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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从此无心爱良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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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千岁。”清瘦挺拔的男子微微俯首,而非顿首。整个季汉,除了孔明,便只有他黄皓有此特权——皇帝御赦跪拜之礼。
冷冷睥睨眼前之人:青衫峨冠,质如珠玉,气佳神清,孤绝萧素不似世间之人。少女暗自惊诧,如此人物,竟是后主榻上娇客?
那么,就让我来折尽你一身傲骨吧。少女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摈退左右。
见她仍是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黄皓略低了低首,开口:“陛下命皓来公主处,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阿斗让你来的吗?他,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少女闻言粲然一笑,悠然道:“公公请坐,本宫自会说与公公听。”刻意强调“公公”一词,少女目光冰寒。
黄皓脸色微变,轻轻吸了口气,还是谢了座,沉默的看向她。
“陛下仁厚,不忍亲自见你——何况,你还是他曾经的宠臣。本宫既受先帝遗命统领六宫,又身为季汉公主,即使皇兄不加吩咐,肃整后宫亦是朝颜分内之事。”少女缓慢的说道,字正腔圆,似在斟酌言辞。
“龙阳,断袖,本就是我朝之耻。自你入宫以来,天下对此口诛笔伐之人数以万计。相父更是切齿痛恨,多次规劝皇兄,字字啼血。”少女一字一顿,字字诛心,“当时,皇兄年纪尚小,不辨忠奸,被小人所蒙蔽再所难免。而今皇兄已二十有五,年近而立,天目圣明,明断是非,岂会继续惑于嬖人优伶之辈。”
清秀男子脸色立变,一手按剑,竭力隐忍才未拔剑而起。
“皇兄仁德一若先帝,念在榻间旧情才未对公公有所责难。可公公这般妙人儿,怎么会不懂龙心?御驾回避,公公还继续痴缠,如此罔顾尊卑,是大不敬啊!”轻轻一哂,少女恍若不觉眼前人的恸怒,继续用温柔的嗓音说着最锋利的语言。
清嘉男子煞气四溢,剑出鞘,清锋澄澈。少女轻轻弹开,若无其事的笑:“这便恼羞成怒了?公公怎的这般不经气啊?”
轻轻一闪躲过了他凛烈一击,少女仿佛没看到眼前轰然碎裂的几案,既然平静的道:“皇兄明日便要迎张氏入宫了,公公怎么还有心情和湘儿玩闹?”
闻言,黄皓高举青锋的手臂蓦然停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张氏,车骑将军张飞之女,相父亲选,皇兄亲迎,季汉的未来皇后。”见自己的话开始对他有毁灭性的刺激,少女再次娇媚的笑起来,“昔日寝殿欢愉,都是暗地里见不得人的。母仪天下之人,总应该是张姐姐那样典雅娴美的将门之后啊。皇兄,他还是渴望平常男子的幸福。嬖人,毕竟只是一时的赏玩。公公您说呢?”
黄皓一言不发,收剑回鞘,转身就走。
眼见青衫影儿急急消失,少女笑声远远传过:“公公,皇兄不会见您的。何必自取其辱呢?”
男子固执的立在皇帝寝殿外,依然青衫落落,却失了潇洒,溢着浓浓的悲伤纠结。
夕阳轻轻的勾勒出一圈拉长的人影,无限孤寂。
和他相熟的宦官忍不住轻声劝道:“皓大人,陛下说了不想见您。龙心不可改,您又何必在此作践自己?暑气还未退尽,站了这么些时候,热病了又该如何?”
黄皓恍若不闻,目光依然牢牢凝住殿门,不说也不动。
“陛下……”男子张口轻柔的呼唤,声声缠绵。
殿内一片寂静,曾经熟悉的声音不再,熟悉的身影不再。
“陛下……”男子停了半晌,拔高了声音再唤,清亮声线中带了些憔悴破碎的情绪。
无人回答,无人开门。忍不住想起那公主鄙夷冷酷的神色,再看看这一殿面无表情的侍卫宦侍,黄皓想笑,用力扯了扯嘴角,却显得清俊的脸上煞意重重。
“陛下!”男子一拂青袍,猛然跪下,凄然悲鸣。
殿门轻轻颤动,男子激动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盯着,急切兴奋的神色渐渐颓然衰败。
极为谦卑的伏下身子,黄皓虔敬的叩首,一下,两下,三下,可怕的认真。朝重重朱门投去无比眷恋的含情一瞥,他霎时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厚重宫门后,年轻的帝王无力倚着门滑下,泪流满面。
宫内是帝侍二人悲莫悲兮生别离,桓侯府中却是妾心欲怀莲,千万般女儿心事悱恻缱绻。
少女依然宫装华丽,眉目娇艳,一手拉着一女子,满目亲切温柔,似闺中少女互诉心事。那女子虽是侧身坐在下首,气度之雍容甚至更甚于少女。举止典雅间又流露着一些些柔媚娟秀,既是侯门千金的大气,又不乏小家碧玉的娇媚可人,不知不觉间泻出些山林之气的清朗爽肃,种种气质虽算不上惊人之姿,其中自有内敛温婉的动人之处。
“张姐姐明日便要入宫了,有些话湘儿原是不该讲的。可为了姐姐日后一生幸福,湘儿思量着,还是得嘱咐姐姐几句。姐姐别怪湘儿多事才是。”少女蹙眉,仿佛羞怯仿佛难以启齿。
“可是陛下和那宦官之事?”张氏秀颜上的娇羞晕红顿时散了几分,亦是轻轻蹙了眉道。
少女拉了拉她华贵精致的广袖,苦笑着颔首。
张氏低下头,凝视着袖上舒合的木棉花绣,低声道:“天子情钟,妾又能如何呢?”
“湘儿早听说,张姐姐颇具桓侯之风,虽闺中女子却婉淑韶警,智勇不亚于男儿。张姐姐即将成为我季汉最尊贵的女子,执掌后宫,怎惧怕那宦人?”少女又是轻轻的笑,半嘲讽半劝谏。
张氏愤然抬头,少了犹疑,多了好些坚韧:“公主此言甚善,静瑷受教了!”
侧过头,又有些不确定:“陛下和那宦人情谊甚笃,静瑷又怎能撼动?”
少女胸有成竹,脆声道:“黄皓因为皇兄要迎姐姐入宫,已和他隔阂日深。姐姐出身将门,又得相父支持,以未来皇后身份入宫,既尊贵至极又将是皇兄携手终身之人,若善用身份地位,这便正是劝陛下回归正途的良机。湘儿有一计,姐姐且听着,不知可行否。”
说罢,拉过张氏,展开一卷诗文,指点着上面的墨迹,细细嘱咐了。
张氏抬头盈盈笑道:“公主好计策,定然让那黄皓羞惭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