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35、2-1 新开局

　　当代社会通讯设备鸟枪换炮，对早在网络上熟络了半个暑假的人来说，所谓大学开学也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网友面基。李壹和其他三个人室友早在分宿舍名单出来后就建了寝室群，群里一活跃哥们每天用一堆不知从哪收来的傻屌表情包刷屏，四个来自天南地北的成年男孩儿甚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就在群里互相自称爸爸。

　　李壹对大学的兴奋百分之八十来自远离父母的松垮自由和多年影视作品构建的虚拟印象，有港片中放荡不羁的浪荡色调，也有国内外青春片里阳光和微风的艺术美化。这个离家很远的北方滨海省份拥有坦荡的阳光和湿重的海风，可以让他在微微带咸的空气中，一面体察到类似于家乡的气候，又同时在家乡少见的阳光里等待一个明媚的人。

　　被年少时的爱恋加持的少年心事，不用加工就是可以唱出口的诗。但就生活本身的尿性来看，浪漫只是超稀有段落，接受平淡生活并为之付出忙乱才是正经事。

　　不等繁重的课业砸在李壹头上，他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现实和想象的二元对立：比如没有壮志满怀，他在报名第一天就跑错了校区；没有秩序井然，他见到最多的就是趁乱窜进宿舍打着学长学姐名号推销各种“神器”的人；没有相见恨晚，他们寝室先前那个社交网站上油腻的水群狂魔其实是个白白净净的南方男孩，甚至笑起来还有酒窝——

　　就是因为这个，那小子“网骗”的外号在后来被叫了整整四年。

　　这个学校罕见地以同专业学生的姓氏分寝室，他们寝室两个姓李，两个姓刘，基本上从最开始就奠定了逼疯对门寝室“L”“n”不分的湖南老哥的基础。

　　李壹和新环境缠斗时，赵囤囤还在一千公里外的画室里，困囿于一场糟糕的课堂练习。错落摆放的梨子石榴和橘子，几何花瓶的颜色介于靛蓝与钴蓝之间——复古的韵味重于实感，那是一种他总调不好的颜色。学霸们似乎总是信手拈来，他还在纠结调色与光影，下笔失了轻重，相框画成了一截厚重的红砖。

　　洗笔的水浊了又清，笔头万千纠结的色彩融合一伸到水里，就漂出一层一层的干枯灰色，赵囤囤偏头看外面雾蒙蒙的灰白天空，觉得世界浓郁又单一，像白纸燃烧后残余的灰屑。他深知自己定力不佳、不够踏实，思想没来得及专注就会经常性抛锚，主动承担枯燥与压力需要的只是一瞬间的勇气，而真正消化它们的日常，往往一半向上一半颓丧。

　　老师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拿起白颜料往他调色盘里那些意味不明的蓝色上挤了些，示意他调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

　　校区外面的人行道两侧摆满了卖生活用具的小摊点，混迹中年商贩中间的不乏做些小本生意的高年级学生，李嬢嬢在给儿子收拾床铺，老李则已经和寝室其他几个学生的爸爸开始谈论当代大学教育。眼看老爸已经从土木工程扯到国家发展的大政方针，李壹一个头两个大，找了个出门买洗脸盆的理由就溜出了宿舍。

　　踱步到校门口，李壹被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拦住了。女孩子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湿，脸上因为热或着急泛出一抹红，她的手无意识抓着背包带，恭敬地探过来问：

　　“学长，请问新生宿舍怎么走？”

　　“？”女孩身后的父母还拉着大箱包，李壹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在尽力表达出礼貌的情绪。好的吧，大眼睛倒是挺漂亮，就是眼神不大好。

　　“……我也是新生。”

　　“啊，不好意思！”女孩下意识双手合十，不自觉吐了吐舌头，说：“我还以为你是高一级的学长，因为看起来很……从容。对，从容。”她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我谢谢你没说我看起来老。李壹腹诽。吐槽归吐槽，他还是伸手过去，想接下女孩手里吃力拎着的布袋。

　　“不过好歹占便宜被叫了一声学长，我刚从宿舍那边过来，带你们过去吧。手里袋子给我吧，帮你拿。”

　　“诶，”女孩愣了了神，手里的布袋已经被李壹拎了过去，校园广播里刚播完一段迎新节目，开始放送轻快的转场歌曲，她脸上笑意盈盈，额角有亮晶晶地汗渍在闪光：

　　“麻烦了，谢谢你！”

　　新学期伊始，连自己都没有摆平的李壹倒是结结实实做了一回活雷锋，不过他这波人品攒得似乎没什么作用，就在他认为自己满身透着金光闪闪的善良光辉回到寝室时，仍然被他妈骂了一顿——因为忘了买脸盆。

　　在很多认知体系中，开始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俗语说“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不管是学校还是企业，开局策划总要花去全年所有活动的大半心力，迷信于仪式感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尤其当它的作用体现在精神激励方面会愈加明显。不过大多关于仪式的感触都是旁观者的臆造，真正处于其中的人往往没有那么多额外的体察。

　　比如此刻，李壹在班群的召唤下在餐厅门口排队，等着导生学长带他们去开第一次班会。校园广播里两位播音员激动不已地表达对新生活的憧憬，好像全然不记得他们并不是大一新生，而实际上，餐厅门口这一群面面相觑的陌生面孔，并没有什么心思去感悟青春的脉搏。

　　他们连自己的脉搏都不知道摸不摸得到。

　　辅导员是个不怒自威的男老师，李壹和寝室其他三个人窝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粗略地环视四周，意识到之前院系大群里学长热情地告诉他们的“男女比例七比一”所言非虚。

　　“卧槽！之前我高中班一个男生被师范录了我还笑话人家，结果想想人家班上40个人，37个女生，才发现大佬还是想得长远。”刘迪百无聊赖地戳着手机，一副“红尘如此，不如看破”地虚假清高。

　　“老刘，当代大学生，不好好学习一天想什么呢？你拿工科的男女比例和师范比那不是找虐嘛？”白净的水群狂魔叫李弈扬，他说完这句用胳膊抵了抵旁边的寝室老大刘池，说：“说起来大哥不是有个妹妹吗？你要实在想脱单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不可能。”盯着手机的刘池眼睛都没抬。

　　“大哥你这太绝情了，好歹我们已经认识了有……三个小时了吧。”李壹嘻嘻哈哈地凑过去，“给谁发消息呢？这么专注？”

　　“我妹，”刘池依然言简意赅，“问她中午吃了什么，顺便提醒她离不怀好意的混小子们远一点。”

　　“讲道理，”刘迪拍拍李壹的肩膀说：“我对于脱单这事真的随缘，不过就咱们寝室来看，除了扬扬这个和高中对象一起考过来的人赢，我觉得最先脱单的应该是老李。”

　　“为啥？”李壹和李弈扬同时发问。

　　刘迪佯装推开李弈扬，“去去去，有你这个恩爱狗啥事？”他神神叨叨的样子活像一个江湖骗子，“这还不清楚吗？我什么条件我自己明白，大哥倒是个子挺高，外部条件不错，不过并没有妹子会喜欢一个死妹控吧？”

　　刘池挑了挑眉，未置可否。

　　“然后你们再来品品咱们老李，”刘迪非常夸张地做出打量李壹的样子，说：“五官端正身高达标的阳光少年，主要声音还好听，我每次打游戏连麦，那些组队的妹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声控。”

　　“谢谢刘大师抬爱，”李壹摸出兜里早上才拿到手的校园卡，做自暴自弃状把印有照片的一面亮到他们面前。这个照片用的还是高考前夕高中统一照的那个，总之色调昏暗贼眉鼠眼，一脸被榨干了的苦逼中学生样。“我觉得我这个样子离五官端正还是有点距离的。”

　　讲台上辅导员老师好像在叹气，教室里安静下来，李壹看见辅导员的表情由严肃变成了莫名的痛心疾首。

　　“咱们土木工程专业的女生好像越来越少了……”

　　噗——原来在担心这个。

　　辅导员让班里同学自我介绍，男女比例悬殊的班级对女生格外友好，连自我介绍都是先让女孩们介绍完，才准毛小子们上去。

　　前排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估计是女生们在推选着第一个上台的人。李壹从后排看见一个高马尾从人群中探出来，往讲台上走。

　　出师未捷，中道崩殂。不知是不是那个女孩故意想要活跃一下气氛，她竟然在跨上讲台的时候绊倒了自己。

　　女孩在惊呼声和并无恶意的哄笑中站起来，很快就从这点并不严重的狼狈中抓回了从容的主动权，她歉意地笑了笑，说：

　　“我还想着怎么让大家快速记住我呢，看来老天爷给我支了一招。”下面又是一阵哄笑，“感谢这次开学第一绊，大家应该对我有印象了……”

　　“诶？这不是……”李壹看着讲台上的人，愣了一下，而后笑出了声。“这不是早上叫我学长的那个女生吗？竟然是一个班的？！”

　　“我叫赵红。”

　　开学第一天的生活整体冒进而忙乱，男生家长们往往心大，早在上午帮儿子们整理好床铺就走了，李壹乐得自在，正好留出时间让他和宿舍这帮祸害们打成一团。

　　晚饭时间，李弈扬去找文学院的女朋友，刘迪拉着刘池去考察食堂，李壹随便打了几个菜，拎着纸餐盒蹿回宿舍，终于找到机会点开了和赵囤囤的聊天界面，按了视频通话。

　　“嘿嘿嘿囤儿~下午好。”

　　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一张赵囤囤的大脸好像有三分之二都写着不情愿，“我竟然烧流量跟你视频……真是疯了。话说，大学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我今天刚开始跑错了校区，还被一个妹子叫了学长……”

　　“你是猪吗？几天不见你已经苍老到这步田地了吗？”

　　“是她眼瘸好吧，我当时就想，要是你到大学，估计得被当四年新生，哈哈哈哈哈哈。”

　　“……人身攻击过分了。”赵囤囤白了他一眼，又问：“你室友呢？怎么就你一个？”

　　“都出去了，”李壹稍微组织了一下措辞，“一个母胎solo十八年的单身爱情大师拉着身高一米八五的死妹控吃饭去了，另一个看着好像未成年的水群狂魔去见女朋友了。”

　　“……听起来嗯，迷之精彩。”

　　“我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啊？”

　　“我在和我对象视频嘿。”

　　“……”

　　李壹在新环境里毛毛躁躁地探索新生活，赵囤囤在旧色彩里寻找方向，当他们投入各自并不轻松的生活时，很容易就忘记了他们两个仍愚蠢地陷入一种生发已久但青涩的感情；但是当他们借助任何设备连接到对方的生活，这种熬人的腻味好像又成了他们唯一记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