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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4-9 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


  •   赵囤囤花了十几年时间相信他和李壹是彼此世界中的主角,又在近几个月中无奈接受未探查到的世界广袤无边,他们并没有拿主角剧本的命数,而现在,现实又用短短一星期告诉他,他是李壹生命中的群演,是那种给60块钱就必须指哪打哪,缩在宾客中扮演一个没有姓名的熟人,以旁观者的姿态祝福自己最好朋友的婚礼。

      姐姐和爸爸已经摆明了态度不凑热闹,赵囤囤没有体面的借口拒绝出席,他的勇气在这一星期里起起落落,现在更拼凑不出能量来触张牡丹的逆鳞,只能在妈妈“明天一定要有礼数,不能丢人。当然,能多吃还是多吃点,随了份子的,不吃白不吃。”等自相矛盾的嘱咐里早早拉上房门、关灯上床。

      很难睡着,他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在光怪喧嚣的白天哈欠连天,却丧失了在夜里快速入眠的能力。无聊或有心事,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原因都能导致失眠,当代年轻人的睡眠腹背受敌脆弱不堪,赵囤囤侧身躺在床上,是大冬天没有暖气的夜,他蜷缩在一床厚棉被外加一条毯子里,还是觉得寒意从脚底冻到五脏六腑。

      听歌,听陈奕迅,听《淘汰》、《苦瓜》、《可以了》,人说“写歌的人假正经,听歌的人最无情”,赵囤囤做不到无情,所以把悲歌听来听去也听不出欢唱,到最后也没敢点开《婚礼的祝福》,倒不是觉得二十几岁小伙子大半夜抹眼泪丢人,他怕耳机泡水短路,没了耳机他没法在明天的场合装出一个人有所事事的样子。

      他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许了一个愿望,希望老天爷给个面子,让明天狂风大作雨雪交加。

      第二天晴空万里,一周以来天气没这么好过。赵囤囤接受了愿望再一次落空,又自嘲地想:世界上这么多人,老天爷根本不认识他是谁。

      去酒店的路上张牡丹走两步就要问一下自己今天的打扮合不合适,头发有没有被风吹乱,又逐字逐句教了赵囤囤一套在街坊邻居面前撑体面的套话,赵囤囤兴致不高,嗯嗯啊啊应承着,又羡慕自己妈妈时刻都能斗志满满,要面子这件事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仍然兴致高昂。

      到酒店后他先在内心评判了用李壹和赵红婚纱照延展出的欢迎海报设计得一般,又默默吐槽两旁花篮中鲜花的配色,他用尽浑身解数挑剔这场婚礼的细节,真像一个挑剔的看客。但其实赵囤囤并不敢把这些不合时宜的挑剔表露出来,他只是在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可以在见到李壹的时候平稳地打招呼,像在挑剔随便一个摆设一样挑剔今天的李壹,然后各自笑开——像任何两个最佳损友会干的事那样。

      但他的预设落了空,到头来他还是在见到李壹的时候下意识躲到了妈妈背后。

      他不敢赌,万一李壹今天完美无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他要怎么收场?

      张牡丹夸李壹“又帅了、又高了”那几句话像是客套搪塞,让赵囤囤过去跟李壹合影倒是真的,她上手推了一把今天格外拘谨的儿子,看见赵囤囤打着颤往后躲。他们脚下酒店的大理石地砖上零碎散落了好些彩条亮片,赵囤囤一个脚步没退稳,一个趔趄险些朝旁边的巨幅婚纱照立牌撞过去。

      李壹下意识往那边迈了一步,想伸手扶他,但赵囤囤已然站稳,在场没人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张牡丹笑着走过来,指定了几个姿势要合影,仿佛他们都是在景点卖笑的吉祥物。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李壹苦笑,余光看见那边站着的赵囤囤虽然不看他,却远远盯着摄像师手中机器的小小屏幕。

      婚礼流程繁复而无聊,赵囤囤趁旁边人不注意悄悄把耳机塞进耳朵,屏幕上多次跳出“长期保持高音量可能会损伤听力”的提示,但耳机里的声音还是被现场循环播放的婚恋类BGM盖住,赵囤囤被逼得没了脾气,正好旁边张牡丹正随着司仪的主持鼓掌叫好,还拉着他要说话,他摘下了耳机。

      “真快了哈,你说这,一下想着都结婚了,”张牡丹想到自家一双儿女,抹了抹眼泪:“妈妈啥时候能盼到你结婚,看到你姐姐结婚,妈妈真的含笑九泉,哎呀。”她没有注意到身边儿子听了这话后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僵硬,还在一句接一句说着:“你姐肯定也是不省心的主……”

      “所以我不结婚嘛。”赵囤囤下意识接上话茬。

      “你再说一遍?我告你哈,这大喜的日子,你不敢跟我胡说八道。”

      张牡丹权当他是信口胡说,赵囤囤也不置可否,他不再说话,把真心藏在别人以为的玩笑胡话里。

      台上在一旁陪站的伴郎团表情不太自然,那是李壹的三个室友,赵囤囤认识的,原来他和李壹互相添堵已经波及到了身边的朋友;他又转头看另一旁的伴娘们,那三个女孩他都不认识,其中没有那年寒假陪赵红跑来成都见证过他们荒唐青春的那个魏姓姑娘。

      满座高朋眼里的幸福完满,到底藏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失落和遗憾?

      小时候赵囤囤和李壹特别喜欢一起参加邻居亲友的婚礼,他俩一起坐在桌子角好吃好喝,走的时候装一兜子糖有时还能讨到红包,那时不懂婚礼背后的意义,却认证了彼此互为最好朋友,以后要做对方的伴郎。后来关系变了,他们不再说互为伴郎,也没敢进一步再说出其他。

      所以现在赵囤囤果然没成为伴郎,而是成了台下芸芸亲友里不值一提的“其他”。

      张牡丹在感恩父母的流程里哭完了一包纸巾,流程结束后却立马换了张脸,拉着赵囤囤就要让他吃席。他面前的小盘子已经垒起了小山,张牡丹还在一边夹菜一边喋喋不休:

      “都是你爱吃的菜,肯定是人家李壹点菜,人家就知道你爱吃啥。”

      张牡丹这句随口猜测太像是真相,反而让赵囤囤越发不适。他伸出酒杯接住妈妈倒过来的酒,一杯接一杯把辛辣往肚子里灌,喉管烧起来,再看桌面上熟悉的菜色就更加没有胃口,他抬手推开了妈妈夹给他的鸡腿。

      “咋啦,不吃?不要光喝酒不吃菜。”

      “没什么胃口,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句是实话。

      “干啥了晚上不睡觉?”张牡丹刚刚喝了两口,这会儿兴奋起来抓着话头就开始不依不饶,桌上还有别人,她已然不管不顾说起小话:“儿,告诉妈妈你是不是那啥了,和女朋友吵架了是不是?”

      “没有谈……”赵囤囤感觉酒精夹杂着各式情绪往他头上翻涌。拜托不要说这个话题了,随便说点别的。拜托了。

      “人家李壹下来看见你,丧不丧气了?可不敢生气。”

      “啪——”脑子里那根弦断掉的同时,赵囤囤把筷子摔到了桌上。

      “我不吃!”他转头离开的样子不像平常人生气时那么不忿决绝,反而更像是在逃跑——李壹和赵红在一桌一桌敬酒,很快就要到他们这桌。

      赵囤囤没回家,他溜回小区后先趴在健身器材上晃了晃腿,而后有意无意地踱步去了多年以前那个地下室——他们的“秘密空间”。那里面堆积的废旧装修材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清理掉了,只剩下昏暗的灯泡映在灰白的墙面上,空荡荡,好像不曾保管过一点回忆,以后也不再承担任何蜚短流长。

      他最后去了网吧,没带身份证,拜身高所赐,向老板解释自己真的已经成年花了不少功夫——这家店开了几年了,前几年放假回来时跟着李壹来过几次,从没被拦住要过身份证。

      赵凯丽微信找他的时候,赵囤囤正在退机子,小小的对话框不够她姐姐控诉的:

      “去哪了?你快回来,妈受刺激了,乱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母婴用品,我承受不了,你快回来帮我吸引一点战火。”

      赵囤囤叹了一口气,回了一个“好”字之后双手抄兜往小区走,日色褪了下去但还没到路灯亮的时候,他盘算着回家以后应付妈妈的说辞,最后发现还是装哑巴扛骂比较实在。

      手机是这时候震起来的,起先赵囤囤以为是赵凯丽实在扛不住,打电话来催他快点回家。他拿起手机看见上面一串没有保存联系人但格外熟悉的号码,呼吸滞了一秒之后心跳陡然加快。

      他认得,这是李壹的号。

      毕竟新婚之日,给他个面子。赵囤囤不承认自己有其他想法,只自嘲或许自己真欠了他一句“新婚快乐。”

      他思虑这些时电话已经响了两声,在第三声响起的同时,他接起电话。

      那边李壹的音调有些低,大概是敬了一圈酒之后有些上头,他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找你当伴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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