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难容》闻焉罗

1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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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季节的风已经转凉，明城所在的南方虽不至于太冷，空气中却也透着阵阵阴寒。周暮云立在飞剑上，朝一问亭飞去。
　　他的思维仿佛停止了，此刻全靠着本能的反应行事。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他眼里只有两幕——站着的视角，和祁寒裳躺在地下的景象。如果可以，他非常希望刺出那一剑的人不是自己，那把剑上最好也别刻着越衡；然而不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他本人。

　　不久之前发誓决不让任何人伤害的人，现在正悄无声息地靠在他怀里。祁寒裳意识时有时无，话都说不了，面色苍白，只有偶尔颤动的眼睫能让人看出他还活着。周暮云一股劲全用在御剑上，他为自己找借口——飞得太快，不方便换个让那人稍好受点的姿势。然而他也清楚，根本不是速度的问题，他但凡动一动，都会不可避免地看到自己被祁寒裳的血浸湿的衣袖和双手。

　　这血本来可以不流的，他在心里疯狂咒骂自己，全是因为你！！

　　动了念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绞痛。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他想。

　　祁寒裳好像有种神奇的能力——把周围的伤害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们两个相遇之前、他小的时候、现在，祁寒裳总是在不停地“吸引“伤害；他受伤的时候基本只有那么几个原因：为了保护教众，为了让两位护法和他的首徒先行脱身，为了保护他。

　　现在还要加上一条：因为他。

　　周暮云怕他昏过去，每过一段时间便低声喊一次他的名字，祁寒裳都以虚弱的声音回应，直到看到了一问亭的飞檐。他顾不上走正门，一落地立刻拔腿狂奔，跑到黎江锦住的小院门口，小声敲了敲门。

　　黎江锦还在院子里清扫地上的花瓣，听到响声马上开门，紧接着看到了眼角还微微发红的周暮云。

　　“怎么回事？？赶紧进来说话，最近眼杂。“黎江锦道，一边掩上门。

　　周暮云并不答，只在她旁边静静站着。

　　黎江锦把他引进屋内，和他一起把祁寒裳平放在床上。后者闭着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似乎睡着了一般，浅浅地呼吸着。
　　黎江锦刚才看见了祁寒裳透出伤口染在衣服上的血迹，这会儿正在撸袖子。她用平静、在现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有些可怕的语气，慢慢地道：“这是谁搞的？“

　　周暮云还是没出声。他在犹豫是上前帮忙还是站在原地，二来黎江锦笃定是生气了，他还不想见识传说里能一人打七个武林高手的奇女子。然而他又深深地知道，伤是他造成的，自己甚至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黎江锦扒了祁寒裳的衣服，把伤口大概清理了一下，瞥了一眼伤痕形状。
　　“这么整齐？谁的剑捅的？“黎江锦自言自语。

　　周暮云缩了一下。

　　黎江锦没看到他，自顾自在药箱里翻纱布，道：“没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周暮云得了赦，飞也似地逃出门，又回身把门关好，一下子滑坐在窗户底下的台阶上。
　　真正得了空，疯狂的愧疚和自责才向他袭来。强烈的情感形成遮天蔽日的巨浪，把他猛地拍进水里，窜进他的脏腑，几乎要把他溺亡。

　　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他？？？他想，祁寒裳能不能接受自己先不说，他自己现在就恨不得自裁谢罪。但他的内心还有什么东西吊着没放，这让他暂时止住了这种想法，思考起前一种更为理智的解决方案。

　　周暮云从下午想到了半夜，终于得出结论：他要离开玄宁门，离开祁寒裳，离他越远越好。

　　这个结论的出现让他暂时放松了一些。明城到总舵所在的城镇路程遥远，坐马车要约七天，御剑虽然比马车快得多，周暮云却也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一问亭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甚至比白天热闹得多。
　　周暮云下定决心，明天早晨就动身。

　　在他即将进入睡眠的同时，屋门被极小声地推开了。周暮云还在跟困意斗争，没有顾得上看来人是谁。

　　“暮云？“祁寒裳压低声音道。他没在院子里看到要找的人，便又喊了一声：”暮云？？“

　　周暮云当即清醒了。他本想立马跑开，可还没等他起身，祁寒裳已经看见了他的位置，也盘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他看见祁寒裳身上横着缠了七八圈绷带，在远处院墙灯笼微弱的光亮下显出的清瘦好看的肌肉线条，外面披着一件黑底竹纹的女式大袖衫，想来是黎江锦找的。

　　周暮云猛然又被七八种自责的情感冲昏了头，迷迷糊糊地道：“……兄长。“

　　祁寒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揉了揉他的头，道：“不是你的错，不要伤心。我又不疼。“

　　这话分明是假的。周暮云心虚地掠了一眼伤口，发觉祁寒裳裸露的手臂和一小部分肩背上也有已经与白皙皮肤显得略微格格不入的深色伤疤。

　　祁寒裳放下手继续道：“你们长老果真在你身上下了药，不然你怎么也不会伤我的。“

　　周暮云有些没反应过来。大惊和大喜在短时间内集聚到一个人身上，并不是很容易被接受。

　　祁寒裳也不言语，耐心等他想明白。良久之后，周暮云才颤抖着开口道：“真的？“

　　祁寒裳挑了挑眉：“我骗你干什么？“

　　紧接着他便被暮云抱住了。青年搂住他的手臂还有些微微颤抖，拥抱的力度之大让祁寒裳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嵌在他怀里了一样。周暮云牙咬着下唇，轻轻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头。

　　祁寒裳有些费劲地伸出一只手捋了捋他的背。他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地笑意，安慰道：“我在呢，就在这儿。“

　　周暮云又抱了一会儿才颇为不愿意地放开他。他们凝视着一问亭主楼流畅的飞檐和挑在上面的灯笼，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后，周暮云冷不防地开口道：“兄长。“

　　祁寒裳：“？“

　　周暮云沉吟了一下，随即以他从未用过的肯定语气，不容反驳地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离开玄宁门。“他道。