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犹恐相逢是梦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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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越流越多，银丝此时已成了血红一线，姜维脸色由青渐渐成了死亡的灰白，素日精亮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灰色的雾气。他还是努力的睁着眼，温柔宁静的看着少女。死亡，从来就不会阻隔爱情。
他的血液融入臂镯，流转她全身。姒湘一身绯红光芒越来越淡。
红茫终于缓缓散去，少女露出本相。伏地教众呆呆的看着盈盈立在祭台前的女子，肌肤白腻若上好羊脂玉色，樱唇一点，眸如点漆，眉含远山，乌发柔柔披落肩头，无比娇柔妩媚，却有些说不清的风骨使得整个人风姿卓绝，柔婉却非软弱。
“罪民恭候神姬再临多年矣！”不知谁起了头，所有人虔诚无比的跪拜吟诵，“神佑我兮，陟彼极乐！”
眼看姜维陷入昏迷，姒湘终于站立不住，伏倒在祭坛，痛极悲声。
“公主别急，丞相大军已至，奉义将军必然无忧！”一人冲到她身边，用力拉起她。
姒湘茫然抬起头，待看清来人，骤然的惊喜让她几欲晕厥：“张苞将军！你怎在此？”
伸手扶住他，张苞简单的回答：“丞相调虎离山引开刘隽，现正率大军前来救援。末将为先锋，先来救下二位，丞相随后就到。”
相父来了？姒湘这才转头四顾。周围一片混战，血肉横飞，惨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无数南兵团团围住祭坛，以血肉之躯守护着南中至尊释比，守护神姬。而蜀兵眼见公主和奉义将军被困祭台命悬一线，顿时不顾一切的冲杀过来，拼命想撕开一个缺口。双方均以命相搏，厮杀得异常惨烈。
檀巽长叹一声，一步一步向姒湘走来。张苞立刻仗剑护住二人，警觉的盯住他。轻轻按下他欲拔剑的手，姒湘静静的看着檀巽，毫无惧色。
“湘儿，以神姬和蜀汉公主之尊，命他们住手。”檀巽命道，手指微微颤抖，轻压她额。
姒湘点头：“你快救伯约。”
说完，手持檀巽递过的银铃法器，登上祭台，摇动银铃，脆声高呼：“天神降旨，尔等住手！”一遍又一遍，持续不停。
铃声穿过人号马嘶，传递回荡。终于，所有南人安静下来。
“天神之旨，不可违逆诸葛丞相大军！”姒湘深吸口气，声音远远的传了开去，无比的清亮。
“神佑我兮，陟彼极乐！”所有南人不约而同的抛下兵器，猛的跪地，齐齐叩首道。
蜀兵见是登台而呼的是朝颜公主，也住了手，不解的望着那纯白的人儿。
山巅一片寂静，远方的厮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渐渐停了下来。群山苍茫间，只有归鸟回巢的羽翅声。
面对千万双热切望着自己的眼睛，姒湘一时有些无措，略有慌乱的看向檀巽。
他已拔出了姜维心间银丝，正盘膝坐在他旁边，为他诵咒疗伤。感受到她的目光，檀巽抬起头，指指自己心头，鼓励的一笑。
那温暖的目光让她慢慢平静下来，微笑着看向所有兵士，清晰的说道：“我乃天神十二女，朝颜神姬。肉身尚留蜀汉侍奉诸葛丞相。”
“丞相曾说，‘普天之下，莫非汉民。一夫有死，皆亮之罪。’，吾随丞相多年，深知其忠武英高，心存社稷，志系苍生。先帝素布仁德于寰宇，信义著于四海，当今陛下亦是宽仁厚得之军，尔等为何叛此仁义之君？丞相安邦定国之才，当世无人可及，汉蛮通商，汉物输入，汉技入南……尔等深受蜀汉国策之利，安居乐业，如今却要叛离蜀汉，无异于自掘坟墓--难道诸位信众又想重回民不聊生的窘困境地？何况，南中归顺乃天意也！南中大王孟获尚且深服丞相之德，立下重誓，世代归顺永不反叛，尔等小寨却反倒一意孤行耶？”
“刘隽残暴不仁，逆天而行，天所不容，天神自会降罪于他。望众位及早醒悟，不再与蜀汉为敌……”姒湘顿了顿，复又说道：“吾以天神之女蜀汉公主之尊起誓言--蜀汉朝廷日后对南人汉人一视同仁，爱之如子，绝不追究尔等叛乱之罪！”
檀巽首先跪倒，高声道：“神姬玉旨，罪人不敢不从！从今自当竭忠心以事汉主，永不反叛！”南人无论老幼，虔敬匍匐于他身旁，一拜再拜：“忠心事汉，永不反叛！”
蜀兵亦随着下拜，高声道：“恭领公主懿旨！”
姒湘灿烂的一笑，微微抬手：“众位尽可起身，不必再拜我。”
无人起身，所有人依然伏地颂着赞语。
晚风中，她雪白裙裳飘飘袅袅，青丝曳地，秀颜肃穆，整个人闪耀着夕阳的光泽，圣洁不可方物。
众人一时看得呆了，檀巽轻咳，南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对神姬不敬，才又慌忙低下头。
不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不知何方大军压阵。
无论汉人南人，立刻紧握刀剑，戒备的把祭台围在当中，层层保护。
却闻站在高处的姒湘惊喜至极的呼唤：“相父！”
数面旗帜迎风招展，上书墨迹分明的大字“诸葛”。孔明纵跨黑马，一手执了羽扇，一手勒缰，当先而立。千军万马在他身后排开，气势滔天。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浩浩山河间只有他一人身影。
姒湘不可置信的轻跃下祭台，目不转睛的走向孔明。
一路上，将士百姓纷纷膝行让出一条路。旷然山野，人皆躬身伏地，只有她一人昳颜绰约，秀色绝世，款款而行。风吹起她雪纺月色罗裳，衣袂袅袅，淡淡兰花馨香萦绕。
仿佛过了千百世，她终于站在了他马前。微仰螓首，迎上他深深凝视的瞳眸，两行泪极缓极缓的滑落下来。
孔明墨色纶巾，墨色鹤氅，内着沉紫广袖直裾，交领微露雪色深衣，腰间玉璧莹然，佩剑亮洌。
她的相父，不改一贯儒雅自持，稳重内敛间却生出好些纵横天下的英弘风流。所有儿郎无一不是铁甲护身，只有他一人羽扇纶巾，不加甲铠。满目干戈，甲光向日金鳞开，却只衬得孔明潇洒出尘，胸吞天地，气盖河山。
他优雅的俯身，伸出羽扇，笑意和煦：“湘儿，上马。”
姒湘怔住：“相父，您看得到湘儿？”
孔明微笑着颔首，眼里全是怜惜和疼爱：“相父稍后慢慢说与你听。”
颤抖的玉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背，少女轻盈的踏镫上马，坐于他身前。
孔明拥住她，他的怀抱温暖安全。
相父来了……姒湘长长的舒了口气，若叹若悦，数月以来一直揪得窒息的心瞬间便舒展开来，一切都无所畏惧、无从忧虑--此时拥住她的，乃是胸藏神鬼不辨之机、腹纳经纶济世之才，兼齐管晏、总汉萧张的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啊！
“她如此待你，你也愿意以心血相救？”檀巽目视马上二人，问道。
姜维压住胸口，浑不在意的一笑：“湘儿仰慕丞相之深人所共知。伯约既然恋她，怎会横加阻拦？”
“伯约只想守护，而非占有。”姜维看了看檀巽，勉强坐起。
说罢，摇摇晃晃的走到孔明马前，单膝跪下：“末将无能，折了众多将士，甘愿受罚。”
羽扇轻托他臂，孔明示意姜维起身：“此番是亮考虑不周，害伯约受罪。伯约不必自责。”又向左右道：“奉义将军伤势未愈，你二人扶将军回马车将息。”
待姜维离去，孔明不语，轻摇羽扇，看向檀巽。
檀巽欠身道：“南中至尊释比檀巽拜见诸葛丞相。”
抬扇虚扶，孔明眉目间的谦和掩盖了勘逢对手的振奋：“久闻释比秘术高妙、胸怀黎民，乃南中历代至尊释比中最为杰出者，亮心期久矣。今日得见，方知传言非虚。”
檀巽再次微微欠身，恭谨中不减倨傲：“丞相谬赞，檀巽不敢当。”
“刘隽叛乱未平，不知释比是否愿助我蜀汉一臂之力？”孔明恍若不觉他的失礼，语带殷勤，“何况湘儿真身尚在成都，还需释比作法，了结这回魂术法。”
“檀巽代桐师百姓谢丞相宽仁不杀。”檀巽直起身子，淡淡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坚决： “檀巽护百姓，但不会助你拭刘平乱。丞相莫要忘了--桐师历代释比皆须一生忠于寨主，永不叛离……”
“否则便会血痣迸裂，全身溃烂而死。”孔明笑着接过话。
“南中至尊释比皆出自桐师一部，有通天遁地之法。释比大多秉性仁厚，然而即使寨主残暴噬杀涂炭生灵，历代释比皆死忠于桐师寨主，为虎作伥。究其原因，无非‘血咒’二字。释比胸口血痣不但乃无上法力之源，亦是禁锢释比一生之咒。而不知檀巽释比是否知道，古时释比血痣并未负诅咒。直至夏商之时，迦楦释比因误信奸人，拭戮当时待他如弟的桐师寨主缳，后来醒悟，痛悔自裁，临死以血成咒--从今往后，释比若叛寨主，当受血痣迸裂之天刑，全身溃烂百日而后方能咽气。”孔明温暖的手掌握住姒湘冰凉的纤指，不疾不徐，将千年前南中往事侃侃谈来，“檀巽释比，亮可有说错？”
檀巽不顾礼数，急道：“丞相身为汉人，如何悉知我南中旧事？”
孔明目视群山，倏然长啸，快意恣肆，风流绝尘，虽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亦尽显高士隐逸之风：“亮居隆中时，研习八阵五行之机，熟读奇门遁甲之术，对于如此惊世之事，岂能不知？”
“释比随亮平乱，救得湘儿，亮自有解‘血咒’之法。如何？”孔明笑得胸有成竹，朝他别有深意的一瞥：“何况，释比早已襄助我季汉良多……”
檀巽“扑通”拜倒，身体贴地，双手高举，低头高声道：“檀巽甘效犬马之劳，还乞丞相体恤我南中百姓，视之如一。”
羽扇微抬，示意他起身，孔明淡淡一笑，抱拳道：“皇天后土为见，我诸葛亮以血为誓，汉蛮虽习俗相异，蜀汉朝廷当视如一体，决不偏倚。终亮此生，必深加优待。若有违此誓，则承‘血咒’之罚！”
嗅着温润墨香中陡然散逸的英霸之气，姒湘心神若痴，软软的依着他的怀抱。
感觉到怀中久违的温软，孔明舒开锁了数月的眉，含笑瞥了她一眼。
“相父如何发觉湘儿身中这离魂术法？宫中那女子如何处置？相父怎会亲赴南中……”姒湘张口，无数疑问。
孔明微微一笑，羽扇轻点她额：“回了大营自然便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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