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40、2-6 国庆

　　阳光被空气中的湿气打散，变成氤氲着的温热躁动，赵囤囤被李壹拐到了操场看台的角落处，全然忘记他正在翘掉一节自习课，也忘记了这学期要做个好学生的誓言。

　　35个小时的风尘仆仆，如果换来的是青春的亲吻，简直可以算作这世界上最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们学校的操场上种了一排合欢，这曾被学生们吐槽许久——说好的不许早恋，学校却发“情侣装”，种这种意味不明的树。但事实上，把校服称为“情侣装”实在牵强；合欢树也不过是和校园里其他植物起一样的观赏作用。按照哲学书上说的，这是主观臆造联系，属于人类常犯的毛病，只可惜让理论联系实践总是有难度的——赵囤囤自以为已经背熟了基本哲学原理，却还是觉得那天的合欢树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暧昧。

　　但其实，某一时情景情境的体察大多形成于之后的回想，在事情发生的当下，人的感官却往往呆滞如同闭塞。比如，那个莫名其妙的吻发生的时候，对世界的感受仿佛瞬间被什么阻断，赵囤囤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李壹是傻逼。”

　　在这个被试卷、考题、知识点占据的理论上的假期，赵囤囤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惊吓、一个吻、一场自行车后座上的环街区游和几天吵吵闹闹的陪伴，李壹执意要把这些东西合起来，强行称之为一场惊喜。赵囤囤嗤之以鼻，反驳道明明还是惊吓的成分更多。

　　他反驳时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轻快，薄薄的如同空气中的烟尘和雾霭，虽然仍没改掉嘴硬和别扭的臭毛病，但这些情绪却真实地慢慢积累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坐在操场小花园的石凳上，拨拉着手里的猪脚饭。

　　学校为了提高效率，中午不放学生出门吃饭，这些脱离了学校餐厅花样翻新的午饭，全都是李壹从外面偷偷拎进来的。如果说枯燥的补课是一场多人在线的hard级游戏，那李壹应该算是一个糟糕的娱乐外挂，他不但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甚至还会拖慢赵囤囤刷boss的进程。但就是这么一个糟糕的外挂，使出浑身解数就只是为了让他开心。

　　当李壹蹬着自行车，跨越半个城市带过来一盒传说中全城最好吃的章鱼小丸子之后，赵囤囤觉得这人算是彻底傻了。“我看你他妈就是在跟我炫耀你有多悠闲，唔……”课间时间有限，李壹催个不停，赵囤囤腮帮子几乎要鼓起一座小山包。

　　“快吃快吃！一会再凉了！”

　　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过来，本来就凉了好吧？赵囤囤在心里默默吐槽李壹毫无B数，但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被众多人吹捧起来的章鱼小丸子其实也就那样，这世上太多东西都是见面不如闻名，只有李壹，是真的表里如一的傻。

　　他深谙贿赂赵囤囤的套路，赵囤囤浑身由表及里被这种傻气包裹，唯独剩嘴硬，却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赵囤囤不好意思说陷入迷之热情的李壹就像一只闪闪发光的热血动物，只好抓住他毛毛糙糙的缺点不放，骂他就像一个祸害。

　　十月初已经入秋，盆地少风，空气更显得绵软，李壹问家里要了钱，返程买了机票。前一天晚上的时候赵囤囤曾发给他占满一整个手机屏幕的请假理由，让他帮忙看看哪个更真，而李壹，真的一个一个评价了这些千奇百怪的借口。

　　“肚子疼？不行，太普通了，小学生才用这个当借口。”

　　“姐姐失恋了需要安慰？你不怕凯莉姐打你吗……而且这事既跟你没关系你也起不到作用啊。”

　　“姐姐结婚？你放过凯莉姐吧……”

　　“亲戚出车祸了？有毒吧。”

　　“陪妈妈去医院？”李壹对着手机屏幕一阵扶额，发了张从贴吧收来的金馆长表情包：“囤囤啊，善良一点，放过家里人吧，真的。”

　　“那你说用啥理由！”

　　“别请假了，乖乖去上课。”

　　等了几十秒，没有新的回复弹出来，李壹正百无聊赖地把手机屏幕按亮又暗灭，屏幕第三次亮起来的时候，那张他俩在教学楼天台上的合影连同震动一齐蹦了出来。

　　赵囤囤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真的不用送我，”李壹接起电话时忽然响起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好像是这些天悬而未决的雨终于落下来，凉意透过窗户上斑驳的雨迹渗透进来。“别翘课，我这几天够打搅你了，得好好学习知道吗？”听到这里，赵囤囤心想，你还知道，嘴上吐槽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那边李壹继续说：“我都多大个人了，坐个飞机而已。下次我回来提前告诉你，你来接我；我走，不要送。”

　　李壹坐上去往机场的大巴时，赵囤囤正在一节糟糕的作文课上昏昏欲睡，托小时候“穿花裙子爷爷”的福，他对作文产生了轻微的PTSD，憋出一篇800字的议论文不异于上大刑。

　　到了这个时间节点，大家的共识是方法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知识本身，讲台上语文老师在教他们如何把应试议论文变成简单的三步走——“一个观点+一些实例+一种情感升华”，且不辩论这种简化扭化的利弊得失，形式重压之下，但凡有捷径，每个人都想挤上去试一试。

　　议论文就是一场大型造句，用技巧或是用感情，注重形式或保有风格，都好，用有些偏执的说法，就是考你能在规定时间里圆一个冠冕堂皇的谎。赵囤囤对这种套路嗤之以鼻，却没有意识到人生也无外乎就是这样类似的套路：

　　从芸芸众生中挑一个人，加上几件鸡毛蒜皮难登大雅之堂的事情，赋予酸甜苦辣中任意几种感情，然后尝试花一辈子做一道造句题。

　　语文老师搜罗了常用的议论文举例事例，古今中外，从司马迁到霍金，再从莫言绕到小王子，似乎想要用这些历史的、现实的、童话的故事囊括世间所有能提出的观点和想法。事例后面还附了三大页的名人名言，用来更详尽地证明从考题中提炼出的真善美。

　　老师打印出来的名人名言第一句来自于罗曼罗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

　　赵囤囤不懂大师说这句话时的环境背景，但是热爱生活这个命题太大了，大概普通人总是没办法企及，他悄悄在心里做着自己对经典的现实改编：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爱你。

　　在他在课堂上跑神的同时，李壹的飞机在轰鸣声中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