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切黑

3、伏魔记（生）

　　第三章
　　几枝桃花红云一样悄悄飘过红墙，暖风并着花香吹进来，将这佛门清净地平白染上几分红尘颜色。

　　岱委将飘落肩头的花瓣拂去，右手还搭在慧觉方丈肩上，此时轻轻一拍，那枯坐了不知多久的身体突然间咳嗽起来。
　　慧觉的身体剧烈颤抖，猛然伸手重重地抓住岱委搭在他肩上的右手。

　　金靳神色一凛，立刻就要上前，却被岱委挥手止住了。

　　岱委不动声色地看着慧觉，他瞳孔颜色本来就淡，情绪也及其轻微，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海清河宴的安然。金靳尽管心里翻江倒海，却依旧被他平淡的神色稳住。

　　半晌，慧觉突然一顿，咳出一摊带血的碎肉，那碎肉里泛着焦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方丈！”智通骇然，他原本跪在地上，从方丈的身体在岱委手中微微颤抖的时候就猛地往前挪了几步，此时刚好被溅上几滴血丝。

　　那血丝在众目睽睽之下仿佛活了一样，竟然在智通雪白的袈=裟上灼出几个焦黑的血洞，并且极其迅速地向上蔓延。
　　“快！快救我！”智通惊骇欲绝，金靳见状，立刻拔剑出鞘，把他半片袈=裟削了下来，落在地上那摊血肉上。
　　岱委屈指一弹，一簇火苗从他指尖蹦出，将袈=裟并着血肉化为灰烬。

　　慧觉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缓慢睁开了眼睛，一只金色的小虫从他右耳飞出，被岱委抓在手里。

　　“那是人面蛊。”慧觉一开口，只觉声音极其沙哑，如同粗粝的沙石在耳道磨过。

　　“做什么用的？”岱委把这死去的小虫放在手心反复查看，谁知稍稍用力，那小虫立刻化为齑粉。
　　“……”岱委还没研究明白，却见这小虫却在指尖飘散消失了。

　　慧觉从地上站起来，身形微恍，大约是跪了太久的缘故，血行不畅，走路十分僵硬。

　　他智通将僧人们都带下去，片刻之后，大殿里只剩下慧觉、岱委、金靳三人。

　　“贫僧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他指了指金靳：“金统领血肉之躯，这些事听或者不听，由你自己决定。”语罢，缓缓闭上眼。
　　金靳听了这话，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挣扎的表情，反而首先看向岱委，见他也朝自己看过来，才露出一点惊慌的表情。

　　“我不走！”他转身背对岱委，耳朵却好使的很，时时刻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样子像个赌气的小孩。

　　但岱委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地看他一眼，就不理他了。
　　“若我没猜错，大师和那杨侍郎一样，是个已死之人吧。”
　　金靳听到这话，顿时一惊转过身来，右手已按在剑上。

　　慧觉扬声一笑，声音喑哑低沉：“我用人面蛊强行把魂魄拒在身体内，直到今日你们来将我唤醒。施主知道，这方法本就是禁术，顶多再拖个一时半刻而已。”

　　“这就是我的下场……”慧觉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发出骨骼的脆响，半晌自哂一笑。

　　“你到底是谁？”金靳终究忍不住问。
　　“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法云寺青灯古佛了大半生，说是赎罪，实则早就无罪可赎了。“他语速十分缓慢，似乎只是要一个出口，而岱委和金靳就是这个出口。

　　“法云寺有六十四座金身佛像，偏殿点着四十二盏长明灯，金统领可知为何？”

　　金靳不知他所问为何，口中却先答应了：“长明灯，自是祈愿岁岁安康，长命百岁。”

　　“哈哈哈，好一个岁岁安康，长命百岁。那么金统领可知，这四十二盏灯里，有一盏是为你点的？”

　　金靳一愣，蓦地看向岱委，又觉得自己动作太明显，期期艾艾地回过头来瞪着慧觉。
　　“老和尚，你莫要说笑！”

　　“金统领不必再遮掩，你这盏灯，原本灭过，还是这位岱施主亲手点上的。”

　　过了午时，太阳西斜，这殿内愈发感觉阴冷起来，慧觉浑然不觉，苍白的脸色里还微微泛出几丝红润。
　　“我是否说笑，相信岱施主最清楚，他在这世间不知活了多少载，你只是他二十年前游戏人间，顺手救过的一个婴孩罢了。”

　　金靳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岱委那双浅淡的瞳仁这才仿佛有了情绪，他走到金靳身前，一只手轻轻按在他左肩。

　　“师父。”金靳低低叫了一声。
　　“是我不对，你长大后，我该早些告诉你的。”他轻轻拍了拍金靳左肩，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岱委起初不甚在意，直到慧觉说出这四十二盏长明灯的由来之后方才想通，六十四座佛像也好，四十二盏长明灯也好，目的都不是为了祈福，而是镇魂！

　　十一日前那场扑不灭的大火整整烧了两个时辰，是因为那四十二盏灯中，点的是人鱼油。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只除了其中一盏，金靳的长明灯二十年前就灭了，因为度无可度，镇无可镇。

　　岱委并不知道这些灯的含义，那年他刚好路过这片桃林，因缘际会，亲手为金靳续上了这盏灯。
　　而他续上这盏灯，是一盏真正的长明灯。

　　“哈哈哈哈哈。”慧觉见岱委已想明白了个中关窍，低低地笑起来，伴着笑声喷出一口血沫。
　　“我守不住了，也镇不住了，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哈哈哈哈。”

　　慧觉神情委顿，却状若癫狂，脸色越来越红，样子简直和当初自爆的杨侍郎一模一样。
　　岱委见状，右手平伸，掌上慢慢出现一盏灯，这灯和那日在大殿之上岱委所提那盏别无二致，灯火冷白，灯芯是一只通体剔透的玉。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过去二百年你一直在自费修为，现在想通了，也莫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慧觉手一挥，那灯瞬时灭了。

　　慧觉单手捏了个佛印，强行压下翻涌的沸腾血气。

　　“你听说过伏魔世家吗？他们就像被诅咒了一样，生前分毫不敢懈怠守地守卫这片土地，死后又被人挫骨扬灰，连尸身都留不住，魂魄被封在一盏小灯笼里不能往生，还要继续镇压邪魔。”

　　慧觉冷笑，就这么一会，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已经出现尸斑，但他丝毫不顾，嘶哑道“怪不得他们朱家的江山坐不得长久！”

　　岱委被三代皇帝奉为国师，自然并非没听过这件事。但他与皇帝各取所需，只是个相互利用的关系，不管是这位老皇帝朝堂上还是背地里的事都不关心。

　　新皇登基，岱委尚游戏人间未归，可见他对于朝堂上这些事儿，果然是毫无半点儿兴趣的。

　　只是这四大世家家主的尸骨，都是岱委亲手敛的。他不解地问：“你说挫骨扬灰？他们都是我亲手葬在世家陵墓中的。”

　　慧觉道：“朱家几代愿意奉你为国师，自然是知道你的用处。太过强大的灵魂只有经你手方可丝毫不散，那只是利用你聚灵，然后偷梁换柱。”

　　岱委不说话，半边脸颊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他单手扶住浑身颤抖的金靳，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安慰。

　　“乱世出妖魔，人、妖、魔三道，本身井水不犯河水，但二十年前金文花关四大世家的传人都死了个干净。现在你本游离于三界之外，却偏要掺和进来。是因为他吗？”他伸手向金靳一指，刚才强行压下的血气又有些沸腾的征兆。

　　岱委蹙眉摇头，还未说话，突然窗外一道极细的血光裹着腥风直射进来，那一瞬间快到人眼几乎无法分辨。

　　“蹡”的一声，金靳迅速拔剑，他手臂紧绷，他反应已经很快，长剑朝那道血光毫无预兆的劈下，却堪堪碰到一点尾巴。

　　那血光去势不减，直冲慧觉面门而去。

　　从见到这血光起，岱委心中就生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似乎是逃避了许久的东西突然出现，但慧觉现在本就油尽灯枯，此时不救，他连一分钟也熬不下去。

　　只见岱委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出现在慧觉面前，堪堪挡在他身前三寸，那血气微微顿了千分之一秒，随即猛地俯冲而下，没入岱委眉心不见了。

　　岱委瞬间感觉整个身体像是被冷水浸透，连金靳在身边喊他都听不太清楚，只觉得脑袋中一直有个声音不停地对他说话。
　　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这一下岱委几乎站不住，他微微靠着金靳，面色苍白，手中的灯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法云寺后塔林，几个金吾卫将一个娇小俏丽的少女围在中间，其中一个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扯掉了左耳，半边脸上流满了鲜血。
　　这些禁卫军平日里有些蛮横惯了，却只是把人围了起来，金吾军有训，从不手持兵器对着老弱妇孺，缺了只耳朵的那人不出声地骂了句粗话，神情狼狈。

　　那少女倒在地上，鹅黄色的褙子上全是泥土，她瞧着十分柔弱娇小，胸口剧烈喘息，面目通红，片刻后低头呸地吐出一口血沫，细看之下，那血沫中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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