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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伏魔记(生) ...

  •   第八章

      昆仑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崇明用厚毯子裹着岱委,一步一步登上雪山顶,呼出的白气几乎要寸寸凝结成冰,这就是岱委出生的地方。

      小岱委挣扎着从厚重的毯子下面伸出一点胳膊,随后又被崇明不容拒绝的塞了回去。
      “我家,不冷,不怕……”岱委稍微有点委屈,露出来的鼻头微微泛红,在崇明怀里不安分地动了动,但立刻被无情地镇压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小岱委的声音十分清稚,带着些微的雀跃。而昆仑山一如既往的大雪弥漫,目及远方是一望无际的白,以最宽敞的姿态欢迎他回家。
      崇明听到话回过头,目光之下是湛蓝清澈的天空,这里的云天清澈的简直就像是岱委的眼眸,从遥远的天边一路延伸,与小岱委苍白的侧脸微微相接。

      “我没有家。”崇明说,声音平静,好像无根无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的,又将在哪里结束。”

      听到这些,岱委还是从紧裹的毯子里勉力伸出一只手,那手即使天风雪里也白得耀眼,随后在空中顿了一下,落在崇明发顶。
      崇明眉心一跳,嘴角蔓延上不可控制的笑意。
      “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你出生的地方很美。”

      这一刻的气氛好到几乎开始发甜,崇明不敢说话,害怕惊破了这样美好的瞬间。
      而岱委原本就很安静,周遭一瞬间只剩下雪落的声音,仿佛急速缩短了的天长地久的时光。

      崇明陪岱委在昆仑山顶住了两年,期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饮血,而是偶尔下山去打一些小动物,再背着岱委解决掉。
      之前他靠岱委的血活着的时候倒不明显,可一旦放弃这些最美好的食物,转而去吃些飞禽走兽,才知道鲍翅之于糟糠,原来是云泥之别。
      并且最可怕的是他身上又现了一开始的那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这是魔物长期生食喝血所带来的,即使崇明每日沐浴,也没有办法解决。所幸昆仑山终年冰封,这种味道在极低的气温下并不十分明显。

      有一天傍晚崇明在山下打猎回来,突然不见了岱委,他从心底蔓延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那被他潜藏的很好的暴虐的魔性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们用石头搭建的小屋内还烧着暖暖的火炕,崇明甚至在尚温的床榻边找到了一只带着余温的袜子。

      崇明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岱委现在的状态依旧称不上是好,但他又是十分诱人的,毕竟天地间并不只有崇明一只魔。
      岱委的血液和玉髓对于他们来说有着逼人的吸引力,他曾经见过两只魔物为了争夺食物而打架,那真的是不死不休的战争,他们的血液里带着暴虐的贪婪。
      所以如果落单的岱委被他们发现,崇明连想都不敢想。

      他快速离开屋子,触目所及依旧是无垠的风雪。岱委消失的连痕迹都没有留下。冷风从四面八方掠过,在屋前形成一个气旋,然后缓慢地消散了。
      崇明眉峰一挑,在这微弱的风里勉强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那是岱委的血,甜腻的令他心头发颤。

      那一瞬间仿佛千万滚雷打在了昆仑顶峰一望无际的积雪上,崇明感觉自己体内潜藏的魔性一瞬间被激发了出来,湛蓝的天色霎时间爬满一片赤红。

      无数黑气裹挟着风雪在山峰上肆虐,那风雪里夹杂着几年来崇明苦苦压抑的血腥气,带着毁灭性的暴虐因子,几分钟将这一片山头扫了大半。

      岱委闭着眼睛坐在天池里,左手握着一把齐根断掉的短刀——他只是希望用出生地加上自己的血液来滋养这把从小陪在他身边的短刀而已。

      然而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温热的池水沿着泉眼倒灌回流,再抬头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整个天地间伸手不见五指。
      “崇明!”岱委猛然间意识到什么,从水里爬起来,因为地壳剧烈的晃动他甚至站不稳,只能踉跄着往外爬。

      崇明从遥远的地方走来,左手提着一把残破的灯,灯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岱委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做的灯,那是来到昆仑山的第二周,崇明深夜下山狩猎未归,他怕夜太黑而零落的星光又不够为崇明照亮回来的路,特意用玄冰做了一盏灯笼挂在门口。

      现在崇明就提着这盏灯,缓缓走来,然后一屈膝跪在他面前。

      “回家……”他满身的暴虐和魔性似乎突然间熄灭了,崇明一只手举着灯笼,另一只摸索着去拉岱委的手,然后缓缓放在自己额头上。
      岱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因为角度的问题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那是因为崇明此时特意摆出一个谦卑的姿态来,以掩饰自己此刻血红的眼眸。

      岱委的短刀早就在天塌地陷里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他右手还带着斑斑血迹,血滴落在湿透的衣襟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别害怕……我只是,只是想修好我的刀。”岱委现在实在是太瘦弱矮小了,从背后看他挺直消瘦的脊梁十分明显,湿衣服贴在背上,氤出他清瘦苍白的腰身。
      崇明浑身一震,以为他已经想起来了,但抬头看他眼眸的时候,那眼里十分平静。
      “我把它弄断了,现在又弄丢了。”小岱委十分遗憾,他矮身缩在崇明怀里,似乎有点冷,还轻轻打了个寒颤,崇明立刻揭开衣襟把他包裹进去。

      魔物异常火热的身躯让岱委有一瞬间失神,很快就因为身体虚弱和再次失血而昏昏欲睡。

      岱委再醒来的时候,崇明正拿着一只简陋的木盒子献宝似的跪在他床前。

      “嗯?”
      “我没什么好东西。”崇明似乎有点儿局促,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支粗糙的骨簪,簪上并没有花纹,只在簪头微微嵌了颗晶莹的石头,岱委仔细看的时候发现那是将他那把丢失的短刀敲碎磨圆之后嵌上去的。

      岱委伸手把其中一支拿出来,问他:“送给我的吗?”

      崇明十分不自在地点点头,表情却很欣喜期待:“你喜欢吗?我,我自己做的,不是特别好,因为它太硬了。”

      “但是他很锋利,希望可以代替你的刀。”崇明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把另外一只骨簪拿在手里,朝左掌掌心轻轻一划,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岱委愣了一下,指尖白光一闪,那伤痕立刻消失了。

      “我很喜欢。”岱委说喜欢的时候就是真的很喜欢,他把长发松松的盘成一个髻,然后插=上骨簪,簪头上的玄冰光华流转,趁着他精致的脸颊居然有一些好看。

      “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的短刀是我弄坏的,只是你不记得了而已。”崇明因为岱委突如其来的谢意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悄悄泛出一点红色。

      岱委高兴,崇明自然也就跟着很高兴。但他未曾告诉岱委,他肋下几乎有一大片都烧焦了,还有一条长约七寸的伤口,那是割肉取骨的时候留下的。魔的身体轻易不会被伤害,除非是他们自己伤害自己,并且那痕迹永远不会消失。
      但是他的肋骨实在太坚硬了,并且还萦绕着厚重的魔气,崇明没有办法,只能引雷来劈自己,天雷不仅能折断肋骨,还能把魔气也劈散,简直是一举两得。

      昆仑山上的日子过得十分平静舒心,岱委也并没有再虚弱下去,甚至在自己熟悉的出生地,他的身体还有一点点转好的趋势。
      崇明每次下山都会给他带一点新奇的玩意儿回来,有时候是一只竹蜻蜓,有时候是一点桂花雪片糕,甚至还有糖葫芦。

      岱委在如此安然的生活里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寻死的初衷,他常常坐在小房子门口,屋内烧着热烘烘的柴火,屋外是万古不变的连绵风雪。他抱膝望着山下的方向发呆,当看到崇明的身影从地平线边缘出现的时候,那点儿欣喜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忽略。

      “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吗?”有一次岱委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突然开口问,话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
      崇明却只是笑,然后把岱委抱到床榻上,用手指给他梳理长发,此时此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岁月安好,无畏风霜。

      可是在他们眼里崇明的沉默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一是无声拒绝,一是欣喜若狂。

      不过这点误会很快就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了,因为万年荒芜的昆仑山即将迎来它的新访客——
      一个提着破布袋子的,以伏魔为己任的花和尚,尔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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