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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168章 羁魂梦中语8 ...

  •   昭之很久没有这种浑身冰寒刺骨的感觉了,她的身体下意识往周遭唯一发热的地方靠过去,肩膀却被什么东西禁锢着。
      冰寒刺骨的水不间断铺天盖地涌上来,她只得默默忍受,像过去那样,当成是一场梦,醒了就什么都好了,不会再痛,也不会再晕眩。
      然而,这次的水却颇有些没完没了的架势,她一边昏昏沉沉的做着乱梦,一边心想着师叔莫不是又睡着了,不记得她还在里头受苦。
      慢慢的,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聒噪,她想大叫一声别吵了,结果从嘴里只出来一声如蚊蝇细碎的哼哼。
      那声音实在是不厌其烦,毫不停歇的扰人乱梦。最后,昭之好像听到,那声音断断续续,一声一声在叫:“王妃,王妃……”
      昭之这般痛苦的睡着,简直是在受刑,连脾气也变得坏了起来,她心里怒道:“去他娘的王妃,我好好一个与世无争,愚昧无知的山姑,怎的就变成王妃了。”
      之后,那冰寒刺骨的水开始涌上她的脸颊,把她的脸当成是猪皮般不停浇灌着,昭之心里怒道,娘的,这脸还要呢,就算铜皮铁骨也不是这个浇法。
      就在昭之快要窒息时,总算从这个噩梦里挣脱出来了,肩膀是真的被什么禁锢着,感觉冰冷刺骨的下一波水马上要兜头直下,她下意识一侧头,只觉脖子一凉,耳朵里钻进去了一些水。
      这才睁开眼,目光所及的这个世界好生稀奇,约摸是还在阎王殿里头,点了无数火红火红的灯,十分的喜庆呢。
      “王妃,王妃,太好了,大师,她醒了。”
      心知这便是那聒噪十足的声音,昭之用力眨眨眼,细细的水流从发上流下来,眼前一切还是火红火红的。
      火红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清隽温润的脸,覆在那片火红里十足的妖异,而后,昭之就看到那一双眼,里头有着看透一切的平和幽静,配合着那圆溜溜的脑袋,像是一个极会魅惑人心的妖物。
      “施主。”
      昭之耳朵里灌了水,听声音隔了一层,不知怎的觉得那声音温柔舒缓,像是最柔的春风,能融化最厚的冰雪。这声音,这脸配合了那妖异的眼睛,让她有一瞬间的失魂。
      “王妃,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昭之晃了晃脑袋,有水从耳朵里流出来,这才听清楚了芳芳的声音,她瞪大眼睛看芳芳,原本熟悉的脸也是隔了一层火红的纱笼似的,看着十分陌生。
      禁锢着她肩膀的东西,微微一用力,身体跟着那力道凌空跃起,昭之意识到刚刚果然是在水里,很快,双脚着地的感觉让她回魂。
      芳芳也不知哪里找来一块布,往昭之肩上一披,她这才感觉一点暖意,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水,又揉了揉眼睛,这一次,再睁开还是一个火红的世界。
      芳芳一把拉住她又想揉眼睛的手,语气有些微的小心:“王妃,先别揉了,你哪里不舒服,和大师说,大师他精通医术。”
      昭之总算能把方才出现的妖物与芳芳口中的大师结合在一起了,她目光四下搜寻,看到的就是一条浑身不住滴着水,静静看着她的秃毛驴,然后她心想,哈,大师。
      “施主,你的眼睛受刺激流了过量的血,现下看东西是会有些异常的,这并无大碍,过两天就会复原。”
      昭之心想,竟然是血啊。
      芳芳惊道:“异常,什么异常,王妃你看不见了吗?”说着,还把手掌放到她眼前晃了晃。
      昭之一把抓住她的手,结合秃毛驴说的话,她手上动作变得温柔了些,她想她那满脸鲜血的样子,估计能把这姑娘吓疯掉,一日之内被她这般三番两次的恐吓,着实有些不易。
      这一思索,手臂又被人抓在手里,按了一下。
      “施主,您的脉象……”
      昭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猛的收回手,往后退了一步。那两人被她的动作一激,一个愣在原地,一个跟着昭之后退两步,彼此之间瞬间变得泾渭分明。
      昭之浑身发冷,用力揉了揉眼睛,语气多了几分忍耐,道:“两度相见,还未曾请教大师法号为何?”
      和尚双手合十,对她突然的戒备并无反应,声音宁静无波。
      “大师不敢当,师尊赐名,明觉。”
      芳芳不解这两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全然的信任让她站在昭之身后,戒备的看着那慈眉善目的和尚。
      听到他的法号,又是一愣,惊觉寺作为皇家第一寺庙,主持法号明觉,整个上京城里何人不知谁人不晓,没想到竟是这般的亲切和蔼。
      而后又开始琢磨王妃那古怪的态度,也稍微清醒了些。
      这个和尚突然出现在此地,突然下到地底去救出人,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也太过于,顺利了。
      昭之嘴角挂起淡漠的笑,冲他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如此,便谢过明觉大师先前救命之恩了。”
      和尚不退不进,生生受了昭之这厢大礼,然后微微颔首还了一礼,不再说话了,丝毫不为昭之这般带刺的行为所影响。
      昭之鞠躬完了之后,又道:“我想在此为往生者超渡一番,还请大师帮忙诵经。”
      和尚道:“阿弥陀佛,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理当如此。”
      说完,他便盘膝而坐,虔诚得毫无芥蒂,嘴唇蠕动,无声的念念有词。
      昭之像拧抹布一般把湿淋淋的头发和衣袍用力一拧,挤出一小滩水来。而后,从背篓里翻出一把小斧子,找了一棵不大不小的树,手法粗糙而生疏的做了一块木牌,循着万人坑的方向把那墓碑扎入地底,牢牢的伫立着。
      她拿着匕首,比划了良久,最终什么也没雕刻上去。一块无字碑就这样,默默的立在山峰上。
      生死之事犹如四季变迁,本也不过是为常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活着,要困在这一方皮囊里有活着的不得超脱。死了,脱了这皮囊便也超脱了。那些深困在地底下的冤魂们,现下总算是干干净净的脱了出去,也算是得了自由。
      做完一切,天色暗了下来,和尚还在诵经,昭之二人带着一身狼狈下山去了。
      ***
      “哥哥,”
      红着眼的妇人只看了一眼那病榻上躺着的人,就被胸口汹涌而过的酸楚噎住了,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姜厉平素养尊处优,衣着华服,给人感觉是威严可畏的,话并不多务求字字珠玑,落地有声。如此这般病入膏肓躺在床上,面皮干瘦,形容枯槁,实在是判若两人。
      章阳郡主在姜厉的示意下,扶着他斜斜靠坐起来,姜厉轻轻咳了一会儿,面色稍稍缓和些,便道:“夫人,你们也别忙了,我与贵妃说会儿话。”
      章阳郡主对贵妃笑了笑,贵妃也笑了笑。时光过得如此快,就连章阳郡主眼角也多了细纹,面容难得的有了点愁苦之色,很快带着伺候的下人出去了。
      姜贵妃走到床前的小凳前坐下,愣愣看着姜厉,眼里有些模糊,她用力眨眨眼睛,神色很快恢复清明。
      “哥哥,你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姜厉脸上挂了点笑,声音干涩道:“也不是突然,早几年前就有征兆了。”
      贵妃坚持道:“怎么会这样,我宣太医来给你诊脉,肯定有救的。”
      姜厉有些动容,苦笑道:“别费那工夫了,没用的。”
      姜贵妃心中酸涩,伸手握住他干瘦的手:“哥哥,”
      姜厉看着她雪白的手,缓缓道:“阿绾,我知道这些年你怨我,当年的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能。如今我也要去了,陛下又长睡不醒,太子把持朝政,我为你们母子谋了一条出路。”
      姜贵妃不解:“出路?”
      当年班氏贵妃殒命,班氏跌入谷底,姜世华接着失势,姜厉考虑良久,还是硬生生斩断了她的姻缘把她送进了宫,她心里也明白是为了家族。
      刚开始也捱过了很艰难的一段时日,后来生了九皇子,日子才慢慢的好起来。然而不知何时,姜厉却投入了太子门下,这事就像一把钢钉狠狠的扎入她心里。
      她为了家族入了宫,家族却把他们母子丢为弃子,她怎能不怨。
      她这样的弃子,竟然也会有出路。
      姜厉老脸上写满了愧疚,声音低低的:“当年,皇帝有意打压世族就编造了一个宝藏的传说,王氏,班氏在前,有些事情我不做别的士族也会做,偌大一个家族都在我手上,我能怎么办呢。”
      姜贵妃嘴角挤出一抹笑,为了家族,她算得了什么呢。
      姜厉精神疲乏,声音越发低,继续道:“后来,家族虽然保持了,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权利都被抽走了,你刚入宫完全不顶用,皇帝几次要对姜氏动手,我投靠太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姜贵妃继续笑,不得已而为之的那几年,他们母子在宫里是如何举步维艰,死相环生。
      “这些年,姜氏看着强大,其实我故意露了不少把柄给太子。这样,太子也不至于对你们母子出手。可家族里的那些人呢,都是我亲手养大的蛀虫,看着光鲜,底子早就烂了,打着姜氏的旗号,无恶不作。”
      姜贵妃一言不发,神色有些变化。
      “这些年了,我也看清楚了,能活着就好了,至于荣耀就算了。吏部改革和五大家族的丑闻,是我等了好久的机会,否则等太子上位,第一个就是拿姜氏开刀。”
      话及至此,姜厉微微一笑,一阵咳嗽从喉咙溢出,姜贵妃红着眼上前轻拍他的背,咳了好久姜厉才缓过来。
      “阿舜他性子跳脱,资质一般,我和他娘也乐得看他这样无忧无虑,给他找的妻室也不求家世。我跟太子表过态了,阿舜还是依附他,不过已阿舜的资质和如今姜氏的实力,想必太子也不会重用他。等太子一登基,你们就自请去封地,远离这里的是非。”
      姜贵妃强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潸然落下,他们都是站在皇权顶上的人,谁也别想比谁好过多少。
      “我会和阿舜叮嘱的,到时候阿舜和你们保持距离,你们就安全了。”
      姜贵妃擦掉眼泪,声音哽咽:“那阿舜怎么办,这样一副烂摊子,会不会拖垮他。”
      姜厉目光变得悠远,声音似远非近:“阿舜他啊,这小子可不是个能扛事的人,到时候吃了苦头肯定就会躲得远远的去了。”
      ***
      “疯了,你绝对是疯了。”
      徽娘瞪大眼睛看着不说话的女子,女子的目光去落在面前的图纸上,长久的沉默里,态度却是十分坚决的。
      “巽公子,你劝劝她,她绝对是疯了。”
      徽娘又去看正在沉思的男人,他的手指轻轻在另一手的手背上敲击着,似乎完全不觉得这个主意有多疯狂。
      “事实上,二哥他已经同意我的想法了。”
      女子抬头,静静注视着徽娘,脸上十分平和,说得轻描淡写的。
      徽娘瞪了瞪默不作声的男人,又瞪了瞪静静看她的女子,只觉头疼欲裂,她一掌重重拍在木桌上,想把桌子拍出一个洞,也想把这两个人的脑子拍得正常些。
      “你现在说的是进到那苍蝇都飞不进去的皇宫里,把那个躺在龙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偷出来,你以为是上街买个萝卜啊。”
      昭之目光清澈冷冽,不以为意道:“其实,比起上街买萝卜,这件事更容易些。”
      诚然,九月里头要想买到萝卜困难了些,徽娘仍是怒不可遏,伸手去扯巽公子的胳膊。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哪里容易了,先不说进到皇宫里头去和偷了人出来有多困难,偷出来藏哪里,又要如何给那老头治病,治好病以后怎么解释,这些种种问题,一件处理不好就要掉脑袋,这,这根本就不可能嘛?”
      巽公子温润如玉的眸光温柔落在她手背上,也不说话。
      徽娘怒火攻心,拉着他的胳膊奋力摇晃两下,想把这个异想天开的人摇醒,结果异想天开的人醒没醒是不知道,巽公子的衣服却是一马当先的在她暴力之下,发出了一声抗议。
      徽娘不可思议的看过去,在那衣服之下竟是如此洁白的肌肤,如此的光滑莹润,如此漂亮的锁骨,如此美好的一副臂膀,结实和美丽竟然也可以这样结合,这,这……
      徽娘心脏猛地重重一跳,只觉老脸一红,呼吸困难。
      那副躯体的主人还在用那种温柔十足的眼神看着她,徽娘几乎看到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被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给勾走了,半天也回不来神。
      昭之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慢悠悠在桌子上叩了叩……
      徽娘难得的脸红到耳朵根子,作为一个开某某楼的老板娘,居然能如此纯情,看到男子的肩膀也能脸红心跳成这样,实在是,十分的有趣。
      等商量完一切,昭之和耳垂仍在发红的女子一起坐在回城的马车里。
      昭之面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徽娘却总觉得那眼神里分明不怀好意,恼羞成怒的她不得不寻了个由头,想找补回来。
      “我说你为什么每次一有事,就想靠偷|人来解决呢?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说完,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昭之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你上次鬼斧神工的把我这个小大夫打扮得我亲娘也认不出,但,我这半吊子的医术不是救不了皇帝吗。”
      徽娘脸一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敢情这丫头还在为上次的事记仇呢。
      后半程路途,徽娘战斗力恢复,心跳和神志都十分清明,才想到什么,又问:“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和巽公子说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昭之敛去笑容,目光透过车帘看出去,飘得有些远。
      那天屋顶上,有人这样和她说:“我师父,就是你爹,他曾说事情是人做出来的,若是你只想等着,它是不会变好的。”
      昭之其实十分迷惑,像她和孟琮沅这样,做了这么多,永远也无法抵达,无法靠近,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诚如顾繇所言,不去做,永远也不会变好。不去做,永远不会靠近,不去做,也永远不会死心。
      这场拉锯战,不去做,是不会好的。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结果,她只能等着那个结果,要么堂堂正正的和那个人站在一起,要么堂堂正正的死了心。
      徽娘从侧边看过去时,只觉得女子长眉秀目,目光微凝,那双瞳孔里装着漫天星辰,罩在乌云墨月里,让人看不明白,乌沉沉的。
      徽娘不由心悸,半晌才回神,这才大半年时光,女子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故,那个带着天然欢乐偶尔还有些不谙世故的呆傻女子,与眼前这人竟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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