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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伏魔记(生) ...

  •   第七章

      一年之后,岱委与崇明已经不再在人间流连。
      他们隐居在岭南的一座小山峰上,这座山峰似乎特别受到四季之神的眷顾,一年到头都有着温暖明媚的阳光。
      崇明稍微长大了一点,瞧着大约是十四五岁年纪,与岱委一般身形。但这时候岱委已经十分虚弱,相比之下,那被他用血髓供养起来的魔物就像吸附在他血液上开出的花,带着浓郁而淋漓的灿烂。

      他们住在简陋的山洞里,崇明从人间换来柔软的毛毡,铺在洞内唯一的石床上,岱委很多时候就睡在那里。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不需要进食停憩的精气神儿饱满的玉精了,这倒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饲养一只魔物会耗损如此多的生气。
      崇明就在他休息的石床下席地而睡,但他常常在岱委陷入睡眠的时候睁开眼睛,贪婪地盯着他的侧脸。

      说起来这件事,是因为从前岱委有个毛病,但也许这对曾经的岱委来说,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总是喜欢长久地行走,不进食,也不休息。但有了崇明之后,他的身体显然不能够再支持他这项爱好。
      有一次他在行走中突然晕倒,醒来后发现崇明跪在他面前,哀求他休息和进食,岱委才恍然,他怔怔看着崇明,就像看到自己漫长生命之上的唯一的弱点和伤痕。
      他的行走就像夸父逐日,但他追求的是死亡,崇明明显不知道,这只执拗的跟在他身边的魔物还以为,等待他们的是天长地久。
      崇明享受这种等待,并且在心底期待这种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未来。因此当他看到岱委虚弱到晕倒的时候,心底的恐惧令他无法忽视,甚至午夜梦回,他也沉默地盯着熟睡的岱委,一遍又一遍确认他的存在。

      有一天岱委抱膝倚在洞边,四季不变的风从远方归来,将他鬓发轻轻向后撩起。
      洞外烟雾缭绕,夕阳的余晖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淡红色的金粉,将他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朦胧的暖色。
      这时候崇明从外面捕猎回来,手里拎着一只受伤的野兔和几只已经死亡的野味,岱委倚在洞口看他俊逸挺拔的身形,突然开口道:“那只兔子,能给我吗?”

      崇明微微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长久以来,岱委实在是太沉默了,一年多的时间里除了偶尔被他吸血的时候发出难以忍受的呻=吟,他几乎没有说过话。崇明回过头,随后心底又泛出那么一点点高兴和期待。
      岱委明亮的眼睛清澈见底,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崇明等待回答,那沉默里透出往日不同的乖顺来。

      “给,都给你……”崇明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他把兔子连着那一大堆野味一股脑儿放在岱委脚下,想了想又轻轻拖着向前推了推,那兔子伤得太重了,匍匐在那里奄奄一息地一动不动。

      崇明原本以为他只是饿了,但岱委的眼光只落在当先那只兔子上,常年淡漠的眼睛里隐隐透出一丝欢喜。
      “对不起,它伤得太重了,大概活不成了……”崇明十分遗憾,毕竟这是岱委第一次主动向他要求什么东西。

      “没关系,你看。”说话间,岱委将那兔子抱了起来,手心拢起一团白光,在崇明呆愣的目光下,兔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
      崇明从来没见过他这一手,稍微有点诧异。

      “我说过吧,我的本体是玉。”所以,铁石心肠。岱委省略了后半句,揉了揉兔子细软的皮毛,将它轻轻放在地上,那兔子也不逃走,就围在他身侧蹭来蹭去。
      岱委和他说过的话实在太少了,以至于崇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盘膝在岱委身侧坐下,兔子立刻感受到危险,跳到另一边去,静静的匐在岱委膝盖下面。

      此时晚霞已经铺满天际,那些燃烧的红云不停流动翻滚,夕阳努力放出最后一丝余晖,偏巧照在洞前的花圃上。

      那是崇明早些时候为了讨好岱委开辟出的一小片花圃,他在新翻过的泥土里撒下了许多不知名的野花种子,但很久以后,那些花籽也没有发芽。
      崇明以为那是因为在他身边魔气太重的缘故,因此十分失落了一段时间。

      岱委遥遥看着天边的晚霞,那目光迷离而没有交点。就在崇明以为他又要像以往很多次那样陷入长久的放空,岱委却突然问道:“你说,天长地久,大道轮回生灭,到底得之何用?”
      “我……我不知道。”崇明完全回答不出这种问题,他是魔,他有欲=望,他五蕴皆重,自古以来,从没有过一个魔魂归大道,立地成佛事例。

      岱委话已出口,但随后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微微偏过头对崇明歉意地笑了笑。
      “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你活的比我纯粹,你有欲=望,而且不用强迫自己与自己的欲=望达成和解。”崇明的小心翼翼,崇明的急赤白脸,包括他许多时候饮血的贪婪吃相,都让岱委觉得生动。
      说完,他把目光投向远方,去纠缠艳丽的晚霞。

      崇明其实并不理解岱委的话,但他很高兴,只是单纯满足于今天岱委跟他说了许多话而已。
      他们从夕阳西下坐到暮色四合,当太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在极其遥远的天边消逝的时候,崇明突然发现,那篇花圃靠右的位置,长出了一颗十分细小的嫩芽。

      岱委自然也看到了,那嫩芽实在是十分孱弱,挣扎着破土而出,柔柔地在晚风中摇曳,鲜活到让让人呼吸困难。
      从那天以后,他们的生活终于在一成不变的漠然中加入了一点欢喜,岱委每天都会和崇明说上几句话。按理说岱委十分习惯这种苦修一样的生活,但崇明却刚好相反,但他却十分安然地陪岱委在这山洞里住了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可是这种平静只是水上的浮萍,终有一天会拨开表面的风平浪静,露出内里十分可怕的、猝不及防的威胁来。

      有一天崇明像往常一样饮血取髓,他看着岱委揭开衣襟,露出一段单薄秀丽的脖颈。岱委还是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少年身形异常单薄,大约又因为他的本体是玉,皮肤常年温凉,温度总也上不来,露出那一小截皮肤就像通体透亮的玉。

      崇明露出尖牙,锋利的犬齿刺破皮肤,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那甜腻的,带着清香的味道,立刻就让崇明体内属于魔的因子亢奋起来。
      岱委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已经成为习惯的过程里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他微微睁开眼睛,略一挣扎,立刻被崇明按住。

      只见崇明一翻身坐在他身上,有力的手掌掐住他的咽喉,一只手迅速将岱委推倒,死死按在身下。
      这是一个凶兽捕食之后,防止猎物逃跑才会做出的姿势,他眼神微眯,充满了镇压的意味。

      但这姿势从来不会出现在岱委和崇明之间。

      岱委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心里升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怒火和恐惧,这个崇明和平常有太大不同了,他的态度和情绪简直与正常的时候判若两人!

      岱委大惊之下猛烈地挣扎起来,但是这挣扎对于崇明来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由于长期饲魔,又与崇明一起待在不见阳光的山洞里,他身体异常瘦削和单薄,皮肤也薄的近乎透明,稍微一掐就仿佛有水溢出来。
      这和被他一手养出来的大魔形成了了鲜明的对比,相比之下,崇明似乎又长大了一点,他肩膀宽厚,身形强壮矫健,锋利的眉眼看起来总有一种桀骜的,压迫性的侵略感。
      尤其是这时候,他一手死死掐着岱委的脖颈,精神极度亢奋,轮廓深邃的侧脸带着说不出的狂热和迷恋。

      四周简直静谧的可怕,岱委甚至听得见崇明吞咽血液的时候喉咙发出的汩汩的声音,他微微喘息,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不断离开身体,意识逐渐被抽离。随后最后一点清明使他猛地意识到不对,魔的唾液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迷惑人心的毒液,但崇明每次都克制着自己,这次却毫无保留的、肆无忌惮的释放了出来。

      大约是压抑太久的缘故,这一次带来的晕眩感十分猛烈且不容抗拒,不断把岱委往深渊深处拉。

      退一步就是无尽的黑暗,岱委想,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他的本意不就是想要借助崇明结束自己无穷无尽的、平淡如水的一生吗。就这么死去,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可是随后,他又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他一向觉得自己不惧生死。那一刻他突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死了,他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愤怒。
      黑暗里岱委借着这股来势汹汹的怒气,保持了灵台最后一点清明。

      “崇……崇明。”岱委运起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将崇明死死卡在他脖颈上的手指掰开一点。
      空气终于争先恐红地涌入气管,那一下就像干涸濒死的人突然见到了甘甜的河水,激的他猛烈地呛咳起来。
      过度失血带来的虚弱使他连咳嗽都十分微弱,幸而崇明似乎终于有所反应,他依依不舍地从岱委颈窝旁抬起头来,那被锋利的牙齿所带来的伤口转瞬间就愈合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除了几滴鲜血。那极其鲜艳的红色被岱委苍白的皮肤一映衬,在凌乱的衣襟旁显现出诡异的、狼狈的美感,但那鲜血随即就被崇明舔去了。

      崇明清醒过来之后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岱委,心头巨震,长久以来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失控,这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魔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以往他常常引以为豪,因为魔物的本能的欲=望永远无法止息,他们对于力量的追逐简直无法抗拒。
      但他怕岱委醒来之后会生气,会厌恶他,甚至离开。于是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他没再碰过岱委。他想要留住,甚至保护这个脆弱的生命。即使这种想法是十分不合魔物逻辑的,甚至是扭曲的,受人诟病的。

      那一次之后岱委很难再保持长时间的清醒,他大半时间都在睡觉,玉髓消耗到只剩下拳头大小的一团,安静的蜷缩在丹田里。他身体慢慢缩小成了十一二岁模样,跟越来越强壮的崇明相比,简直像一株生长在苍天大树旁边的幼嫩草芽。

      而崇明常常看着岱委发呆,他庆幸自己失控时分泌的毒液里有使人致幻的物质,小岱委完全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甚至连很多以前的事情也记不清了。他常常陷入睡眠,做一个又一个美好且回味悠长的梦。
      崇明知道,这是过量毒液所导致的后遗症。

      他再也不敢碰岱委了,感到自己饥饿和嗜血的欲=望时就在山林里寻找野生的动物,那一刻他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自己毕竟是一只邪恶的魔,永远摆脱不了那印刻在血液骨髓里的,肮脏贪婪的欲=望。

      这天小岱委从石床上睁开眼睛,醒来之后却发现崇明没在身边。
      彼时崇明正在洞口打理花圃,清稚的声音从山洞里传来:“崇明?崇明你在吗?你能带我回家吗,我想家了……”

      “不行,你身体太差了,昆仑山气候太……”崇明高大的身躯从洞口走进来,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说话期间岱委一直不停地盯着他看,那眼神十分柔软,眼底带着一汪清澈的水波纹,转瞬间就能将崇明勉强硬起的心肠溶解在里面。
      他矮身把小岱委抱进怀里,用柔软的帕子给他擦脸,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再等等,等你的身体再好一点,我再带你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发,应该不会再锁我十二个小时了emmmmmm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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