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池一家人》戏精牡丹

105、4-4 回家

　　张牡丹早起在市场里买菜的时候碰到了老姐妹，李嬢嬢看着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甚至连找零的钱也不要了，抱着一兜子菜又进了鸡肉铺子。她凑过去问，才知道不是中大奖也不是捡了钱，隔壁家提上日程的喜事是李壹要把女朋友带回家。

　　嘴上依然不饶人，但张牡丹话里话外的气势和兴致少了几分，李嬢嬢拎着满兜子的菜和一只洗干净的老母鸡离开时仍然兴冲冲的，同为妈妈，别人家的喜事只有传化成羡慕嫉妒才能感同身受。

　　“你和囤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我领着人回家，妈妈最近去跳广场舞的时候被别人问起来，脸都没处搁。”她给女儿打电话添油加醋地传递了李家的新鲜事，并附带转嫁了焦虑情绪。电话那头的赵凯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知道了，那也得有合适的才能往家里带呀，那些阿猫阿狗不成样子的带回去左邻右舍看见了不得笑话咱家门槛低吗？多挑拣些显得你女儿多金贵呀。”赵凯丽是张牡丹的亲闺女，把自己妈妈那套转移话题学了个十成十，甚至还青出于蓝懂得避重就轻，轻易就把话题带了过去。

　　不过李壹真是够可以的，才和我家囤囤分开多久，就能找到领回家的女朋友？赵凯丽喝了一口咖啡，眉头一挑，不怒自威的样子吓得斜对面密切关注她动向的Fiona以为自己刚端过去的咖啡又出了什么问题。“妈，谈恋爱得天时地利人和，您着急也没多大用处，催我就催我吧，别跟囤囤掰扯这些家长里短了，”她斟酌措辞，在脑海里翻找借口：“这学期很关键，他挺忙的，在学校已经很辛苦了，就别叫他为这些事情烦心了。”

　　幸福圆满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而不幸只需要打破其中一点就能轻易达成，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不公平。赵凯丽不着痕迹为弟弟挡了一记飞刀，挂了电话忽然顿悟“昨日之事不可追”，苦大仇深不如及时行乐，她转头去看对面提着一口气的助理：“Fiona，下班之后去玩吗？我知道一个地方还不错。”

　　所幸女儿拦了一下，张牡丹并没有把电话打到儿子那里，而最近赵囤囤也难得在作业和比赛活动中难以抽身，看起来平静如水的象牙塔隔开了复杂的利益权衡和人情考量，他团团转，竟然也在团团转中体会到了另一种清闲。

　　李壹带赵红回家那天是个工作日，空气中湿重粘人的那些分不清是雨还是雾，他只告诉了家里人回来的日期，但没透露具体车次和时间，因为怕他妈妈提前在车站等着接人认亲，而公共场合会无限放大他的心虚和尴尬。

　　好在工作日大家各有事情要做，回家路上没碰到什么熟人，步履匆匆的陌生人更不会注意他心里压了多少忐忑与被动。

　　楼道里就能闻到鸡汤的香，赵红拉了拉衣摆，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开玩笑说：“你家一定是香味最浓的那一户。”抛开其他不谈，赵红在讨长辈喜欢方面的能力非常出众，见到李壹妈妈时她先躬身打招呼问好，极为自然亲切地说满楼道都是香味勾出了自己的馋虫，礼貌地环视李壹家一周之后，又状似不经意地夸赞家里真是干净整洁。寥寥几句话几乎能正中所有中年家庭妇女幸福感和虚荣的红心。

　　在知道赵红家大业大之后，这是李壹第一次感受到她家里的财富在她身上体现出的正面影响——到底是富人家孩子待人接物的教养，哪怕有点表演的成分。

　　正是午饭点，看妈妈和赵红在饭桌上聊得投机，李壹也不再插话，低头和碗里陌生的肘子面面相觑。他很久没有见到妈妈这么开心过了，这才是她期待的家庭生活，安稳惬意，而不是从前每次午饭点站在阳台呼喊不知跑去哪里玩的儿子，心惊胆战地担心他可能在成长的任何一个岔路口脱离自己的视线走了歪路。

　　小时候每次出门玩到忘了时间都是和赵囤囤一起的，那段让大人操心的时光，却让李壹由衷地感到快乐。

　　母子亲情难道不是血浓于水吗？为什么两个人两代人的幸福快乐会背道而驰？

　　吃完饭赵红主动提出要帮忙收拾碗碟，厨房里水声和瓷质碗碟碰撞的声音中两个女人交替谈笑，仿佛熟稔的两人才是母女，而躲回自己房间的李壹则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陌生人。可尽管那两人的话题越聊越开，李壹仍然是逃不掉的话题中心，他知道自己没有置身事外的立场。

　　从卧室的窗户可以看到小区的小广场，有三三两两的小孩背着书包经过，他看到有一个穿着校服外套戴着统一制式小黄帽的小男孩靠在活动器材上，从他背后跑来另一个个子高一些的男孩，趁他不注意快速摘掉了他的帽子，而后两个人在追打中离开了李壹的视线范围。

　　手机里那张高考前和赵囤囤在教学楼天台的合影一直没有舍得删，李壹恍然间有点怀念每个夏天学校外面小店里廉价棒冰的味道，只是如果再等到夏天他就要大学毕业，这件事情是个分水岭，意味着平稳的教育线已经走到尽头，往后的人生会更加难以揣测。

　　门外传来敲门声，赵红拿了两个洗过的苹果走进来。

　　“阿姨让我拿给你的，你要哪个？”左右手里两个苹果大小相当，一样的红润饱满，看起来无论怎么选都不会是错误答案。

　　李壹拿走了离自己近的那个，他最近上火牙龈出血，一口咬下去果肉上竟然出现了血痕。

　　“我妈挺喜欢你的。”

　　“我也挺喜欢阿姨，我从来没有和妈妈这样聊过天……”赵红收了声，没再说下去，顿了一会儿，她又笑了笑说：“你家这关就算过了吧？下一关是我家。”

　　年少中二时期，李壹也曾幻想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网游，主线支线、打怪升级，照现在看来，他的妄想成了真也说不定，只不过他想错了一点，比起网游，生活更像是一款单机游戏，玩家往往形单影只，氪金爆肝在所难免，而且到头来也没有一个人真正通关过。

　　设计这个游戏的策划师真应该自裁谢罪。

　　回来前李壹就告诉了妈妈他们两个只能待半天，不会在家里过夜，但真的到下午要走的时候，妈妈仍坚持要他俩再多留些时间，李壹拒绝推说的话翻来覆去只有“学校有事”这一条，最后拉着赵红出门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回头让送到楼下的妈妈快点上去。

　　编一个巨大的谎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因果关系时刻都在流动，谁又知道自己一个细微的决定会在未来什么时候掀起一场风暴。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来自妈妈的消息，李壹打开来看，内容是些夸奖赵红的话，还告诫他要好好抓住机会云云。

　　李壹没有遮挡，赵红偏着头也看到了消息内容，大半天悉心捧场之后，她语气里多了些倦怠：“今天尽力表现了，我这个搭档还算够意思吧？下一场要去我家，麻烦你了。”

　　他们就像两个四处赶场的小演员，在一场演出结束后累倒在赶往下一座城市的车站里。两个人一场戏，如果这出戏的本质是场骗局，李壹没有立场叫苦，因为他是主演，也是主犯。

　　熟练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一串电话号码，网络在海量数据里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揪到了他的面前——赵囤囤换了微信头像，不过没有换昵称。李壹盯着看了一会儿，车站广播已经提醒旅客注意检票，他还是没有勇气点击绿色的图标。

　　“添加到通讯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