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41、2-7 初雪

　　李弈扬“嗷”地一声从凳子上蹦起来的时候，寝室其他三个人正窝在一起打牌，就这一嗓子出来，刚刚还黏在JQK上的三对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去，就看见脑袋磕到床沿的李弈扬以一副痛苦中带有难言激动的表情蹲在地上，一只手抱着头。

　　“扬扬，你这是咋啦？触电了？”刘迪扔下手里的纸牌跑过去，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又抖抖嗖嗖犹豫着要不要扶这个疑似触电的大兄弟。

　　“凳子上能有什么电，中邪了吧这是。”李壹嘴上抱怨着自己好不容易摸到一手好牌，但也跟着扔下了牌，和刘池一起凑了过去。

　　彼时李弈扬正顶着从头顶扩散开的钝痛跪蹲在凳子旁边，还不忘抬起一直攥着手机的手，另一只手则指指手机屏幕又指向漆黑的窗外，一副身体受难但心灵虔诚的信徒模样——

　　“下雪啦！啊啊下雪啦！！”

　　“诶？！”

　　或许窗外真的扑扑簌簌有晶莹纯白的晶体落下，但“比下雪更有趣的是看到下雪时的南方人”真的所言非虚，李壹戳开空间，俨然动态里已经被下雪这个话题刷屏，而在一众把乌漆嘛黑的照片称为雪景的同学之中，李弈扬那没有配图的二三十个“啊”和最后六个感叹号就显得格外“情真意切”。之前安静下来的寝室楼道里又传来窸窸窣窣地躁动，虽然用膝盖想都知道这楼里的糙汉子们有一多半都没有赏雪的雅兴，无非是一堆人推搡着激情凑热闹，但大自然的造化某种程度上还是要比游戏这类人类后天造物更吸引人。

　　李壹当然是个南方人，不过相比李弈扬，好像也没有那么“南”。被横亘着的秦岭和大别山隔入广大南方大地的成都，算是个不尴不尬的中部地带，所谓中部，其实就是冬季湿冷袭来时其杀伤力比北方的干冷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偏偏没有秦淮线以北的暖气庇佑，只能在冬天时屋里屋外抖得如同筛糠。

　　这样的经历让李壹从小对“冷”这一感官发怵，连带着讨厌了冬天。他们大学在五天前和全省绝大多数地区一起开始了集中供暖，李壹第一次体会到北方人冬天温暖的特权，虽然刘池和刘迪一再强调，宿舍的暖气和他们家里的比起来简直是明目张胆的诈骗，但李壹还是有事没事就瘫靠在暖气上，就像一只满脸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蔫茄子。

　　所以，这位新兴的“暖气信徒”对这种不瘫在宿舍里，而在寒冷的冬夜飞身向雪的行为表示了十二分的不理解。李弈扬被刘迪从地上拉起来之后就跟烧完了引线的炮仗似的奔了出去，一个福建人愣是跑出了东北人“撒丫子”的既视感，不知道有没有接住刘池追出去扔给他的围巾；虽然对刘迪刘池两个来说，雪不是什么值得赋予执念的新鲜事物，不过两个人还是觉得应该借这个机会出去晃一圈，然后心安理得地买点宵夜。

　　在劝说李壹一起出去转一圈的过程中，刘迪已经把自己“全副武装”成了一颗球，眼看李壹还是瘫靠着暖气玩手机，刘池一边拖着刘迪往外走，一边问李壹要不要带些什么吃的。

　　“大份香豆腐，要香菜，谢谢哥。”

　　刘池冲他摆了个OK的手势，李壹听到被同时拖出门的刘迪吐槽的声音消散在从门口传进来的冷空气中：

　　“老李这个香菜狂魔……”

　　事实上他已经多次听过这类带着不可置信的感叹，明明说好了当代大学生要个性鲜明，多样化发展，怎么在刘迪眼里，好像爱吃香菜的人就跟一种的新的生物品种一样夸张。

　　其实李壹对食物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因为赵囤囤喜欢吃香菜，所以香菜好像变得格外不同。

　　李壹一直觉得赵囤囤的身高问题和吃饭挑挑拣拣有分不开的关系：他不吃洋葱，偏偏高中时食堂大妈偏爱把洋葱当成万能调味品混杂在各色菜品里面，所以高中三年，只要一起吃食堂，李壹的餐盘总会被当成垃圾桶，摞起两人份的洋葱；他视香菇为洪水猛兽，夸张地称之为生化武器，据说他曾创下因为一盘香菇青菜放弃一顿午饭的壮举，香菇12块钱一斤，这份昂贵的挑剔免不了张牡丹一顿毒打，最后还得李壹出零花钱帮他垫肚子；但他喜欢香菜和葱，每次吃小面自己加配料，恨不得倒空那一小碟两种相近绿色混杂的提味菜，赵囤囤曾手舞足蹈地对他说：“不加香菜和葱的面条少了灵魂。”李壹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本想一巴掌拍下去，却还是任由他顺走了自己面前的小料碟。

　　可是那么年轻的人哪懂什么灵魂，他们口中所说的，不过是一个由感官主导的伤疤，不会结痂，所以尽日汩汩地流着古灵精怪的任性和偏爱。

　　想到赵囤囤，李壹瘫软到暖气上的眉眼又化了几分，但其实他最近没怎么和赵囤囤联系。还有一个月就要联考了，赵囤囤又从学校转移到了画室做考前高强度特训，每天披星戴月和画具颜料过招，回到租住的房子的时候总是累得差不多七魂只剩下三魄，李壹每天在想他和心疼他之间斗争一百次，但总归还是不忍心拿自己鸡毛蒜皮的大学生活去分他的心。

　　寝室门“嘭”地一声被推开，李壹吓得一激灵，险些从瘫坐直接变成防御作战姿势，不过红着鼻尖的李弈扬可不是什么合适的敌人——苍天明鉴，看着他这幅被冻得涕泗横流但脸上的兴奋都快要蹦出实体的傻样子，李壹见鬼地觉得自己脑子里要冒出母性的关怀。

　　“怎么又回来啦？”

　　李弈扬笑得好像雪水把他的眼睛冻成了细细的缝，“现在雪更大了！太有意思了！我刚才出去跑了一圈，看见人家小情侣一对一对的，才想起忘了叫圈圈一起……我寝室还有巧克力，回来拿一趟，去找她求原谅。话说，你真的不出去吗？”

　　“不了不了，”李壹赶紧摆手，“我对雪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不过这么冷，你还叫你女朋友出来啊？”

　　听了这话，李弈扬看李壹的表情宛如在看他们秃顶的中年高数老师：“哥啊，你真的是这个年代的年轻人么？我一个福建人都知道，一起看初雪的情侣可以一起白头。”

　　在李壹反驳的话到嘴边时，李弈扬瞅准时机加了一句：“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毫无逻辑啦，但是我喜欢圈圈，就是喜欢找各种理由去跟她说酸倒牙的话、做幼稚的事，哪怕之后冷静下来想想自己都觉得蠢。况且，下雪啦！我不要冷静！！”

　　李壹看着李弈扬又跟一阵北方的野风一样跑了出去，留下一行用来赞美雪的“啊”字尾音，在空气里沉沉浮浮。

　　初雪吗？一起到白头吗？

　　只是在脑子里滚了两个圈，李壹就觉得这话实在太非主流了，但是就这脑内吐槽的档口，他已经站起来走到自己衣柜前面，取下了随便搭在衣架上的围巾——他当时在网上买围巾时给赵囤囤也寄过去了一条，而此时他手机上另一条同款围巾拥有者的□□头像还是灰色。

　　有的话的确不能入脑，却能入心。雪明明多是寂寥的意象，此时却人为地被构画的热闹非凡，李壹抄起桌面上的钥匙和校园卡，觉得还是适时从众出门看看。

　　昏黄的路灯本来是暖调，现在打在雪上竟然也泛出了带有细碎寒意的亮点。李壹摸出手机想就着灯光拍照，但奈何设备不佳技术又差，拍出来满屏幕只剩黑灰渐变的噪点，任他拿着手机左摆右摆地找角度，但照片总是和想象差距过于大。在他捧着手机在寒风里长吁短叹的时候，身后有亮晶晶的声音，贴着风传过来：

　　“如果非常想要好看的照片，可以去盗学校团委官Q的图，负责发空间的是一个摄影协会的学姐，拍照特别厉害。”女孩边说着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点开的那张图片构图考究，光影调和动人，自行车头上落着的雪和铁质衔接材料一齐泛着质感不同但同样细腻的光。

　　“是比我拍的好看多了。”李壹的笑里有些讪讪地不自然，“赵红，你也出来看雪啊。”

　　“是啊，大家都出来了，这大概是自从入冬以来第一次晚上这么热闹吧。”女孩轻轻移步到他身侧，说：“他们都去体育场了，那里落雪虽然多，但估计都被踩坏了，我觉得一定没人想到来晒被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我也觉得是……”李壹一句话没说完，尾音全都吞进了肚子里，关于他想破了脑袋才想出可以来这里没人打扰地给赵囤囤在雪地里踩一个爱心的事，他一个音节也不愿意透漏。

　　“要一起走一圈吗？”

　　“呃……从那边走吧。”怕踩坏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完整雪地，李壹慌不择路，指了寝室背侧通向餐厅和体育场的一条路。

　　北方的行道树一到深秋就开始陆续落叶，如今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了雪就像用寂寥的刚毅接住一捧柔软。李壹大概是被和同学和睦相处的原则冲昏了头，忘了他其实可以直接拒绝。

　　一路绕着餐厅的外围，常年不关门的洗衣房仍然开着灯，赵红的话题从餐厅某一种食物的口味转到洗衣房洗一件大衣要多少钱，女孩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兴奋，但李壹总显得兴致缺缺，天知道他还想着那一个还没实现的“以雪传情”。

　　“我刚才还找了刘迪。”女孩忽然抬起头。

　　“嗯？”

　　“我以为你们会一起出去，想问问他你在哪，好制造一场偶遇。”女孩把耳边的碎发拨到耳后，脸上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泛出异样的颜色，“很傻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看到你。当时他告诉我你在寝室没出来，我挺失落的，又不好意思自己找你，自己出来瞎逛没想到却碰到了你。可能……”赵红顿了顿，“可能有些偶遇不需要强行制造，就是天生注定呢？”

　　脚下的雪在踩踏之下变成灰黑色的水渍，女孩声音旖旎轻柔，李壹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她可能要说的是什么，而后慌了神。

　　别说出来！

　　李壹慌忙想要制止，但女孩先他一步出了声：

　　“你相信我喜欢上你，在初雪这天遇到你，都是命中注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