脸上因为信号传输问题浮上的杂色噪点，看着随着屏幕抖动，他时而细微时而刻意的表情变化。见鬼，明明距离上次国庆假回家见他，也就两个月而已，怎么赵囤囤一出现，他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瞬间投降。

　　“我好想你呀。”李壹说。

　　自他接起视频通话，先前在寝室里闹腾的室友自觉进入了静音状态，直到听他傻笑了这么久，大概明白过来通话那头是谁，才再次活泛起来。

　　其中以刘迪表现得最为夸张，他甚至在听到李壹那句想念之后，险些被呛到气管的可乐表演一个当场谋杀。

　　“我的妈，老李你原来这么酸的吗？古人果然说的没错，‘恋爱’的‘恋’字，就是‘变态’的‘变’字的上半部分加‘态’字的下半部分。”

　　“古人的棺材板压不住了。”刘池转身把凳子向后一滑，抬手就给后方喋喋不休的人后脑勺一巴掌，“老李视频呢，你消停点。”

　　不过大哥的劝诱好像没什么作用，刘迪站起来，半倚着床杆，向李壹这边看着，问：“诶，老李，我能跟你对象打个招呼不？我得看看是何方神圣打败了我校众多小姐姐，能让你个工科男腻歪得像块牛皮糖。”

　　“诶！嘘——”

　　不知刚才刘迪话里哪个词触了雷，李壹一记眼刀飞过来，嘴扭得像刚出锅的小麻花。

　　“怎么了？”赵囤囤听见骚动，加上李壹颇显狰狞的面部表情，他忍不住发问。

　　“没事，”李壹摆摆手，“我室友想和你打招呼。”

　　赵囤囤知道李壹跟室友挑明过他们的关系，当然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不过画室到出租屋的距离也就那么点，被这么乱糟糟地一闹，自从人际沟通变成群体座谈，直到挂掉视频，他和李壹也没有好好说上几句话。

　　说是看成都的初雪，但雪实在是无辜，平白无故被当成由头，而后便毫无存在感地被抛却脑后了。

　　“明天还有时间和我打电话吗？”睡前，李壹再一次发消息过去问。

　　“就剩十天了大兄弟，我申请闭关。你会扰乱我的心智。”

　　“联考要不要我飞回来，再来一波惊喜。”

　　“住手！不用！闭嘴！stop！”房间灯已经关了，赵囤囤的脸在手机屏幕照映下泛出一团白光，在输入框敲：“不要妄图以一己之力养活中国的交通系统了，来来去去不嫌麻烦啊？好好忙你的事吧，第二次了，我能应付。”

　　打完这段话，赵囤囤呼了一口气，又戳了一行字，发过去：

　　“我也很想你。”

　　这几天接连梦到在画海里游泳找不到岸头，以至于精神状态不佳，不过，赵囤囤觉得今晚应该不会再梦到“画海无边”，而且他有预感，不管梦到什么，都会是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