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32、1-31 失落

　　赵囤囤有什么好的。

　　他从小怯懦，在学校遇到生人恨不得躲在李壹身后缩成一块干瘪失水的海绵；他从来爱耍小聪明，要是没有李壹多次恰到好处的背锅，不知要多挨多少次张牡丹的打；他嘴馋贪吃，这么多年李壹明的暗的零花钱全变成了两人上学前后各式各样的零嘴；他没有自知之明，完全没有意识到凭自己的实力冲上去帮小姑娘的结果就是自己也挨小混混一顿打；他毫无主见，心头总是摇摆不定，于是被李壹带着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坏事蠢事怪事，甚至包括走美术生的路这件事……

　　千头万绪、件件桩桩，李壹脑子里变成一团乱麻的时候陶湛还在不停说着：

　　“赵囤囤善良，而且真诚，不愿意伤害任何人，有时还会冒出莫名其妙热烈的傻气；他经常偷懒，但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却执着到一根筋。我有时候会见到他和他妈妈或者姐姐打电话，那种面对家人无可奈何但又互相包容宠爱的样子尤其好玩。而且，他虽然在桌子上打滚一个小时也背不出10个单词，却能在不经意间提出惊艳的构图和配色；还有，至少和你们比起来，赵囤囤的衣品还不错，”陶湛嘴角带着不经意的笑，“尽管他妈妈买给他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廉价。”

　　“你以为你懂什么？”李壹没由来冒出一股无名邪火，他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气急败坏，说：“他就是蠢。”

　　他就是蠢，从小到大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看不出来，也许赵囤囤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能看到他在闪光，这是最好的一点。”

　　赵囤囤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那两个人在门口剑拔弩张的情景，不过他并没有看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张力，他粗线条地把这两人今天的莫名其妙归结为总有可能发生的低概率事件。

　　他走过去问：“你俩在这干嘛？这是上完厕所了还是还没去呢？”

　　“没……”

　　“上完了，在这等你一起进去。”

　　李壹和陶湛两人同时开口，后者大言不惭的谎话换来了李壹一个愠怒的瞪眼，陶湛不以为意，他伸出手去拉住赵囤囤的胳膊，要把他带进包间里。不过赵囤囤却回头怼了李壹一拳，他说：“不是要去厕所么？快去呀！话说我刚才去的那个卫生间锁好像有问题，反锁之后很难弄开，我差点就给你打电话求救驾了。”

　　“我就说……”

　　“说什么？”

　　“我就说，”李壹呼了一口气，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一些，“你就是蠢。”

　　“你他妈！”

　　这家KTV的卫生间墙壁是类似镜子的棕金色反光材料，可以供顾客在休整间隙真实地观察到自己的疲态或醉态，左右前侧分别映出三个相同的他，李壹看了看自己脸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失落和焦躁，毫无章法地回放着刚才的事。

　　如果说不允许别人说赵囤囤的不好还能理解为互相吹捧的兄弟原则的话，那不许别人说他多好是个什么操作？

　　好在青春的时间流逝如同开了加速外挂，不等你想清楚这件事情，下一件事就会火急火燎地冲出来，用新的烦恼把旧的烦恼拍死在沙滩上。

　　高考出成绩这天下了雨，7月份的天气更加闷热，好像老天爷发了高烧，终日不停地妄图把体内病态的热呕出来。从小到大所有的重大考试公布成绩的日子其实差别不大，外界的环境，例如天气，无论怎么变化都会被主观臆造出不好的联想。

　　谁都知道天气实在无辜，怪就怪未来难测，我们又难免对自己能做的努力表现出不能如愿的心虚。

　　李壹的成绩不算好但还看得过去，赵囤囤的文化课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客厅里电视音量开得很大，午间新闻里省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在一板一眼权威公布本科专科的批次分数线。赵囤囤对着电脑上的成绩发了将近一分半钟的愣，他感觉自己的感官无限张开，能听到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客厅里空调送风的声音和身后爸妈尽量控制着不想惊扰到他的叹气声。

　　张牡丹的手机响了，是赵凯丽打来的。她妈妈转身出去接电话的档口，爸爸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意味不明地拍了两下。其实其中传递更多的应该是安慰，但赵囤囤觉得如果是责备他会更安心。

　　接到赵凯丽电话的时候李壹有点诧异，不过而后他很快就接受了她能随便从什么途径搞到他联系方式的事实。赵囤囤的姐姐从小就机灵出挑，现在更是雷厉风行，李壹更熟悉赵囤囤的行事模式，却不奇怪他的姐姐是个能搞定一切事情的优秀现代女性；事实上让他奇怪的是，凯丽姐是来找他帮忙的。

　　看来赵囤囤高考文化课发挥失常，虽然以他平常的水准也并没有什么可发挥的余地，但人一旦拥有期望，承受愿望破灭这件事总是不会太坦然。况且曾经上同一所大学的愿望是他订立给赵囤囤的，他自觉承认了他是大部分的压力施与者，若非罪魁也是祸首，所以就算没有赵凯丽的委托，他也认为这份压力应该由他帮赵囤囤排解。

　　李壹把赵囤囤约到了他们曾经在中考前借别人家阳台观望的重点高中的门口，赵囤囤其实看起来和平常并无二致，甚至仍然用不满的语气问李壹：“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高一高二还没放假，重点高中的门禁严格，他们这样的“闲杂人等”不可能被放进去，李壹在旁边的奶茶店点了两杯咖啡，想了想又告诉店员把其中一杯换成奶昔。甜味不高级，但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这个时候赵囤囤也许会需要外物刺激下的愉悦。

　　“咱俩之前就大概是从那个位置看人家的校园的吧？”李壹伸手指不远处的居民楼群，他俩捧着两杯口味天差地别的饮品，绕着重点高中外面的人行道慢吞吞地挪步子。

　　“啊？应该是吧。”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外出乱逛的日子，虽然雨停了，但空气中黏腻的湿重感更加明显。赵囤囤踩到人行道上一块松动的砖石，泥水从缝里飞溅出来滋了他一裤脚，他“嗷”地一声蹦开，心里想着回家又少不了妈妈一顿臭骂。

　　“所以嘞？为啥要叫我在这种天气偷窥学霸们的上学日常？李壹你是有什么毛病？”

　　“嗯，”李壹难得没有回怼，他咬了一口咖啡的吸管，整理着措辞，说：“咱两当年还信誓旦旦骗人说要考这里，结果现在一晃高中都结束了。重点不重点的好像也就是那个样子吧，之前中考还有人因为没上重点寻死觅活的，回过头来再看也不过是想开想不开的问题。”

　　“呃？”赵囤囤眉头皱得能挂上二两羊油，“你正常点，我害怕……是不是有谁告诉你我考砸了，让你来劝我？”

　　李壹没说话。赵囤囤勾起嘴角，笑了一半又变成叹气。

　　“我就说你怎么神神叨叨的，而且我又没告诉你我考了多少，你这一上来就是一张去奔丧的脸……”他没忍住吐槽了几句，又继续说：“说起来显得矫情，但是我真的没那么难过，我就是失落，懂吧，失落。”赵囤囤又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还有点失望。”

　　“就是觉得咱两从小一起上学，你上幼儿园的时候还等了我一年，结果因为我没太努力，就没法一起上大学了，亏，亏了12年。而且，”赵囤囤看向他，“主要还是对你比较亏。”

　　“不过你千万别哄我，尬不尬啊！我都快成年了，而且我又不是妹子，你能像正确认识你那些理科公式一样，正确认识一下我吗？”

　　李壹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梳了一下，手拿下去的时候可以看见一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可以啊，这么有觉悟，害哥白担心一场。”

　　“有多远滚多远……不要我一给你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

　　李壹一张脸笑出了后现代的抽象感，他伸手打开了被雨打落险些掉在赵囤囤头顶的一片树叶。看得出赵囤囤说这段大言不惭的话的时候仍有一种故作洒脱的痕迹，不过不妨碍他为他主动承担成长的责任而高兴。

　　他们两个绕着不大的校区外围闲聊，不一会就转了个圈回到了正门，估摸着是学校下课了，校园里三三两两有学生走出来。李壹忽然想到什么，清了清嗓子，佯装随意地问：

　　“那个陶湛最近有没有找你啊？”

　　赵囤囤先是愣了一下，李壹看到他的表情做出了明显的变化，“嗯……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主动找我了吧，其实前几天发生了挺离奇的一件事，我本来想跟你说的，结果被什么一打岔就忘了。”

　　“什么？”李壹猜到了可能是什么，他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发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陶湛跟我表白了，字面意义上的，不许笑！”

　　李壹不知道赵囤囤为什么要加后面那半句，至少这件事，他绝对笑不出来。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答应没？”

　　“你脑子没问题吧？”赵囤囤的表情非常震惊，就像学校门口那座失败雕塑的脸，“我为啥要答应？我就是觉得很震惊好吧，非常非常震惊，我把人家当兄弟，他竟然想追我？要不是现在都7月了，我都要觉得是他愚人节整我。”

　　“为什么？因为他是男生？”李壹心提到了嗓子眼。

　　“也不是……”赵囤囤皱起眉毛好像在思考，“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这不是重点好吧，我就是觉得把他当朋友，然后就再不能有然后了。”他说完，又紧张兮兮地转向李壹，问：“我这么说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吧？”

　　“不不不，”李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没那么封建，感情重要的是感情本身，其他的差不多得了。”

　　“我也这么觉得，”赵囤囤开始无意识抠手指，他说：“不过说起来竟然有人喜欢我，简直天方夜谭，我至今想不明白，人家陶湛那么高级一个人，为啥眼光有问题……说真的，我觉得要不是我和我妈有血缘关系，我妈都不会喜欢我。”

　　“说真的？”听见赵囤囤笑嘻嘻地说出自我贬低的认知，李壹忽然有点生气。

　　“这是事实啊。”他仍然不自知。

　　“事实个屁，要是我他妈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