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难容》闻焉罗

4、第 4 章

　　当天比赛终于结束，写着结果的几张巨幅宣纸贴在场地旁边的告示墙上，前面围满了各派的弟子们。今天并没有郁明宗的弟子参赛，祁寒裳又一点也不关心别人的输赢，结束的钟声敲响时他便第一个站起来，随后全宗的弟子们也站起，不约而同地迅速解散。

　　天色正渐渐被染黑，不远处的宿区点起了几盏灯，给凉爽的夏夜带来些许温暖。周暮云加入了回去休息的队伍，在人群中走着，仿佛对他周围自然形成的一圈没人敢站的空地视而不见。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比赛、名次或者别的什么上面，脑内想的只有今天晚上怎么逃过长老们随时可能搞一出的日常“纠道”去拜访祁寒裳，连旁边新入门的师妹们“越横师兄帅是帅就是好冷淡啊”“是呀真是可惜”的嘀咕也一并忽略。

　　他心心念念的对象这时正边走边给弟子们讲解今天上场的参赛者对决动作中的可取之处。在这缓慢流动的人群中他们两个不过相隔十几尺，偏偏祁寒裳被景无意和左封陵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知是有意还是不小心。

　　一个谈笑，一个深思，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此时却显得有些统一。

　　祁寒裳讲完了动作，放慢脚步，走在景无意旁边。他道：“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干预这次礼斗？各派撑门面的人都在这里了，说不定……”

　　景无意道：“有可能，毕竟他们干的出那些事，估计没什么底线。你要小心。”

　　祁寒裳不屑的摆了摆手，道：“这倒不用担心。”说完又小声道：“会不会有教众知道咱们的日程？”

　　景无意安慰似的道：“知道了就怎么样？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嘛。”

　　“我们的教众和玄宁门的支持者素来不合，我怕他们趁我们分不开身——”祁寒裳道。

　　景无意道：“你是教主，不是神。这个比喻好像不是很恰当…即便是神也不可能满足所有信徒的愿望吧？”

　　祁寒裳似乎觉得有些道理，点了点头。

　　景无意了解他的行为方式。点头了不一定就是理解了，也可能他正在思考有没有能同时顾及今晚行动和监视玄宁门的选项。但这件事除非他自己想通了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也就不去管他，和左封陵聊了起来。

　　当晚周暮云专门挑了夜深人静的时间潜入郁明宗的宿区。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蝉鸣和飞鸟振翅的声音，余下的便是皎皎月光。他不敢走大路，专挑树丛穿过，一边拨开树枝一边留神听着周围的响声。

　　仿佛和他作对一样，祁寒裳的屋前并没有他们弟子巡逻，只静静地亮着一盏灯。他走到房门前静听，里面没有脚步声或呼吸声，灯下也并无影子。

　　果然不在，他想。

　　然而他不知道祁寒裳去了哪里。上午的谈话中那三个人都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地点的信息，这使他只能自己排除不可能的地点，然后碰运气。

　　思考间不远处一个草丛中的反光引起了周暮云的注意。他凝神看去，闪光抖动了一下就随即消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静。

　　他心上此刻只有祁寒裳的事，便没有继续追究，一边决定先下山看看，一边熟练地翻出山门，消失在夜色中。

　　——————

　　祁寒裳天色一暗立即下山，现在已经处理完手头的事，正跨过一地的尸体去割偷袭他的人中首领的头。事情顺利地超出他的想象——还以为得自己找线索，结果现在线索和机会双双自己送上门来，迫使他调整行动计划。

　　他从尸体身上割下来一块布，把人头一包，找了个车夫交代一番，一身轻松地混进夜晚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周暮云远远就看见了祁寒裳的斗笠，心里一喜，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拐过几个街角，来到一条更开阔的街上。人群在一座灰瓦白墙的楼前分成两拨，他也跟着停下。

　　这座小楼在江南水乡放眼望去的一片马头墙里显得尤为突出，不知道是因为洁白的墙面还是飞檐上挂着的正随风轻轻摆动的青绿色薄纱，仿佛一群白鸦中亭亭立着的仙鹤。门口侧边各站着两个穿鹅黄色长裙的侍女，颇为轻松地小声谈笑着。

　　抬眼一看，墙中央的白底牌匾上镌着秀丽挺拔的三个字——

　　一问亭。

　　他看见祁寒裳向侍女走去，连忙轻声从他背后慢慢靠近。

　　祁寒裳没摘斗笠，向侍女一招手。侍女凑了过去，他小声道：“熟知不向边庭苦——”

　　侍女立刻道：“纵死尤闻侠骨香。”

　　说完微微欠身，依旧柔声道：“大人请进，我们老板等候多时了。”

　　祁寒裳听了不急不忙地掸了掸一角的灰尘，一边向身后勾了勾手指，一边道：“好，就来。”

　　周暮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上前两步，道：“兄长。”

　　“怎么突然想起来跟踪我了？”祁寒裳笑道，“找我有事？”

　　他语塞道：“没有，想找你说说话可你不在，就……”

　　祁寒裳道：“这样！那正好，还能出来转转。你们山上是真的无聊，又不让随便走动。”

　　周暮云讪讪地道：“抱歉。只是……兄长知道这地方是做什么的吗？看起来倒是很风雅。”

　　祁寒裳灵机一动，一肚子坏水被他勾了起来，道：“暮云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周暮云老实道。

　　祁寒裳挑了挑眉，神秘地道：“这地方，是青楼哦。”

　　？？？？？

　　周暮云愣住了，脸上红的发烫，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啊？？”

　　一看诡计得逞，祁寒裳内心暗爽，迈开脚步领着他往里走，道：“不过我们今天不是来照顾他们生意的，我要见一个人。”

　　祁寒裳会混迹在人群中亲自做的事情必定是他们教内事务，周暮云显然还没从刚才的震惊羞涩中缓过来，道：“我来是不是不太好？”

　　“不碍事。”祁寒裳摆摆手道，“我让他们给你找个风景好的座位喝茶好了。”

　　周暮云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祁寒裳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还显得如此轻车熟路。正当他内心纠缠时，祁寒裳已经推开了一扇门，惊喜道：“小锦！！”

　　接着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呦，好久不见啦。”

　　那女孩子的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生得明眸善睐，落落大方。实际上确实好看，只是气质和周暮云想的相差甚远——她翘着二郎腿斜倚在一张木椅子上，身后站着两个美貌女子，一个正帮她揉肩。

　　女孩子拍开祁寒裳意图捏她脸的手，道：“没大没小。后面那个是谁？”

　　她说这话的时候下巴朝周暮云扬了扬。

　　祁寒裳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说完转向他介绍道：“这位是一问亭的老板，黎江锦。”

　　黎江锦打量了规规矩矩站着的周暮云一眼，瞥见他穿着的一身玄宁门制服，对身后两人笑着道：“姐姐给这个小哥找个好地方喝茶吧，我和教主有话说。”

　　两个女子笑盈盈地应了，缓步领着周暮云推门出去，并没有伸手拉他。

　　门一关上，黎江锦便道：“你越来越放肆了，玄宁门的人都敢带道这里啊？？”

　　祁寒裳毫不在意地道：“你看他那样像知道什么吗？”顿了顿，又正色道：“不说笑了，他就是玄宁门新培养的兵人。”

　　黎江锦也神色一凛，道：“我说他怎么灵力那么足也不知道收敛收敛，原来真的是……”

　　祁寒裳点了点头，道：“我跟了他有大概五六年了，他们对他看得非常严，每周都要消除一次，成年后才稍微放松一些。”

　　两人间陷入了沉默。良久，黎江锦道：“线人不久前才告诉我，你下午解决的那帮人，确实最近要有所动作，第一个目标就是这次礼斗会，据说还要抓你。他们以暗器和用毒为长，你可当心一些偷袭啊。”

　　祁寒裳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道：“好。那就麻烦你继续收集情报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往里发展发展。”

　　黎江锦道：“自然。你快走吧，不然外表那位就寂寞了。”

　　祁寒裳向她道了别，出去找周暮云。拐过几条回廊，他看见那人对着一池锦鲤荷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