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求常相离》晨光灼灼

169、第169章 羁魂梦中语9

　　刚出京城的时候，大家伙还一路说说笑笑的，有钟氏靠谱的九爷和钟灵毓大管家，原本是诸事不愁的。
　　然而，才第三天，就迎面而来遇到前来刺杀的，不用说自然是太子派的人，虽然太子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的，但如此快就下手，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始料未及。
　　淮王似乎毫不意外，进树林之前他看了看地图，随口提了句让钟九戒备些。
　　等钟九察觉到杀气，几十名杀手从树林里围上来的时候，淮王的弓|弩早已调好了，杀手还未到跟前就被他射杀了四五人。
　　之后便是毫不含糊的厮杀，在京城待了大半年，他的身手依旧不减，剑势凌厉狠辣，血光四溅。
　　杀手也是早有准备，所有的攻击都是冲着淮王来的，这样子护卫也只能被动的围在一起打斗，渐渐就把淮王困在一个圈里，淮王一边厮杀，一边意识到不对，还没来得及冲钟九开口，就有箭羽凌空而下，箭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光芒。
　　这些杀手也是豁出去了，丝毫不顾及正在和猎物近距离厮杀的同伴，每一箭都是算准了淮王的后路，如此一来淮王每动一下就要顾及眼前的敌人，躲在暗处的毒箭，同时，他一旦闪避的话也要提醒身边暗卫们避开毒箭，这般分心的情形之下，便也见了点血。
　　在他某次刻意等箭羽逼近才堪堪侧身之后，毒箭狠狠的穿透了正在与他打斗的杀手，从那杀手浑身发黑，到口吐黑血，倒地而亡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
　　孟琮沅扬声道：“都散开。”
　　暗卫的身手自是不弱，一旦分化了敌方最猛烈的一波攻击后，开始把人往外逼，于是围拢在一起的形式很快有了变化。
　　钟九一边打一边额头冒汗，这种程度的有备而来，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困在一起打有困在一起的问题，很容易误伤，分散也有分散的问题，所有的暗箭便更是肆无忌惮的瞄准淮王了。
　　解决掉眼前的人，他从地上捡起弓|弩，靠到淮王身边，奈何杀手实在准备充足，竟然还准备了反光的东西往他眼里晃，根本无法瞄准。
　　淮王见状，冲他道：“弓给我。”
　　二人一同长大，又一起上过战场，默契十足，几乎是瞬间完成了交换。
　　孟琮沅一手长剑，一手弓|弩，闪烁的光芒始终跟着他的脑袋，他干脆闭了眼，箭羽凌空而下的瞬间，他便一面后退一面拉弓。
　　不多时，躲在暗处的箭手消灭殆尽，杀手见再无胜算，发了信号，一边打一边退回林子里去。
　　十三还想追，孟琮沅扬声道：“不要追了，有埋伏。”
　　钟九走上前：“王爷，没事吧？”
　　孟琮沅摆摆手正要说话，眼角余光扫到另一头十三正张罗着人在清点人手，一个暗卫正要去给同伙收敛尸首，倏地眉心一皱，冲他喝道：“不要碰尸首。”
　　那暗卫反应慢了一拍，一边摸上同伴的衣服，一边回头看他，然后重重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法说话。
　　孟琮沅走到车队前，眯着眼看了看那些尸首，对钟九道：“明天到镇上以后分开走，女眷乘马车，其余人随我骑马，另外给惺叔飞鸽传书，从王府调人护送他们。”
　　钟九点点头，捂着胳膊，一行人很快休整好再度启程。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孟琮沅靠在软垫上，脸色有些发白，缓缓脱下外裳，钟九正要上前帮忙。
　　孟琮沅低声制止他：“别乱碰，衣服上溅了那杀手的血。”
　　钟九脸色一变：“我去请孙大夫过来。”说着就要起身。
　　孟琮沅头也不抬的拒绝：“不行。”
　　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手臂上，那里被划开了一处不起眼的口子，正在往外渗出血丝，皮肉隐约有点泛黑。
　　钟九遑急道：“可是您受伤了啊。”
　　孟琮沅摸出火折子，冲他冷笑道：“你再大声点，干脆吵得所有人都听见好了。”
　　钟九咬咬嘴唇：“这一路我都观察过，不可能有内奸的。”
　　孟琮沅一边把匕首在火折子里来回烤了一圈，一边拍拍受伤的那条胳膊，冲他道：“这个等会儿再说，帮我按着点。”
　　钟九脸色骤变，隐约有些发白，“不行啊，王爷，上次也是这只胳膊受伤，万一伤着别的地方怎么办。”
　　孟琮沅眸色一冷：“你这样去找大夫，就是告诉所有人，我受伤了。”
　　钟九哭丧着脸去按住他的胳膊，然后就见他家王爷手起刀落，连皮带肉一小块就那么被削了下来，这一刀下去鲜红的血立刻哗哗流出来。
　　钟九不敢大意，往上面呼啦啦撒了两包药粉，好半天血才止住，然后就是包扎伤口，顺便把其他的两处刀剑伤也上了药膏。
　　这一折腾，孟琮沅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了，钟九一边小心翼翼给他穿衣服，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
　　“咱们的队伍里有马车，走这条道也是理所当然的，再者从京城出发到此地的时间也是可以算得出来的，杀手能埋伏在这里，其实也不一定是有内奸吧。”
　　孟琮沅低声道：“一定是有内奸，并且对我的招数十分熟悉，不然不可能每一箭都是瞄准我的后招。另外，你应该没忘记，去年冬天在京郊的那次刺杀吧？”
　　钟九面色一僵，神色冷峻下来。
　　如果每一箭都是瞄准的后招，那得是多么熟悉王爷的内奸才能做到这样。
　　再说京郊那次的刺杀，也是十分的具有针对性，之前王爷没有出现在车队里时，王妃她们一路平安，几乎是王爷一出现在车队里，就有人策划了那次刺杀。
　　“您怀疑女眷？”所以才让女眷分开走的吗？
　　孟琮沅道：“这个就要看了。接下来的一路都不可能太平了，如果和马车一起，行迹容易暴露。”
　　钟九仍是有些不可置信，现下女眷也不过是钟灵毓和欺霜，欺霜不会武，钟灵毓是钟家人，剩下的那些丫头都是不起眼的。除了女眷，其他的都是暗卫，个个都是几年来日夜相处，情义深重的好兄弟。
　　到了驿站，所有人的情绪都不怎么高，钟九安排接下来的事宜后，才在钟灵毓的催促下前去给他家王爷送饭。
　　等他端着餐盘出来的时候，钟灵毓在厨房等着他，郑重看着钟九将碗筷端出来。
　　“王爷今天又没吃饭啊。”
　　钟九脑子还在想着内奸的事，顺口答：“吃了啊，我看着他吃的。”
　　然后钟灵毓看着几个盘子里超过大半的饭菜，道：“还剩这么多。”
　　钟九回神，看了看盘子，然后皱眉道：“可能王爷今天累着了，胃口不大好吧。”
　　钟灵毓道：“不是的，离京以后他几乎每餐都没吃几口，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钟九怔怔看着她，这才想起她所言非虚：“可咱家王爷从不挑食啊。”
　　钟灵毓略一思索，便道：“在王府的时候我特意请了厨子，会不会是他做的饭菜比较合王爷胃口。”
　　钟九仍旧是怔怔的，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每次王爷用餐的时候，他们都在说着什么事情，王爷确实好像每次是皱着眉吃了一两口，之后就专注到事情里面去了，而他这个送饭的，居然没有意识到。
　　钟灵毓道：“九哥，反正你也要从王府调人出来，干脆让那杜师傅也跟着一起吧。”
　　钟九摇摇头：“这怎么行，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还专程带个厨子，像什么样子。”
　　钟灵毓不依不饶：“怎么不行，你看王爷都瘦了，这到东境还要走好久的，要是饿坏了怎么办。”
　　钟九想想自家王爷那憔悴的脸，又看着眼前的钟灵毓，最终还是屈服了。
　　然而，杜师傅来之后，钟九也很识趣的不再亲自送饭了，十三端了餐盘出来，钟九和钟灵毓一起在厨房等着他。
　　十三一放下餐盘，就见两个脑袋凑到餐盘上方，瞪着眼睛看个不停。
　　十三左看看，右看看：“你们俩这是干嘛呢，没吃饱？”
　　钟灵毓脸色阴沉：“还是没吃，居然不是杜师傅的原因吗？”
　　钟九抽出筷子，尝了几筷子，吃完之后，摇了摇头，沉吟道：“和驿站的饭菜没什么区别嘛。”
　　十三，“你们俩到底干嘛呢？”
　　钟灵毓也尝了一筷子，没好气道：“这个比驿站的饭菜好吃十倍。”
　　钟九揉了揉额角，忧心忡忡：“就算真的比驿站好吃又有什么用，王爷他都不肯吃啊。”
　　钟灵毓沉思良久，不解道：“可是在王府的时候，他胃口明明好得很，难道真的是因为太奔波了，所以胃口不好。可回京时，他明明还好好的啊。”
　　十三总算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不以为然道：“既然一直是这个杜师傅做饭，那把他找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钟九二人倏地双目一亮，身影一闪，跑了出去。
　　不久之后，十三伺候完王爷洗漱，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守夜。
　　淮王在里头喊他，十三推门进入：“王爷，怎么了？”
　　淮王脸色不太好，声音也闷闷的：“点香。”
　　十三应了声，点了香。
　　淮王闭目躺在床上，室内渐渐飘荡起一股淡淡的香，十三见状以为王爷睡着了，便上前准备熄灯。
　　淮王却又睁开眼，开始揉眉心：“不对，不是这个。”
　　十三睁目结舌，王爷这是什么毛病，睡觉前还点香，以前行军有个草地睡就不错了，哪里还要点香。然后又想起之前那几晚，好像后半夜王爷都是起来看书来着。
　　所以，因为没有点香，王爷就睡不着了，到今天忍不住了，才让他点香来着。十三思索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
　　孟琮沅翻身坐起，冷着一张脸，沉声道：“这个香的味道不对，换掉。”
　　十三缓缓解释：“王爷，您以前不怎么用香的，所以您房里和书房，一直以来都只有这种沉水香，没别的啊。”
　　孟琮沅一脸阴寒，眼底一片乌青，看着那袅袅上升的熏香。
　　十三从没见过这样的王爷，这位爷向来对吃喝用度什么的都没在乎过，只要不丢了他的身份就可以，是以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也不怎么费心。
　　这一趟不过回京待了大半年，怎么就什么都不对劲了。吃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难道他这个贴身伺候的，竟是这两天才变得这么差劲的吗。
　　沉默良久，十三又小心翼翼道：“或者，属下去给您找个女人？”
　　孟琮沅一双眼蓦地比脸色还冷。
　　十三搓搓胳膊上倒立的寒毛，总算是急中生智：“会不会是香包，王妃做的香包。”
　　孟琮沅抬眸看他，冷声道：“香包呢？”
　　十三摸摸鼻子，干笑两声：“那个，您也知道，咱们每次出远门，您的行装都是灵毓收拾的，可能是给忘记了。”
　　孟琮沅冷声道：“那就去找。”
　　十三欲哭无泪，默默的回房里，把自己那个珍藏的，厚着脸皮找王妃讨来的香包，贡献给了王爷。
　　孟琮沅见他拿着香包走进来，心情似乎更糟了，杀气腾腾的看着他手里的香包。
　　“这是哪来的？”
　　十三喉咙一阵发紧：“这个，是属下问王妃讨来的，有什么不妥吗？”
　　孟琮沅冷着脸不说话。
　　十三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进还是退，愣在当场，看王爷怒气腾腾的样子，想着王爷桌前那一叠嗷嗷待哺的书，估计他今夜也是不用睡了。
　　战战兢兢道：“王，王爷，这香包，您不要的话，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十三正要灰溜溜退出去。
　　另一头孟琮沅低喝道：“把东西放下。”
　　十三简直欲哭无泪，灰溜溜走到床前，将那命运多舛的香包放在王爷手边，然后看一眼那一脸阴翳的王爷，连属下告退的话也不敢说，悄无声息的往外退。
　　淮王爷却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还是不对。”
　　十三苦笑道：“什么不对？”
　　淮王爷：“味道还是不对。”
　　十三真想当场挤出眼泪：“这个，王妃做给您的，当然和赏给我们这些下人的不同嘛。”
　　淮王爷寒着脸，又不说话了。
　　十三继续苦笑：“那，王爷，这香包不对的话，要收走吗？”
　　淮王爷掐了掐眉心，白皙的眉心掐的红通通的，声音低低的：“就放在这里吧，你退下吧。”
　　十三惊魂未定的退出去，刚带上门，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影子，差点没当场拔剑。定睛一看，月光下，钟九一脸愁苦的等在门口。
　　十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房里比划了一下，这才拉着钟九往院子中间走了几丈。
　　“你知道吗，我和灵毓跟着王爷都多少年了，居然还不如王妃了解他，王爷竟然有味觉障碍。”
　　十三头一次听说这个词，“味觉障碍，什么东西。”
　　钟九苦着脸：“就是，哎，就是一种病。”
　　十三一脸惊愕，钟九见状，摆摆手，“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大病，总之，这个病对人身体没伤害。”
　　十三仍是一脸惊愕，他跟王爷的时间也不短，从没听说王爷有这个毛病啊。
　　钟九看透他的心思道：“对啊，我自小跟王爷在一起，居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毛病，也不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多久了，我猜王爷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
　　这样一说，十三才神色稍霁：“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九有些挫败的靠在石柱上：“我和灵毓去找那杜师傅，杜师傅告诉我们的，是王妃去找他，让他在王爷的饭菜里面加一种药粉。以前药粉都是混在盐罐子里头的，这回出来一下就给忘记了。”
　　十□□问：“药粉？”
　　钟九低声道：“我和灵毓拿着那药粉去找大夫，大夫说这种药粉是缓解味觉障碍的。”
　　十三听完，十分惭愧：“说起来，我们三个加起来，还不如王妃一个。”
　　钟九没有应声，垂着脑袋听着。
　　“王爷这几天晚上一直都睡不着，可能是因为王妃以前给他做的特质香包，那香包里面应该是加了什么药物，能缓解王爷的头痛。”
　　十三一边说，一边无意识的用脚把地上一颗无辜的小草拨过来，拨过去。
　　“他们成亲之后，王爷就再没犯过头痛症，我居然一直都没发现，你说，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王妃她下了多少心思。”
　　钟九无言以对，他家王爷是天底下最好伺候的王爷，所以他习惯性的忍耐和忽视各种各样的不适、病痛，于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刻意去忽视掉了。
　　也只有那个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做那么多去对一个人好，一点麻烦都不怕，什么困难都不在乎。最难得的是，那个人默默的做了这么多，却从未扯高气扬的指责他们的不周到。
　　钟九摸了摸鼻子：“王爷为了她答应太子那些条件的时候，我居然想杀了她。这可真是……”
　　十三脚底下那颗小草终于不堪摧残，断成两截。
　　月色如银，倾泻了一地，晨露霜降，□□展颜，官道上夜旅人的车马声和悠远的横笛声，浩浩茫茫响了一整夜。
　　小小的驿站里，有人在房外窃窃私语，有人在房内斜倚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